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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相逢而做的告别论文参考文献:
一芽
星期一,天晴了.
我临时请了假,带父亲出来晒太阳,也想见一个人.父亲中风后,左半边身子就瘫痪了,头脑也不清晰.但最近他在锻炼舌头,练习说话,并且恢复得很快.疗养院的护工说,是因为最近有个心善的人总是来陪他说话.
“小鹤.”父亲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应声.他又看着我,忽然字正腔圆地说,“柏意,来.”
我替他梳了梳花白的头发,低声说:“爸,我也想他.”
“结鹤!”有人喊我,我转身,来人却是两年不见的小百合.
她一只手微微撑着后腰,肚子已渐渐隆起,显出一点点富态.我的脑袋蒙了一小会儿,直到她靠近我,说:“你傻了?不请我坐着说话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她怀孕了.
1.
小百合说:人们都应当学着如何让自己好过一些.
三岁,她知道眼泪可以换取糖果;五岁,她将欺负人的男孩打得哇哇叫;八岁,她帮老师照顾新来的小屁孩穿衣洗漱,为此当上了一班的班长,获得了分配饼干和管束纪律的权力.
“要笑,多说话但不能招人厌,犯了错也要想办法撇开,知道吗?”
我点头,又摇头,她就用手指点着我的头骂:“真笨哪?晚上发饼干我多给你一块,好好长脑子.”
我又乖乖地点头.
其实我不喜欢被其他人视为珍宝的牛奶饼干,因为一点牛奶味也没有,也不懂为什么和别人相处需要动那么多脑筋.七岁之前,我的睡前点心是戚风蛋糕和热牛奶,我穿统一的制服坐校车去上学,从不和人打架、争抢玩具,更不用时刻对老师微笑.
正常的生活终结在七岁那年,父母因故去世后,我被送去福利院生活,小百合成了我的小姐姐.小百合说,我来的那天她的运气很好,拍纸壳把小男孩们给输哭了.所以她认定了我是她的福星,决定打心底里对我好.
我始终无法拒绝来自这个女孩的善意,在这个灰扑扑的地方,她给了我最好的友谊和保护.
所以,即使后来有一天她拿走了我被收养的机会,我也不怪她.
那一年我九岁,福利院来了一对夫妇,他们委婉地表示想要领养一个小淑女,如果懂音乐就最好了.
大家面面相觑,所有的孩子都认定我是唯一一个会弹钢琴的,老师把我推到钢琴前,我扭捏着不动.那对夫妇显然有些怀疑,我伸出自己的手,左右两只手上都贴了创可贴,表示自己摔坏了手.
院长咳嗽了一声,跳出来说:“算了算了,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会吗?”
和我预想中的一样,在一小会儿寂静过后,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将这尴尬的寂静打破:“老师,我能试试吗?”
这一天,压轴出场的女主角小百合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裙子,她朝着钢琴走过来,我自觉地跳下琴凳,朝着观众席走去,身后传来了流畅的舒伯特的《小夜曲》.
这首曲子是我曾经教她的.
半年前,市里有领导和商团来福利院参观慰问,想着或许会有人愿意捐赠,于是我们为他们准备了一场小型晚会.我临危受命,用会堂里的那架老钢琴给同伴们参差不齐的朗诵伴奏.
我扎着双马尾,乖巧却又心不在焉地弹琴.因为在那群观众中,我看到一个男孩在朝我微笑.他穿着小皮鞋,头发梳得清清爽爽,脸很白,衣服也很白,那是一种属于有家人的孩子才会有的干净.
我曾经也一样,把普通的生活视为理所当然,可如今他虽然对着我微笑,却是如此遥远.我的手指在琴键上有规律地按动,直到结束后,一张纸巾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递纸巾的正是孟柏意,他有一双略微下垂的大眼睛.他的目光温厚,握着我的手说:“别哭了,小妹妹.”
他的父亲就站在他身后,目光中满是怜爱.
或许他们是喜欢我吧,可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我年龄太大了,被收养的可能性不大.
待一切结束后,他们果然没有收养我,倒是老师把我单独喊去办公室,给了我一大袋奶糖和十块钱,笑眯眯地说:“弹得不错,这是奖励.”
一袋奶糖其实不足以令我受宠若惊,但看到小百合在门外等我,看我拿着奶糖出来她一副“好厉害”的表情时,我又觉得有点儿开心.我把十块钱和所有的奶糖都放到她的口袋里,她现在是整个福利院最富有的女孩了.
