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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相关硕士学位毕业论文范文 与树立的六朝:柳和一个经典文学意象的形成方面专升本论文范文

主题:文学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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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朝柳树意象之初成:从离别柳到官渡柳与金城柳

早在先秦时代的《诗经·小雅·采薇》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这样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从字面来说,诗中所称虽然是“杨柳”二字,但从后文所用“依依”二字形容来看,自应专指柳树.在这里,“依依”既是对柳树神态的刻画,又是诗人内心恋恋不舍的情感的投射.去时的依依柳树,与归来的霏霏雨雪彼此反衬,见证了生命的逝去,象征着流水一样不复回返的光阴.这四句诗脍炙人口,传诵千年,成为中国诗歌史上的经典.其所开创的“昔—今”之句式结构,也成为被后人反复拟学的“句样”.但是,就通篇来看,柳的意象显然不是全诗的核心,而且这一意象也并非不可替换.实际上,在《小雅·出车》中,即有:“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黍稷”便取代了“杨柳”,成为象征季节的标志.这从一个方面表明,《小雅·采薇》中柳树意象的出现有一定的偶然性.另一方面,从典范的角度上说,“柳”在《小雅·采薇》中的意义主要是审美和艺术层面的,并不具有历史和文化的意义,因而也就不能成为那个时代文化精神的代表.总之,在先秦文学的园林中,柳还没有成为一种十分引人注目的、饶有意味的树木.

以“铺采摛文,体物写志”见长的赋体文学大盛于汉代,第一篇以柳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也出现于汉赋之中.尽管我们根本无法确定,在《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杂器械草木赋三十三篇”之中,是否有以柳为主题的作品;尽管我们也不能十分确定,旧传枚乘《忘忧馆柳赋》是否一定是西汉枚乘的作品;尽管我们同样不能确定,在枚乘《临霸池远诀赋》中,柳树是否为描写的主要对象;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肯定,在汉末建安时代,以时任魏太子的曹丕为中心,由王粲、陈琳等人参加,确实有过一次以柳为题的同题作赋的文学活动.建安时代既可以说是汉代的尾声,也可以说是六朝的开端,所以,曹丕等人的《柳赋》既可以看作是汉赋,又可以视为六朝赋.从政治史上的王朝与正朔角度来说,它有充足的理由划归汉代;而从文化史和文学史的意义上来看,这些作品则更应该视为六朝赋.

如果我们大胆地做一些推测,那么,《汉书·艺文志》所著录“杂器械草木赋三十三篇”中的作品应该与旧传枚乘《忘忧馆柳赋》相似,其主旨不外体物与颂德之意.《三辅黄图》卷六云:“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据此推测,《临霸池远诀赋》应该是以折柳表达离别之意.在后代与柳相关的诗赋作品尤其是唐诗宋词之中,这些仍然是司空见惯的主题,但似乎并不具有鲜明的六朝特色.相比之下,曹丕《柳赋》则以迥异前人的立意,以突出的生命意识,揭开了柳树意象创造的历史新篇章.如果说,《忘忧馆柳赋》中出现的是政治化或政治道德化的柳树,《临霸池远诀赋》中出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柳树,那么,曹丕《柳赋》中出现的则是带有深层生命沉思的哲学化的柳树.

曹丕《柳赋序》详细交代了此赋的创作背景,对理解此赋至关重要:“昔建安五年,上与袁绍战于官渡.时余始植斯柳,自彼迄今,十有五载矣.左右仆御已多亡,感物伤怀,乃作斯赋.”据此序推算,此赋应作于建安十九年(214),曹丕时年28岁,而其“始植斯柳”在建安五年(200),时年14岁,故赋中直言:“在余年之二七,植斯柳乎中庭.”这十五年是曹丕人生成长的关键时期,在此期间他从一个少年成长为年近而立的青年.十五年前,在征战的间歇,在疆场的边缘,也许是偶然种下的这株柳树,却必然地见证了生命的流逝,也有力地激活了当下的记忆.回首往昔,环顾周围,“左右仆御已多亡”,怎能不令他“感物伤怀”?赋的正文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下面这一段:

在余年之二七,植斯柳乎中庭.始围寸而高尺,今连拱而九成.嗟日月之逝迈,忽亹亹以遄征.昔周游而处此,今倏忽而弗形.感遗物而怀故,俯惆怅以伤情.

