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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君梦长欢方面有关论文范文 与赐君梦长欢方面专科开题报告范文

主题:赐君梦长欢论文写作 时间: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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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陈京

我又在连绵无尽头的梦境中见到了顾清如,她一身月白袍在京城五月的春光里绽开大片大片的荼蘼,眉眼镀着一层令人恍神的亮色.

城中鼓点敲过三更,敲醒我浅薄虚假的梦境,我想起身去倒杯茶解解口渴,窗外极轻的几声踱步声,恰被我的双耳悉数捕捉.

常年身居高位早已让我对敏感,我当即抄了床边的短刀隔窗掷去,窗纸砉然裂开,听得那边闷哼一声.我破门而出,杀手捂着肩头伤口便要逃命,却被我以指尖抵住喉间穴位.我冷笑一声,撕掉了杀手脸上的面罩.

杀手是个媚色惑人的女人.我见过美貌女人无数,这个女杀手的容貌却在她们所有人之上,我抵着她喉间的手指不由得顿住.无星无月的暗夜里,她的面容显得分外曼丽而白皙,我听见了自己额角血管跳动的声音.

她抬头看着我,眼中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我轻佻地伸手抬起她的脸:“生得这么美貌却要来做杀手,是要让本王死在牡丹花下吗?”

她直勾勾地看进我眼睛里,似笑非笑地问:“殿下喜欢我的这张脸?”

“喜欢得很呢——”我迟愣片刻,哈哈大笑,放开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容绯.”

二、容绯

陈京将我留下,一连七日.

七日后,悬而未决许久的科举舞弊案告破,大理寺派人来拘陈京候审.

二位皇子陈京、陈津均已封王,难免各自结党营私.今年春试过后,有人匿名检举科场舞弊,春试状元冒用别人的试卷,北黎陈氏素来以文兴邦,今上震怒,下令彻查.如今,证人供出此案背后主使正是端王陈京.

大理寺派人到端王府书房,撬开暗锁无数,最终找到一沓他和科举主考官的来往书信.

证据确凿,今上下旨削了陈京爵位,将其贬至梧州.

启程前一夜,陈京到偏房来看我.我坐在椅上不动,道:“是你要留我,以你的本事,也早该知道我是宁王陈津的人.”

“你也知道你的命时刻握在本王手里,不是吗?”他走近我,声音颤抖,似乎满含深情,“你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我不杀你,你愿意和本王走吗?”

因为爱情而豢养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这真是天下头一等荒唐事.

我尚在犹豫,陈京却神色突变:“小心!”与此同时,五六个黑衣人破窗而入,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奔我而来.他当即抽刀与黑衣人缠斗,我趁机连发暗器将黑衣人击倒,随后从他们腰间掏出了宁王府的令牌.

我看着令牌一时失语.陈京擦着刀上的血,问:“心寒了?”

我摇摇头道:“早该料想到的.”我慢慢攥紧手中令牌,下一瞬,陈京却从身后扑过来抱住我,挡住了一枚打向我后心的金钱镖.

我慌忙给方才发镖的黑衣人脖颈补上一刀,陈京却径直往后倒去.我连忙扶住他,扶得一手黏稠温热的血.他顺势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道:“你这暗器技术还不到家啊,幸亏本王在.”

我惊魂未定,心怦怦地跳着,忽然觉得,大概,他和陈津他们是不同的.

当夜,我便找了个机会溜出去,连夜仿着主考官的笔迹写了自首信,投到大理寺卿府上.我在信中把宁王陈津结党营私、收买考官舞弊的事情和盘托出,顺便强调了宁王嫁祸端王、端王府上的书信是伪证的事实.

第二日,传出消息,在狱中候审的主考官中毒而死.但宁王下手为时已晚,那封自首信引起了大理寺震动,大理寺卿下令重审此案,果然又查出了对宁王不利的蛛丝马迹.

去梧州的车驾本已准备好,一时便都用不上了.

案子还在继续审着,却未曾找出宁王构陷陈京的明证,亦不好妄下定论.

王府曲折的回廊处,我撞见一身锦衣的陈京,他拦住我的去路,道:“本王可得好好谢谢你.”

我道:“你救了我,我报了恩,就算两清了.”

“两清?可你惹本王动了心,这笔账你又怎么清?”他邪魅地一笑,欺身上前,唇畔气息温热,作势要吻我.

我冷然道:“别动.”

他低头看着我抵在他腰间的短刀,问:“你真的忍心下手?”我不说话,刀尖划破他衣料,他忽然轻笑一声,伸臂拥我入怀.

院边梧桐悠悠然坠下几片枯萎的黄叶,我微闭双眼无奈于自己的沦陷,余光却在此刻捕捉到月亮门口的一抹素白.那女子面色苍白,目光薄凉,静静地看着回廊处相拥的我和陈京.