她瞪大眼睛:“你不要吗?”
我想了想,拿出一颗糖揣在自己的兜里.她又掏出那十块钱问:“你怕丢?让我帮你存着?”
我点点头,当作默认.于是她将那十块钱细心地叠好,收进口袋里,又问我:“小鹤,你能不能也教我弹钢琴?”
我用粉笔在地上给她默谱子,偷偷去会堂里教她认识黑白键盘,她学得很用心,可还是有点儿磕磕绊绊.我安慰她:“没关系,我也是学了很久才学会呢.”
可其实我五岁就会弹《小夜曲》了.我不怎么会撒谎,她看出来了,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她也撒了谎,这半年,她应该默默练习过很多次,所以今天才能够弹得这么流畅.最终,那对夫妇满意地领走了她.
她一直很从容,一副小淑女的模样,但离开的时候却抱着我哭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小鹤.”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对不起,谢谢你.”
我回抱住她,假装自己是那个幸福的人:“祝贺你呀,小百合,你今后就有家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福利院的大孩子总是难以被收养,如果年满十四岁还没有被人领走的,按照法律就只能在福利院待到成年了.
小百合不喜欢这里,从十三岁起她就终日惶恐,终于在偷到风声的前夜,她来找我,求我把这次弹琴的机会让给她.我那时睡眼惺忪,只听见她哀求的声音:“小鹤,你还小,又那么可爱,一定会有好人家喜欢你的,但我不同,我已经等不起了.”
我想了想,点头说:“好.”
“可是老师知道你最会弹琴了,她一定会直接让你上去弹的.”
一觉醒来后,我发现小百合仍旧在我的床边,很为难地在想办法.
于是我出了一个主意:我假装摔倒,手掌擦破了皮.
小百合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她给我找来几个创可贴,但我却拉着她跑到旧秋千边上,说:“你推我一把.”
她有些惊慌,问:“为什么?”
我坐到秋千上,背对着她说:“小百合你真笨,因为要真的摔破手,老师才会相信我们啊.”
背后的小百合迟迟不肯动手,我叹了一口气,用脚顶住地面将秋千给荡起来,然后借着力快速跳了下来.我的膝盖先着地,手掌也如愿以偿地擦破皮出血了.小百合慌慌张张地扶起我,给我的伤口吹气,我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2.
再见孟柏意,是在小百合离开两个月后.
那时我正蹲在老榕树的邮筒下,翘首盼望着小百合的明信片.一个男孩突然跑过来,问我:“小鹤,你愿意来我们家吗?”
我抬起头,因为蹲太久而感到一阵眩晕,好半天才看清他——是那个半年前和他的父亲一起出现在福利院的男孩.
他们不是早就走了吗?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这些疑问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从此会有一个人拉着我的手,软而温,我在掌心濡湿的感觉中喊他:“柏意哥哥.”
孟伯伯就站在不远处微笑着.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半年前他们就想收养我,但因为孟伯伯安定下来的日期未定,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向福利院捐赠了一笔钱.半年后,孟柏意还记着我,就和他的父亲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我真的还在这里.
假如那天那对夫妇来时,弹琴的人是我,小百合就没有机会走出去,而我也不会和孟柏意再次相遇.我想,是天意要我和小百合都获得幸福.
我就这样成了孟结鹤,住进了孟家的大房子里.
孟太太汉娜是个法国人, 有着一头褐色鬈发和迷人的棕绿色眼珠,眼尾微微下垂. 她的身体不太好, 常常卧病在床. 她第一次拥抱我时, 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 我闻着这种味道, 感到有种特别的依恋.
我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和孟柏意一起上下学,陪孟太太散步,弹琴给她听.偶尔我也会想起小百合,我不知道她的地址和电话.但我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还有一件事是,我慢慢看清了孟柏意的真面目.
在学校的时候,他成绩好,不喜欢出风头,常常趁着课间跨年级来到我的班上,严肃地问我:“听不听得懂?有没有人欺负你?”
但在家里和他相处, 他总有数不清的方法来惹我, 揪小辫、 藏起我的一只鞋、 把不喜欢的西兰花通通丢到我的碗里.跟福利院里的讨厌鬼比起来, 这已经算是很有教养的恶作剧了 , 所以我总是安静地接受.
孟柏意盯着我,大喊大叫:“哇,小鹤,你也太没意思了,欺负你你都不还手的.”
可有一次临睡前,孟柏意跑到我的房间来,给了我一只小猪佩奇的玩偶.这是求和的信号吗?我不敢接,被他这种分裂人格搞蒙了.