虽然笼罩于征战的紧张气氛之中,柳树依然茁壮成长,见证“日月之逝迈”,令人感慨今昔.在这些方面,《柳赋》与《小雅·采薇》遥相呼应、一脉相承.甚至可以说,曹丕选择柳树而不是其他树木作为寄托生命意识的载体,也受到了《小雅·采薇》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小雅·采薇》中所蕴含的今昔感喟和对征战不堪的情绪,在曹丕赋中已转化、升华为更深沉的生命哲思.柳树不仅如人一样依依有情,而且被纳入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之中,与人一起成长,与社会一起盛衰,是一个活泼完整的生命主体.

将曹丕《柳赋》与同时繁钦、应玚所作《柳赋》对比,或者与曹丕本人的《槐赋》对比,或许能更清楚地看出其特色与创新.无论是繁钦赋中的“有寄生之孤柳,托余寝之南隅.顺肇阳以吐牙,因春风以扬敷”,还是应玚赋中的“赴阳春之和节,植纤柳以承凉.摅丰节而广布,纷郁勃以敷阳”都是简单的铺陈描写,最多加几笔拟人的比喻而已.至于曹丕本人的《槐赋》,因为其描写对象是“文昌殿中槐树”,所以其笔墨也集中在“有大邦之美树,惟令质之可嘉.托灵根于丰壤,被日月之光华”,着力于政治化的颂扬.曹植《槐赋》与此大同小异.王粲《柳赋》与曹丕赋关系最为密切,其文云:“昔我君之定武,改天届而徂征.元子从而抚军,植嘉木于兹庭.历春秋以逾纪,行复出于斯乡.览兹树之丰茂,纷旖旎以修长.枝扶疏而覃布,茎森梢以奋扬.”文意上与曹赋彼此呼应,但是,在突出主体生命意识方面,王粲赋并没有后出转精.在建安时代诸篇《柳赋》中,曹丕《柳赋》创意最多,感慨最深,影响也最深远.

曹丕《柳赋》在诗赋领域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魏晋以后出现了诸多以柳树为题的诗赋,都可以看作曹丕《柳赋》的嗣响.然而,曹丕《柳赋》对于志人小说的影响,则似乎从未被注意到.《世说新语·言语》记载: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这段轶事与曹丕《柳赋》的相似点实在太多了,我疑心前者就是以后者为原型的:桓、曹两人同为乱世英雄,又同样有前时种柳的细节;两事同样以征战为时代背景;“已十围”就是曹赋中的“今连拱而九成”;“慨然”就是曹赋序中的“感物伤怀”;“北征经金城”就是王赋序中的“行复出于斯乡”,至于“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则是曹赋中的“感遗物而怀故,俯惆怅以伤情”.当然,两者也有不同,最重要的有两点:桓温所植是一批柳树,而曹丕所植只是一株;二是桓温所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将人树一体的生命意识表达得更为新警有力.这是六朝文学史上柳树意象开掘逐步深化的表现,也是六朝思想史上生命意识日益强化的表现.

二、六朝柳树意象之深化:从灵和柳到陶渊明的五柳

从柳树中引发如此感人的生命意识,是六朝情感史、文化史和思想史的必然趋势,而这又与六朝人对柳树的认识直接相关.