顾清如.我认得她.

京中每三年举行一次诗文大会,届时文人雅士齐聚京城,轮番登上北斗台比试.几年前我还是江南世族容家的嫡女,自诩胸中文墨可胜男儿,便易容作男子赴会.一路行来,到最后,竟只剩我与一位白衫公子两人.

诗文作过几个回合,我因一字之误败北,只得抱憾.而当众人将目光聚焦到傲立于台上的“白衫公子”时,她将折扇放至一边,在万千注视下起身,抬手抽掉发簪,鸦羽般漆黑的长发铺垂下来,台下瞬间沸腾.她嘴角微微上扬,自报家门:“在下,吴郡顾清如.”

从此,她的才女之名在北黎的大街小巷口耳相传,而我纵使被提及,也不过是充当笑料.后来的时日里,当我回想北斗台对决的那一日,依旧有什么毒蛇一般啃噬着我的内心,令我在重重更鼓声中辗转难眠.

我松开抵着陈京的利刃,伸手环住他的腰.他一愣,随即侧过头亲吻我的嘴角,我心头因莫名的得意而战栗,沿着浑身的血管蔓延一直到指尖.

片刻之后,他亦看见了顾清如,蓦地松开了我.而她冷笑一声,走得头也不回.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顾清如本就身有重病.她回去便病倒了,听说她反锁房门不见陈京,汤药凉了又热她也不喝,只是枯坐在榻上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咯血.

当夜,我梦见了顾清如那双冰冰冷冷的眼.她瞪着我,只是不说话,眸光在暗夜中如鬼魅,我从梦中惊醒时已是一身冷汗.我为陈京吻我那一瞬心头的得意而惊悸不已,那种惊悸甚于我第一次双手沾上一个人的鲜血.

终于,霜降那夜,我听闻了顾清如病死的消息.

三、陈京

那年诗文大会,我全程立在台下,在春日媚人的阳光里仰望着顾清如,想要娶这个女子为妻的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我央父皇赐婚,却得知她已有心上人,那是她的竹马,吴郡赵子让.

恰逢顾家家主一夕言行不慎触怒父皇,落到狱中.我怎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便派人传信给顾清如,假若肯嫁我为妃,我便倾力保其父一命,亦会挽顾家于将倾.

花烛之夜,我掀起她的红盖头,对上她泪光盈盈的一双眼.那时我便该得知,我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我每天打听她喜欢什么,变着法子地想让她开心,番邦进贡的珍品一箱箱地搬去,箱子上的封条却从未被打开.如此许久,我渐渐累了,便派人找来了赵子让的父亲.赵父恭谨伏地,我扶他起身,嗑着瓜子儿慢慢地道:“赵公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您是不是该……”

“草民明白.”

一席话罢,我满意地送走赵父,窗格子里的日光晦明变化着,身后婢女过来捡走了地上的瓜子壳.

赵子让娶亲,顾清如哭过几日也便罢了.我由着她哭,后来时间久了,便渐渐平息.

将近立春的时候,她回乡一趟,我也没太掺和,哪想她回来的时候,却出了事.

她着白色斗篷立在门口,我忙伸手去接她,她却一动不动.

“陈京.”她面色苍白,语调里结满了冰碴,“我全都知道了.”

立春那日,我陪她游园,她失足滑落到荷花池中.刚刚要解冻的池水,再寒冷刺骨不过,她被救上岸时已晕倒,下裳渗出血来.来诊的太医说孩子保不住了,霎时四周嘈杂人声在耳中凝成无数个浮点,我耳畔一片寂静.

醒来后的顾清如坐在榻上,看着我,冷笑道:“陈京,这就是你的报应.”

她身子骨本就弱,此后便落了病,经常在榻上一躺就是两三天,整个人好像天寒地冻的冬日里落了雪的枯枝.

顾清如撞见我吻容绯,之后抽身回屋,始终不见我.一直到霜降那日傍晚,侍女哭着跑来告诉我,她泼了所有的药.我砸门砸累了,倚在她门口喘着气,而她突然把门打开,东边月亮初升,有凉风吹动她的鬓发.

我把药端到她唇边,她却推开药碗,道:“你知道的,喝药已经没用了.”

我静静看着她,这绝代的第一才女,早已不复当年姿容,她眼角细纹已生,眉间再无诱人的芳华.回想当年为她机关算尽的可恼的自己,我对这个从来没有爱过我的女人陡生厌恶.

一晃,竟浪费了这么多年.我顿觉无话可说,放下药碗打算往外走.她忽然在背后叫住我:“陈京!”我停住脚步,她抬高了音调问道,“你不爱我了?”