孟柏意穿着浅色的睡衣,将那只猪塞到我的怀里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们家?”
我猛地摇头,于是他满意地笑了,眼睛一闪一闪的:“那以后我闹你你不要不说话,你可以骂我,也可以闹我.”
“为什么?”
孟柏意这才告诉我,汉娜曾经意外流产过一个女孩,她一直很想家里有个小女儿热热闹闹的.我这才知道孟柏意在家里故意“欺负”我的真正用意.
他不是分裂,只是害怕在这所偌大的房子里,衰弱的母亲会一天比一天安静.闹腾出一点动静,看着母亲笑,他才有安全感.
我也很喜欢汉娜,所以我愿意改变.
有一天,我弹钢琴给她听,她从身后走来,将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我很紧张,有几个音弹错了,她笑着安慰我:“没关系,宝贝儿.我们弹琴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不是去比赛的.”
我鼓起莫大的勇气回答:“知道了,妈妈.”
她对我的改口惊讶极了,搂住我,在我的左右脸颊上亲吻:“我的女儿,你真是上天派来的小天使.”
在拥抱的间隙,我和孟柏意的目光相撞.电光石火间,两个小孩竟无声地交换了一个近乎默契的眼神.
慢慢地,孟柏意在我口中时而是“哥哥”,时而是“臭孟柏意”.他还是那样,在外面一本正经,在家里就张开恶魔的爪子,而我也学会了适时地反击.
“臭孟柏意!”
从小到大,每次我这样喊他,他就回应长长的一声“哎”,一副很欠打的样子,但那双被暖意熏染的眼却让我下不了手.
汉娜常常笑,于是我也觉得快乐,但我从没想过这种快乐里总是少了父亲的踪迹.
3.
不同于我对父亲的尊敬,孟柏意和父亲之间存在着小心翼翼的和平.起初我以为是他惧怕严厉的父亲,后来我才发现,与其说是惧怕,不如说是他在讨好父亲.
从小到大,我不止一次撞见过孟柏意给出差的父亲打电话,请他抽空回来陪陪汉娜.我见过在学校叱咤风云好学生的孟柏意,也见过刻意耍宝搞怪的孟柏意,却从没见过那样卑微且略带尖刻的他.
有一次洗完澡回二楼,我又瞥见孟柏意坐在门廊的阶梯上打电话.我不知父亲的回答是怎样的,但孟柏意显然怒不可遏:“小鹤,小鹤,你只知道说小鹤,你把她当什么了?一个给妈妈解闷的娃娃吗?”
我心中一梗,想假装没听见,可孟柏意挂断电话就看见了正想溜走的我.
“站住.”我听见他疲惫的声音,他拍拍旁边的阶梯,我识趣地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同时开口:“你没事吧.”
这种奇怪的默契让我们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点笑容,他顺手抓起我湿漉漉的头发,问道:“怎么不吹干,待会儿头该疼了.”
“习惯了,以前福利院没有吹风机,都是擦擦就睡的.”我脱口而出.
“那怎么行.”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揪着我那把厚厚的头发.我被他揪着站起来,再跟随他来到梳洗室,他打开吹风机替我吹头发.
他给汉娜吹过很多次,所以手法熟稔又温柔.我模糊地想起小时候,妈妈让我站在儿童凳上给我吹头发,爸爸就站在妈妈身后给她吹头发.妈妈的头发很长,常常要吹很久,我吹好了就站在一旁看他们恩爱的样子.
我正想跟孟柏意说这件事,却一眼瞥见了镜子里的孟柏意.他长手长脚的,高了我一个头,眉眼耷拉着,越发显得无辜和温柔.
越是长大,我们的感觉就越是不同,连同学们都说,我们一点也不像兄妹.
这种亲密,让我心中生出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像是应和一般,耳朵后猛然窜起一股暖风.我下意识地一躲,孟柏意还以为是烫到我了,放下吹风机,拎起我的耳朵看.
我躲躲闪闪地道:“痒.”
我想我的耳朵在灯下肯定红得像被火烧了一样,他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蓦地松了手,故作轻松.
那天晚上总归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分别时,孟柏意叫住上楼的我,我回头,他突然说:“对不起.”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他却又低着头走开了.