首先,柳树是当时人生活环境中最为常见的树木之一,很多人家的宅院之中都有柳树.《晋书》卷四十九《嵇康传》即记嵇康“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六朝人喜欢以柳喻人,或者以柳自况,与这样的生活环境不无关系.以柳喻人时或见于当时的人物品评,例如《世说新语·容止》记:“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南史》卷三十一《张绪传》所记灵和柳之事,或许更能说明问题:“刘悛之为益州,献蜀柳数株,枝条甚长,状若丝缕.时旧宫芳林苑始成,武帝以植于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其见赏爱如此.”齐武帝以柳树形容张绪风姿,在他的眼中,柳树、张绪和风流可爱已经高度契合,几乎达到了三位一体的地步.《南齐书》卷三十九《刘传》亦记一事,与此颇为类似:“丹阳尹袁粲于后堂夜集,在座.粲指庭中柳树,谓曰:‘人谓此是刘尹时树,每想高风,今复见卿清德,可谓不衰矣.’”.这株庭中柳树,不仅使人想起当年的清谈名士刘惔,也使人联系眼前的当代名儒刘.由此及彼,睹物思人,这是常规的联想思路,原不足为奇,而袁粲以柳喻人的言外之意,却值得深长体味.细究袁粲发为此语的深层动因,很可能受到陶渊明《五柳先生传》的启发.袁粲曾拟学《五柳先生传》,作《妙德先生传》以自叙,足见其对《五柳先生传》的熟悉与推崇.他一定会从《五柳先生传》中想见陶渊明的“高风”“清德”.

陶渊明是中国历史上最早以柳树自况的诗人之一,这当然与他的生活环境分不开.其《归园田居》有句云:“榆柳荫后园,桃李罗堂前.”在陶氏屋前屋后环绕着榆柳桃李等各种树木,但是,只有柳树对陶渊明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宋书》卷九十三《隐逸传》记:“(陶)潜少有高趣,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曰:‘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这是一篇极具个性的自传,钱锺书对此有很敏锐的观察:

“不”字为一篇眼目.“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氏”,“不慕荣利”,“不求甚解”,“家贫不能恒得”,“曾不吝情去留”,“不蔽风日”,“不戚戚于富贵,不汲汲于贫贱”……“不”之言,若无得而称,而其意,则有为而发;老子所谓“当其无,有有之用”,王夫之所谓“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

作为否定词的“不”字鱼贯而出,强烈表达了陶渊明对世俗的社会规范和社会身份的蔑视和鄙弃,不但籍贯、门第以及姓字等标志自己社会身份的种种信息一概抹去,连作为社会成功标志的荣利、富贵等也扫除殆尽,甚至在心中也不留任何痕迹.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环堵萧然”“箪瓢屡空”“忘怀得失”.现实世界和心灵世界同样一片空无,只有宅边五柳兀然挺立,孤标秀出.在这篇传记中,“五柳”是坚定标榜“无”的陶渊明唯一的“有”,是大力“破除”的陶渊明唯一的“立”.

以树作为高士身份的标识的做法,并不始于陶渊明,也不专限于柳树.传说中的巢父便是以树上之巢作为身份的标识,这是典型的魏晋人的历史记忆,嵇康、皇甫谧以降皆如是说,足见其深入人心.而在汉人如班固《汉书》及王符《潜夫论》的记述中,并没有突出巢父的身份标识.20世纪法国著名思想家福柯说过:“身份以及身份的标识是由差别决定的.我们认识某一动物或某一植物,不是因为它身上带有什么烙印,而是看它和其他动物或植物有什么不同.”陶渊明以柳树自况,或者说,五柳成为陶渊明身份的标识,乃是因为柳树有诸多不同于其他植物之处.除了上文提及的陶氏生活环境、垂柳风流可爱之外,陶渊明对柳树的身份认同之中,更含有对生命柔弱的深刻认识.《世说新语·言语》记:“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柳与蒲草并列,春荣秋落,应和着自然的季节变化和人生的盛衰生死.俗语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正是陶渊明诗中经常咏叹的主题:“穷居寡人用,时忘四运周.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杂诗》其三将这一主题表达得最为完整、动人:“荣华难久居,盛衰不可量.昔为三春蕖,今作秋莲房.严霜结野草,枯悴未遽央.日月有环周,我去不再阳.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