我回身,她坐在榻上抬眼望着我.我冷笑,反问:“那又如何?”

“容绯为了你出卖自己的雇主,假如此事被宁王府得知……”顾清如挑眉,“你猜会怎样?——我派人去给宁王府传了个信——就说,容绯早已和你串通.”

闻言,我霍然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着顾清如.她猛然从榻上站起身,问:“你难道要杀我吗?”

我握着剑的手无法动弹,剑尖却大幅度地颤抖起来,一如我此刻悬在钢索上一般的心.收剑入鞘时,她讽刺地看着我,我浑身发冷,回身便走出了房门.

我回到书房,眼前却不断重复刚才的情景.我不敢杀她吗?分明是她欠我的,杀了她又如何.我这样反复想着,夜深人静,蟋蟀的鸣声嘶哑,我突然冲门外大吼一声:“顺子!”我的心腹小厮慌忙入内.

我抬眼看向他,他被我眉间凛冽吓得迟愣片刻,我吩咐道:“杀了她.”顺子没反应,我又重复了一遍,“去杀了顾清如.”

当看到她七窍流血、面色黑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我竟然——杀妻!我杀了顾清如?顾清如是我的结发妻子,而容绯,她空有一张美丽的脸而已——她算什么?从一开始我留下她,便只是为了获得逃避.

从此,顾清如的死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虽然我收拾了血案现场,将她草草下葬,想方设法堵上知情者的嘴,对世人扬言道顾清如是病死,她依旧是我的梦魇.

而我又不得不承认,魇住我的不仅是顾清如,还有容绯.

四、容绯

宁王府得知我是背主的叛徒,便全力追杀我.躲过第十一次后,我终于主动提出要说出自己所知的宁王府所有秘密,以后替陈京卖命,来交换他对我的保护.

顾清如死后,陈京一直与我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大概也明白,我们之间隔着一个顾清如.

愚蠢的暧昧.

在紫禁城中遇见谭瑾时,我刚做完一单,夜行衣上溅满了鲜血.我脱下夜行衣打算找个荒芜的地方埋了,却听得不远处抚琴之声,泠然如流水击石.那弹琴之人想必也听见了我的脚步声,琴音戛然而止,我正局促着,转过一重院墙欲逃,却望见了熟悉的一张脸.

谭瑾是我儿时同窗,旧时相识.当年父亲遇仇人陷害入狱,容家遭抄家,亲朋零落,我辗转北上,还收到过谭瑾寄过来的盘缠.可他如今受宠幸入皇城,成为声名煊赫的琴师,我却一直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见四下无人,将脸上卸了,问道:“谭兄还认得我吗?我是容家阿绯.”

当夜,我与谭瑾秉烛夜谈.我颇有顾虑,谭瑾道:“这一方荒了的偏院是今上新近赐我的,外人大都不知有此地,更不会有人来.”然后,他问我:“阿绯在京可还过得好?”

我摇头苦笑道:“勉强活命而已.”

他盯着我的佩刀:“你这是……”

我道:“拿人钱财,.”

他一愣,而后垂下眉睫叹道:“苦了你了.”

我心间一暖,抑住汹涌而来的泪意.

城中金柝又打过一遍,我起身告辞,谭瑾一双桃花眼亦是泛起波澜,哽咽道:“阿绯以后可以常来听我弹琴.”宫中的夜风,竟同他的语调一样温柔.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样叫过我阿绯了,一切如同梦境般不真实.

我怀疑我见到的谭瑾是幻觉,然而第二天白日里我竟真的看到了他.彼时,我易容改扮混在一队中,而他背着一把七弦琴慢慢走在长街上,风骨卓然.

我真的每天晚上都去听谭瑾弹琴.一灯如豆,我盯着烛油慢慢地流淌下来流到黑暗中,也盯着谭瑾的侧脸出神地看.只有他不嫌弃我,不知道杀手这个职业是多么残酷又下贱,不知道我背着多么沉重的命债,也不认识陈京或是陈津.

一日,我尚在宫中,陈京秘密来见我,交给我最后一个任务.他只指了指天,我猛然省悟道:“你是要我……刺杀今上?”

他点点头:“惠贵妃诞下龙子,父皇会在冬至日阖宫大宴,那是个好机会.”

我素知他的阴狠,却不知他竟这么快就要对今上下手,木然应允,余光瞧见四名宦官抬着一具尸首从宫里出来,径直去往乱葬岗的方向.

“宫中有宵禁,但凡半夜往外运尸首,都是见不得光的.那是有八个月身孕的祺贵妃,先前被父皇打入冷宫,又被旁的妃嫔下毒害死了——有人成便有人败,不管后宫还是朝廷,都是一样的.”