许久以后,我才知道他的这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上高一那年的某天,汉娜突然大面积脏器衰竭.父亲不在家,我和孟柏意联系了医生,将她转至北京的医院治疗.才进了重症监护室没多久,她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等孟柏意签完死亡通知书,父亲才姗姗来迟.后来他又在送汉娜的骨灰回南法的时候,临时转机去了洛杉矶处理紧急事务.我和孟柏意回到家中已是半夜,阿姨都睡了,家里只有一包速食面,我们俩饥肠辘辘,将就着分了吃.
我们俩头碰着头吃面,孟柏意的眼泪一直往下掉.他眼眶深,眼泪聚成老大一颗才往下坠,像珠子似的,可还是大口大口地将面往嘴里塞.
“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我真的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心.”吃完面,他吸吸鼻子,仰躺在沙发上问我.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却又苦笑一声,定定地看着我问,“小鹤,你是几岁到家里的?”
“九岁.”
“九岁,嗯,大概这么高.”他把手悬空,划出一个高度,“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很乖,坐在琴凳上脚还不能完全落地.当时我就想,妈一定会喜欢你的.后来我就和爸把你带回了家,妈果然很开心.你那会儿也是真高兴,谁给你什么你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你一定在想:哇,我有家了,真幸福.”
“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还这么想,我很幸运,不是每一个大孩子都可以被人收养的.”我固执地回答.
“不,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到了另外一个看起来完美实际上无聊透顶的家庭里.”孟柏意摇头,“这怎么能叫幸福呢?连我都要苦心孤诣地做个乖儿子,他好像才能从工作中分出一点可怜的关注给妈妈.当初带你回家,真的是我和那个男人做过的最自私的决定.那是错误的,小鹤,对不起.”
“别说这样的话,没有人对不起我,我很幸福.”我僵住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升起.我扑到沙发上抱着他,“虽然妈走了,但这个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爸爱我们,但是他要挣钱,男人不可能丢下事业……你还有我.”
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我想离开这里……”极度的悲伤透支了孟柏意的精力,他半拥着我,在我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我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感觉他陷入昏沉的睡眠,声音微乎其微,“带着小鹤你走,我们两个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下颌,身上一阵凉一阵暖的.我想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个命题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4.
汉娜过世半年后,孟柏意通过考试,带着全额奖学金*了出国手续.我想留住他,叫他不要走.
可是他说:“我先离开一步,小鹤,你记得要跟上来.”
我就什么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家里的人像是水汽一样逐渐蒸发,一整个高中的休息日回家,我都必须独自面对一所毫无人气的大房子.
这种感觉太坏了,像七岁时的那个雨天,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等待,最后,黑暗将我吞没.
父亲有时也会在,我就让阿姨休假,自己做饭跟他一起吃.上了一点年纪的中年人,吃着吃着就有些食不下咽:“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还不如小鹤你贴心.你不知道吧?他现在再不肯要我的钱,可是以往的十几年里难道不是我挣钱养大他的吗?他现在却因为这个恨透了我.”
我不知道怎么办,很想哭,晚上给孟柏意打电话:“爸很想你.
你要不要回家,我们一家人吃个饭吧?”
他却绕开话题说:“小鹤,你去年给我做的菜我很想念,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一眨眼就毕业了,我也成年了,被法国的一所大学录取.孟柏意来机场接我,欢快地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说:“小鹤,现在我们都自由啦!”
我也笑,可心里却十分忐忑.我出发时,父亲来机场送我,他问我:“你也要走吗?”
他的两鬓生了华发, 五十岁的男人脸上那愁苦愧悔的神色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我对他说: “爸, 你放心, 我不会让我们的家散掉的. ”有些离开,是为了回去.于是我带着重大的使命来到了法国.
我和孟柏意像一对真正的留学生情侣那样,除了关于家人和节日,我们几乎从不吵架.和他在一起的第三年,我偶然重遇了小百合.
那是在隔壁小镇的风俗戏剧节上,她在露天宴会上弹完钢琴曲,走到微醺的我面前,轻声问:“小鹤?是小鹤吗?”
我认了很久才认出她,一个美艳的姑娘,涂着红唇,发色染得很浅,的的确确是我的小百合.我扑到她的怀里,忽然饮泣.她端起我的脸庞打量:“心情不好?”
是的,我的心情不好,半个小时前,孟柏意将我抛在了这个宴会上.再往前推两个小时,我们还高高兴兴地用羊毛围巾裹住彼此,计划着这个冬假要怎么过.结果我说错了话,他生气地扔下我走开了.