众所周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柳树每因风起舞,腰肢柔软,似乎与陶氏贞节颇异其趣,故明人李至清《题五柳图》诗云:“凄惨江城柳万条,淡烟疏雨夜萧萧.轻柔不似先生节,逢着东风便折腰.”另一位明代诗人林鸿在《拟古》其七中亦有句云:“乃知陶潜翁,避俗甘固穷.纵酒爱五柳,折腰若为容?”.更有人半开玩笑地提出这样一个有趣的诘问:性不折腰的陶渊明为什么却对善于折腰的柳树情有独钟?表面上看,这两方面爱尚不同,仿佛是两个陶渊明,彼此不无矛盾,实质上,这两个陶渊明是统一的:一个是暂栖官场的陶渊明,“性刚才拙,与物多忤”,故不为五斗米折腰;另一个则是归隐高士的陶渊明,热爱自然,热爱屋前的柳树,热爱五六月北窗下的凉风.“质性自然”的陶渊明终于离开“以心为形役”的官场,回归“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的田居生活,日与宅边五柳、身边五子优游盘桓.在他怡然睇眄的“庭柯”当中,一定也有柳树的枝柯在内.王叔岷早就注意到:“‘宅边有五柳树’,陶公有五子,其数巧合”.他在《湖柳初绿怀五柳先生》诗中再次将五柳与五子并提:“五柳先生有五子,五柳柔弱五子愚.乃知先生思弱女,慰情良可胜于无”.或许,在陶渊明眼中,五柳有着如同五子一样的亲切可爱.这样说来,以柳之意象为贯串,“五柳”“五子”与“五斗米”三者巧结连环,这个不妨称为“陶渊明与‘五’字”的公案,或许可以这样得到解释.

总之,柳与六朝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也与六朝人的文化生态包括隐逸、清谈、人物品评等息息相关,它是一个充满六朝文化特色的意象.

三、柳树意象的经典化:从南朝到唐宋的“六朝柳”

至迟在南朝后期,柳树意象就已经走上经典化的道路.在这一过程中,庾肩吾、庾信父子和昭明太子萧统、梁简文帝萧纲、梁元帝萧绎兄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具体说来,经典化集中在两个节点上:一个是《世说新语》中的金城柳,另一个是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

梁简文帝《同泰寺故功德正智寂师墓志铭》:“峰颓朽壤,波逝江潭.山川若此,人何以堪.”“峰颓”“波逝”云云,自是墓志铭中常见的对岁月不居、人生飘忽的感叹,与金城柳故事的寓意一脉相承.“人何以堪”一句,更证明梁简文帝化用了金城柳的故事,只是字面上并不那么显山露水而已.相比而言,庾信《枯树赋》对金城柳故事的改写和利用更为直露:“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庾信将这几句置于篇末,意在曲终奏雅,可见其对此相当重视.而我们重视的是,《枯树赋》作于庾信入北之后,时距简文帝萧纲被杀未久,赋中所用“潭”“堪”二韵却与萧纲之文不谋而合,恐非偶合.换句话说,当庾信构思此赋终篇数句之时,他的脑中不仅联想起《世说新语》中的桓温泣柳故事,也回荡着梁简文帝那篇墓志铭的声音.如果说《世说新语》是古典,那么,《同泰寺故功德正智寂师墓铭》就是今典.显然,东晋末年的金城柳故事,在梁代已然经典化,成为文人笔下经常驱遣的典实.

前文曾专门论证金城柳与曹丕《柳赋》之间的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八已将二事相提并论,并指出二者都是“睹木兴叹”,其意“相沿以生”:

魏文帝《柳赋》:“在余年之二七,植斯柳乎中庭.始围寸而高尺,今连拱而九成.”桓北伐经金城,见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乃知睹木而兴叹,代有之矣.按:《广人物志》载苏颋年五岁,裴谈过其父,试诵庾信《枯树赋》,颋避谈字,易其韵曰:“昔年移柳,依依汉阴.今看揺落,凄怆江浔.树犹如此,人何以任!”文忠公诗云:“人昔共游今孰在,树犹如此我何堪?”荆公诗:“道人从南来,问松我东岗.举手指屋脊,云今如许长.”刘斯立诗云:“麦垄漫漫宿稿黄,新苗寸寸未禁霜.手中马棰余三尺,想见归时如许长.”意皆相沿以生也.

在曹、桓二事之外,吴曾还列举了包括唐代苏颋、宋代欧阳修、王安石、刘跂在内的多个用例,他们围绕“睹木兴叹”之典故内核,易其韵脚,变其字面,沿生其意,殊途而同归.而在《景定建康志》卷三十七所录杨备、马之纯两篇诗中,地理则成为典故的核心.这当然因为两诗都属于“金陵览古诗”系列,意在当地.杨备《金城柳》云:“风絮烟丝春复秋,攀条何故泪双流.因怜树老犹青眼,不觉人衰已白头.”是简单就此遗迹轶事加以铺写.马之纯《金城柳》更像是《世说新语》的诗体扩展版:“金城四面柳为营,此日征西路再经.忆昔仅能高咫尺,如今端可拂青冥.清眸渐隔花中雾,绿发俄悬镜里星.功业未成多少事,攀枝挽叶泪淋零.”据方志记载,金城在江乘县(今南京市栖霞区),其地临江.所以,在清人毛奇龄的笔下,金城柳又被置换为江柳,成为赋作的中心.

姜夔对这个典故情有独钟,其自度曲《长亭怨慢》小序表示,他深爱“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诸句.词云“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可以说是反曹、桓之意而用之.他在《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词韵》篇末写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此处用金城柳之事,位置与《枯树赋》相同.

陶渊明去世仅数十年,其“五柳先生”的形象就伴随着沈约《宋书》卷九十三《隐逸传》的撰成而广为传播,《五柳先生传》也因此进入了文学经典的行列.虽然它未被《文选》选录,但是,从梁代文人对“五柳”一典的使用中,可以看出当时人对这篇作品的熟悉.庾肩吾《谢赐宅启》:“况乃交垂五柳,若元亮之居;夹石双槐,似安仁之县.”这里的“五柳”指代的是陶渊明之宅,是高士的幽居之处.这种用法被李白《题东溪公幽居》沿用:“宅近青山同谢朓,门垂碧柳似陶潜.”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谢朓、陶潜两位都是六朝名士,所以李白这一对句实际上强调了幽居高隐与六朝人士的联系.庾信《和王少保遥伤周处士》:“怅然张仲蔚,悲哉郑子真.三山犹有鹤,五柳更应春.”这里的“五柳”指的是与张仲蔚、郑子贞同调的隐逸之士陶渊明.梁元帝《全德志论》:“虽坐三槐,不妨家有三径;但接五侯,不妨门垂五柳.”“五侯”与“五柳”相对,便是仕宦与隐逸相对,在梁元帝眼中,相互矛盾的这两种人生状态是可以统一的.

在唐诗中,五柳先生自然超脱的隐逸姿态被进一步放大、变形,甚至改造为放荡狂歌的形象,如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同时,柳树与陶渊明的关系又更加密切、牢固,诗歌中也就出现了“先生柳”和“渊明柳”这样固定的词语组合,仿佛这是专属于陶渊明的柳树,一个在文化意义上新的柳树“品种”遂由此诞生.无论是王维《老将行》中的“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还是韩翃《家兄自山南罢归献诗叙事》中的“落照渊明柳,春风叔夜弦”,或是李商隐《喜闻太原同院崔侍御台拜兼寄在台三二同年之什》中的“寂寥我对先生柳,赫奕君乘御史骢”,柳树都被深深打上了陶渊明、隐士、闲逸等诸种印记,而这诸种印记又皆与六朝紧密相连.