去年冬天,他买了一对素银的订婚戒指,在我满二十岁的那天给我戴上了.我记得他那双温柔的眼睛,睫毛长长的.他说——“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他宠我,把我宠得以为一切要求都可以向他提.我偷偷和父亲发视频说:明年,明年圣诞节我一定把他带回家.可是今年我提起这件事,把买好的机票拿给孟柏意看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我想向小百合倾诉一切,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问她:“当年说好给我寄明信片的,你跑哪儿去啦?”
她不肯提旧事,于是我们手挽手走在街道上,选了一家酒吧打算进去一醉方休.可消失的孟柏意这时却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将我拉回他的身边.
我顿时安心了,他一直在附近,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我的.我埋头在他怀里,记不清他说了些什么,所以就更加忽略了小百合在看向他时的眼神是多么惊喜.
醒来以后,我头疼得厉害,裹紧了被子.孟柏意把几张清单放到我的面前,是我的一张私人信用卡消费记录.我用这些添置了我们的羽绒服、羊毛围巾,还支付了公寓的暖气费.
“多久了?”见我不吭声,他抿紧嘴问我,“拿他的钱多久了?计划多久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你过得那么辛苦.”
这话是真的,记得我高二那年到法国来看他,才知道原来他过得那么苦.法国的物价贵,他的奖学金只够交学费的,他只能边做边上学.他的公寓里连暖气都没有,大冬天还喝着冰冷的直饮水……要是汉娜知道,她该多么心疼.
“我并不觉得辛苦,”他截住我的话,“我已经是成年人了,靠双手双脚赚钱,我觉得心安.”
“那如果是我怕吃苦呢?如果是我想爸呢?”我抬起头问他,“我根本没有你那么优秀,我来法国三年了,法语还是说不好……你有考虑过我吗?我们回家吧好不好?一家人不该是这样的……”
他捏住椅子的把手,忽而自嘲地笑了.
“不用找理由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当他的说客的?还是因为你爱我,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他扬起手上的那枚素戒,“我所有的努力在你看来都是笑话,对吗?”
原来那双无害的下垂眼伤心起来可以像开了刃的刀一样雪亮,划分出非黑即白的两个世界.我在夹缝中艰难地呼吸着,想抓住他,想拼尽全力说——不是的,不是的.
“圣诞节你如果实在是想回家,就一个人回去吧.”
说完,他出了门,开门的动作带进一阵穿堂风,将些许白屑卷进来.我这才知道下雪了,我从夹缝中落在了雪地里.
5.
圣诞节我如约回家,在家里待到假期完结也没有动身.学校给我发来信函说,如果我无故旷课,就将被退学.
孟柏意也没有联系我,父亲了然于心,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直叹气.直到小百合打来电话问我:“你和孟柏意怎么了?我看见他在我工作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大概是分手了.”我深呼吸,若无其事地说,“可以麻烦你稍微照顾一下他吗?”
“孟结鹤,你可真行!”电话那边传来咳嗽和干呕声,孟柏意将电话抢过去,含混不清地跟我讲话,咬牙切齿的语调却软了几分,“你真的走了吗?嗯?你不是说过你讨厌离开,你永远不要做离开的那个人吗?”
他吸了一下鼻子,一直在等我的回答,手机却越来越烫,并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音,然后屏幕就黑了.我松了一口气,把自己摔在大床上,闭上眼,眼前却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来.
是的,我曾和孟柏意说过,我痛恨所有形式的离开.
比如说亲生父母的离世,比如说小百合的被收养,所以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我绝不要成为主动走开的那个人,我不要别人想挽留我却说不出那句“别走”.
但最后我还是走开了.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汉娜病危陷入昏迷的那天曾经醒过一小会儿.当时孟柏意去了医生办公室,只有我陪在她身边.她迷迷糊糊地问我:“柏意呢?柏意他是不是走了?”
我握住她的手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然后反应过来.
“柏意那个孩子我最清楚了,如果他有一天要走,谁都拦不住.
小鹤,”她的眼睛亮了,抓住我的那只手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答应我,小鹤,别让这个家散了.”
我泣不成声,握紧她的手,一直在点头.她说得对,没有谁比我更执着于“家”这个字.
有些离开啊,只是为了回去.
6.
我和小百合仍有联系,但对于“孟柏意”这个名字始终闭口不谈.
直到半年后的一次聊天中,小百合小心翼翼地问我:“小鹤,如果我想约孟柏意去看电影,你会介意吗?”
那个夏天的下午很闷,小百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听得口干舌燥,一遍遍地起身往红茶里加冰块.