五柳先生是隐居的陶渊明,与彭泽县令陶渊明本无关系,但是,宋人驱使五柳之典,却有意将二者混同而谈.例如《宋诗纪事》卷四十一载陆元光《五柳桥》:“五柳先生倦折腰,孤眠千载仰风标.青衫令尹头如雪,不厌朝昏过此桥.”便将“五柳先生”与为官“倦折腰”连在一起,以反衬当今奔走仕途的“青衫令尹”.同书卷九十六载周必大《陶公醉石》:“五字高吟酒一瓢,庐山千古想风标.至今门外青青柳,不为东风肯折腰.”虽反垂柳之意,谓柳不肯风中折腰,然其言外之意,亦隐然以门前青柳与彭泽县令相比拟.宋代学者对此颇有非议:

《艺苑雌黄》云:“士人言县令事,多用彭泽、五柳,虽白乐天《六帖》亦然.以予考之:陶渊明,浔阳柴桑人也,宅边有五柳树,因号五柳先生.后为彭泽令,去家百里,则彭泽未尝有五柳也.予初论此,人或不然其说.比观《南部新书》云:‘《晋书》陶渊明本传云:潜少怀高尚,博学善属文,尝作《五柳先生传》以自况.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则非彭泽令时所栽.人多于县令事使五柳,误也.’岂所谓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欤?”苕溪渔隐曰:“沈彬诗‘陶潜彭泽五株柳,潘岳河阳一县花’,苏子由诗‘指点县城如掌大,门前五柳正揺春’,皆误用也.”

宋人“以学问为诗”,用典一方面专务求新求变,另一方面又斤斤计较其准确与否.不为五斗米折腰与五柳先生二事本来同属陶渊明,通过两个故事、两种文本的嫁接以达到故典新用,正是文人好奇、追求新变的表现,责为“误用”,似乎有点胶柱鼓瑟.这种“误用”其实是前代文学作品及其意象在宋代经典化的常见现象,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特点.

四、“树”立的六朝:《秦淮枯柳倡和词》中的六朝想象

在六朝柳这一意象成立的过程中,汤雨生编选的《秦淮枯柳倡和词》一册,以其与南京秦淮河、六朝文化以及柳树的诸重关系,而引起笔者的特别注意.这次大约发生于清代道光(1821—1850)末年、缘起于一棵曾经“笼烟拂水,依依可怜”的秦淮东关垂柳之枯死的诗词唱和活动,为我们考察柳意象的经典化提供了极好的个案.

诗人以树作为六朝的象征建立或寄托自己的六朝想象,是有历史依据的.在柳树之外,《世说新语》中两次提到玉树,一次是《言语》中的“芝兰玉树”,另一次是《容止》中的“蒹葭倚玉树”,都是很有六朝意味的语典.南京人早已习惯将古树名木想象为六朝遗物.明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一“花木”有所谓六朝银杏:“树之大而久者,留都所有,无逾于银杏……祈泽寺二株,云是六朝人植……栖霞山二株,云亦是六朝人植,皆大可数人合抱.”《秦淮枯柳倡和词》中录程嘉杰《台城路》词,也提到当时陶谷有一株梅树,相传为六朝梅.旧日大学、今日南京东南大学校园内,亦传有所谓六朝松.在“大而久”这一点上,柳树似乎无法与银杏、松树相比,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发挥所谓“六朝柳”的想象.晚唐诗人韦庄的名篇《台城》:“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题目与正文中的“台城”,完全可以替换成“六朝”,一点也不离题.台城是六朝的标志,台城柳就是六朝柳,在韦庄眼中,它不止是诗人的想象,而是矗立于十里堤上的现实.柳是六朝的符号,也是南京的符号,在文学的苑囿中,柳树与时间及空间三者组成生命共同体,从而更加根深蒂固.