小百合的那个故事,远远早于我去法国之前.
十四岁,她离开福利院,才知道养父母当初收养她主要是为了让她陪他们的儿子练琴.新家像一个专制的牢笼,她过得并不开心,于是成年之后便离开了那里,做了一个乐队的钢琴手,到处演出赚钱还给养父母.
在法国遇见孟柏意是个意外.深夜,他在一条大街上把她从一个纠缠的醉汉的手里解救出来.她对他惊鸿一瞥,却没有得到他的.然而事隔经年,在一个酒吧门口,他们再次相遇了.
我有预感,这又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除了酒吧门口那一次匆忙的过场,我再无戏份.
“小百合,关于爱谁,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见,这不是一次弹钢琴的机会,需要谁让来让去.”我笑着跟她说,然后轻轻地挂断电话.
我换了电话号码,开始专心学习新的课程.父亲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将公司的部分事务交给了我打理.我学得很辛苦,眼睛也近视了,甚至偷偷埋怨过他.
那时候我没想到,他的身体也不好了.那一年还没过完,他就突发脑出血,把我吓坏了.最绝望的时候,父亲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孟柏意的电话在屏幕上久久地停留.我使出所有勇气才敢拨过去,只听一个陌生的女音告诉我:“不好意思,这个号码已经换人了.”
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的过程吧?
如汉娜所说,我,一个半途加入的孩子,最后成了整个家庭的主心骨.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运气慢慢地就来了.我把父亲的生意逐渐下放,联系到一家靠谱的疗养院来照顾他.我选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工资不高,但闲时多,我可以常去看爸,偶尔还会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弹钢琴.
7.
“没了?”
小百合问我,我点点头.比起很久以前的悲欢,这就是这两年我全部的生活了.不算好,也不算坏.
“可是,”她瞠目结舌,“孟柏意在硕士毕业后就回国了啊?”
“你说什么?”
我感觉耳朵里嗡嗡响,见我下意识地看她的肚子,小百合狡猾地用我以前说过的话来堵我:“我和他没成.小鹤,你不要以为爱这种东西跟弹钢琴的机会一样,谁让了,另一个人就会拥有.”
我不知所措,一阵后知后觉的酸意冲上鼻子:“既然孟柏意回来了,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百合耸耸肩,说:“谁知道呢?或许,他只是没准备好吧.”
大概是听到孟柏意的名字,一旁的父亲激动起来.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嘴,他的手颤巍巍地抬了抬,再次说:“柏意.”
我没有在意,小百合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又或许,他需要一个恰巧的时间吧.”
不远处咨询台的护工远远地指了一下草坪这边,我没戴眼镜,强烈的日光让我只能用手掌遮挡住一些光线,才能勉强看清.那人朝着草坪这边走了过来,看到我在,他蓦地停顿了几步,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走了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轮廓也就越来越清晰,我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像一只在空中飞不稳的纸鸢.
那个常常趁我不在场时陪父亲说话的人,那个教父亲念我和孟柏意名字的人,那个我在今天想要见一见的人,原来是他.
有一双温和的下垂眼的他站在我面前:“我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久.”
“没关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恍如梦中,“回来了就好.爸一定很高兴.”
父亲抓住了我的手在掌心摩挲,他的脸是僵的,勉力想露出一个笑容,但眼里有泪.
我也高兴,所以泪水簌簌地滚落.没关系,总有些难过的回忆会被时间带走,总有些过错会曲折地等到原谅.
而有些离开啊,翻山渡水,千里迢迢,只是为了一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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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棠:我这辈子就做一件事
举步维艰的日子里,幸有人民群众的厚待她是神秘的旅伴中质朴、天真的彝族姑娘小黎英,她是边寨烽火中温柔深情的景颇族玛诺,她是英雄虎胆中的反派人物阿兰,她是野火春风斗古城中性格迥异的金环与银环—.
金秋润燥养生美食做起来
山楂糕材料山楂1000克,或白糖500克,水适量 做法山楂清洗干净,沥干水,切半,去掉两端,去果核备用;将山楂果肉倒入搅拌机,加入适量水,打成果泥;将山楂果泥倒入锅中,加入或白糖,开中小火熬煮,一边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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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泥泞路 温暖少年心
近日,播州区马蹄镇关工委主任袁佳庆,充分发挥自身资源优势,协调区烟办投资5 3万元,为马蹄镇洋河村修了一条“青少年读书上学路” 此路由洋河组通往民心组、院子组,长1530米、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