《秦淮枯柳倡和词》的首倡者是孙麟趾,其《台城路》词小序言:“秦淮东关垂柳一株,笼烟拂水,依依可怜.尝与秦雪航驾部舣舟其下,昨晤顾子恂,云已枯死,为之黯然.”东水关是秦淮河在南京城东的水闸,附近有江总故宅、乌衣巷、桃叶渡等六朝古迹,还有夫子庙、吴敬梓故居等明清文化遗迹.显然,这是一处容易让人发思古之幽情的所在,而柳树与南京及六朝的历史渊源,更使这次倡和活动的参加者怀古伤今,不约而同.隔着一千多年的时空,频频回望六朝,这是《秦淮枯柳倡和词》中最为突出的抒情姿态.

这次倡和的参加者共28人,主要来自江南地区,包括上元(南京)、江浦、长洲(苏州)、阳湖(常州)、金匮(无锡)、元和(杭州)、嘉兴、绍兴、宜兴等地.历史上这些地区处于南朝的疆域之内.除了《词林正韵》的作者吴县戈载之外,这些词人在文学史上都没有多大声名,但是在道咸之际的江南词坛上,这卷倡和词集却有值得另眼相看之处.

在词牌的选择上,词人是有意为之的.此集28首词,共使用15个词牌,其中《台城路》和《长亭怨慢》两个词牌最应该关注.《台城路》本名《齐天乐》,周密《天基节乐次》称为《圣寿齐天乐慢》,因周邦彦《齐天乐》首句为“绿芜雕尽台城路”而改名《台城路》,又因为张辑词有“如此江山”一句而得名《如此江山》.在众多词牌中,首倡者孙麟趾选择了《齐天乐》的词牌别名《台城路》,既是着眼于词牌本身所带有的怀古伤今的氛围,也是着眼于词牌与柳、六朝以及南京的联系.从孙氏词序中所用“笼烟拂水”“依依可怜”等句来看,他对这种氛围和联系是看得很清楚的.在“剩枯根败叶”“荒凉古渡”等词句背后隐藏着的,明显是六朝桃叶渡的影像.对孙麟趾的这种意图,很多唱和者心领神会,并加以追和.张辑词怀古伤今,故也有少数几个词人改用《如此江山》,其意与《台城路》相近.《长亭怨慢》,则始制于姜夔,而姜夔正是因为特别喜爱桓温泣柳的故事,才创作了这样一支词曲.

在词题的选择上,这次倡和也有与众不同之处.以往文学作品中所吟咏的柳树,大多数是繁盛的、成长着的柳树.庾信《枯树赋》虽然引用了金城柳故事以结局,但赋题本身并非专写柳树,而是铺写各种枯木,故篇中所写涉及槐、梓、松等各种树木.清人王士祯以《秋柳》为题作诗,秋柳只是较为衰飒而已,并非枯死.而此卷词集却是专以枯死之柳为题,在某种意义上,枯死之柳已经不是一种实体存在,这意味着柳的实体的缺席.潘钟瑞《台城路》:“六朝悄向垂柳问,是侬旧题诗处.”据其自注,“秦淮酒家,一曰‘问柳’,中有额曰:流水声中问六朝.”问柳酒家固然是一个现实存在,但这里的柳也只是一个虚名,是文字幻象而已.实体的缺席,正好需要也便于想象的介入,通过想象来充实其历史文化内涵,这就给了此次倡和以很大的发挥抒写的空间.

以“流水声中问六朝”作为“问柳酒家”之门额,大有讲究.因为柳不仅象征流水般的时光,而且象征着逝去的六朝.秦淮河东关的这株枯柳,激起词人们许多悲伤而又旖旎的联翩浮想.这些想象的核心都是“六朝”:

休弄声声玉笛,六朝如梦杳,乱鸦无数.

汪宝丰《疏影》

叹六朝如梦,勾起玉人眉皱.

张熙《长亭怨》

此树婆娑,六朝时物,曾向旧宫前舞.

程嘉杰《台城路》

叹从此,纤腰慵舞,了却秦淮,六朝烟雨.

宋志沂《长亭怨》

一角残秋,几丝瘦影,写出六朝幽怨.

马钟彦《台城路》

过客留题,六朝游冶更谁溯.

潘遵璈《台城路》

六朝悄向垂柳问,是侬旧题诗处.

潘钟瑞《台城路》

叹息沉埋,六朝金粉,便做潇潇,画船听雨系无分.

刘履芬《长亭怨慢》

画舫冷春波,六朝遗恨多.

高兰《菩萨蛮》

六朝遗恨无今古,憔悴偏怜汝.

钱瑗《虞美人》

六朝可以从声音(笛声)、颜色(青青垂柳)、气味(金粉)以及温度(冷春波)等多个角度去感知,去想象,视角各不相同.想象的媒介可以是概括性的,也可以是具体的,还可以是多种典型意象的糅合.比如六朝的人:

庾信:未到秋风,如此萧条,庾郎又吟愁赋.

汪宝丰《疏影》

陶弘景:只贞白梅边,寒香逗雨.

程嘉杰《台城路》

莫愁:石城打桨重来日,还记旧时风景.

盛树基《摸鱼儿》

孙楚:载酒听莺,胜游空自感孙楚.

宋志沂《长亭怨》

比如六朝的地:

桃叶渡:荒凉古渡,问底事难留,万条烟雨.

孙麟趾《台城路》

青溪:一搦腰肢前度影,记得青溪环抱.

李本涵《金缕曲》

南朝宫廷:倦眼窥天,纤腰贴地,曾学南朝宫舞.

钱符祚《台城路》

比如六朝的风流韵事:

金莲步:倩魂久已归瑶岛.何处着齐梁古步,一丝残照.

秦耀曾《金缕曲》

桃叶桃根:桃根桃叶休相妒,有一种缠绵难续.

王寿庭《疏影》

《玉树后庭花》:萧萧辇路,记玉树歌来,金莲蹴去.

程嘉杰《台城路》

乃至前人吟咏六朝、吟咏柳树、吟咏南京的诗词,也统统被编入这一联想网络之中,建构起一座有意义的华堂.陈庆溥《如此江山》中的“凄凉燕子,似相对呢喃,树犹如此”指涉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汪守愚《长亭怨》所谓“娉婷悄影,早摄入姜郎词笔”自然指写过《长亭怨慢》等词的姜夔;汪孙仅《买陂塘》甚至因为“杨柳岸晓风残月”而将柳永《雨霖铃》牵扯进来;潘遵璈《台城路》更直接引用韦庄“无情最是台城柳”,称为“韦郎旧吟诗句”.六朝意象最密集、也最典型的是汪孙仅《浪淘沙》:

憔悴断柔丝.瘦损腰肢.藏乌休再恋空枝.桃叶桃根今在否,枉说情痴.

旧梦冷乌衣.黛影全非.江潭岂独怆桓伊.多少秦淮曾作客,张绪风姿.

这首词几乎句句都是六朝想象,由柳腰瘦损联想到沈腰,由藏乌恋枝说到桃叶桃根的痴情,乌衣旧梦,桓温独悲,秦淮作客,张绪风姿——身体与痴情、家族与个人、悲怆与倜傥,多少六朝的人情物理,尽在其中.美中不足的是,或许是词人误记,或者是有意趁韵,“江潭”一句将桓温之事误作桓伊了.

六朝早已随水而去,秦淮东关的这株柳树也早已枯死.但是,这株柳树为我们树立了一个鲜活的六朝世界:这里有历史的六朝,也有文化的六朝,有物质的六朝,也有感性的六朝.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实在也是一个意义丰厚耐人寻味的世界.

(选自《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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