“做完这一单,便放我走.”我想那时我一定要让谭瑾带我走,他会答应我的.

时隔几日,谭瑾背着琴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向都是易容成别人藏匿在宫中,此刻不禁骇然:“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我想找你,总能找得到.”他郑重地看着我,把琴往面前一放,“阿绯,此番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他明日便要入宫,从此不能时常与我相见.

风过琴弦掠了满庭桂花香,他一袭长袍曳地,指尖为我流出角徵宫商,我托腮听他弹一曲《子夜歌》,竟依稀想到“岁月静好”四字.

谭瑾入宫后,我仍时常挂念他,依稀记得他的生辰在冬至将至的那几日,便打算倾我的财力送他一把琴.我请工匠选了最好的桐木为我造琴,却不敢让别人得知我铸在其中的心意.

冬至宫宴,我易容成混进御膳房,在呈给今上的粥中下药.这药粉是陈京予我的,无毒性,验毒的人不会验出,可保我全身而退.

酒过三巡,一道道菜肴开始轮流呈上,我混在人群中盯着那碗八宝桂花粥,眼见着今上端起它送到嘴边.舞女献舞完毕,繁弦急管戛然而止,一位身着华服的琴师怀抱着崭新的桐木琴走到殿中.所有人目光聚集之处,琴师开始悠然弹琴.

我遥遥望着谭瑾,眼瞳焦距调远又拉近.

乐曲演奏到一半,调声陡然一变.说时迟那时快,谭瑾从琴腹中抽出一把细长的,直刺向对面龙案上的帝王!

宫中人群大乱,今上猝不及防,被刺中,好在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御前侍卫一拥而上把谭瑾按在地上.谁也未曾想到琴师会突然行刺今上,谭瑾很快便被押了下去候审,宫宴不欢而散,我亦随众人一起退下.

隔日,大理寺来了人捕我入狱,原是那为谭瑾造琴的工匠招出是我令他造此琴,并在琴中暗藏凶器以作刺杀之用.我一时无法洗脱嫌疑,便被收押进了大理寺地牢.

那造琴的工匠被囚在我隔壁,我见是他,想质问他为何将矛头对准我,他却给我比了个口型:“端王的意思.”我似乎明白了些许,便不作声.

晚上牢头摆上刑具,大理寺卿过来审我的时候,几顿鞭子下去,我佯装捱不住酷刑,招供道:“我是受宁王指使.”

大理寺卿大惊,望了望四周,方道:“不可胡言乱语!你可有证据?”

我道:“我是宁王三年前买下的杀手容绯,宁王府的杀手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令牌,如今那令牌就放在我梳妆匣中.”

一旁的官吏做着笔录,大理寺卿沉思着点点头便令把我押下.

晨昏颠倒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人来开门放我出地牢.明晃晃的厚重阳光耀得我睁不开眼,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案子破了,和我回去吧.”

我揉揉眼睛,陈京向我解释道:“那造琴的工匠本是宁王府的人,我答应他,他死之后会替他照顾好他家人,保他们衣食丰饶.”再加上我那块令牌作为物证,人证物证俱全,坐实了宁王买通琴师杀父夺嫡的罪名.

“那……谭瑾呢?”我抬头瞪着陈京,“他既然是受你指使,你能不能留他一命?”

陈京不答,慢悠悠地回身去支开窗子,我急道:“你说话!”

他挑眉,戏谑般问我:“你爱上他了?”我不置可否,他继续道,“他是受我指使和我能不能留他一命,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恨得牙根痒痒,抽出短刀抵在他后腰上,刀尖没入皮肉,他一时顿住.片刻后,他骤然回身擒住我的手腕,刀子当啷一声落地,我被他控制住,动弹不得.

硬木桌角硌得我生疼,他俯视着我,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眼里闪烁着怪异的光:“本王的武功任是江湖道上也没几人能敌,想对我下手,你未免太天真了.”他嗤笑一声,又道,“不是本王不想救谭瑾.我已经找好了替身,在地牢放了一把火,算无遗策的事,救出来的却是个死人.是宁王府剩下的党羽对他下了手,伤在喉咙,一刀致命.”

我愣住,眼泪砸在地面上击起一层浮灰.

五、陈京

容绯听闻谭瑾的死讯后止不住泪水,她眼眶通红紧抿下唇的样子让我感觉好笑,从抽屉里抽出一打书信甩在她面前,道出了残酷的真相:“可惜他爱的女人不是你.”

容绯拿起一张信笺,听着我语气平静地谈起一个事实:“你可知祺贵妃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闻言,她抬眼瞪着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却嫌不过瘾般继续道,“这些都是谭瑾之前和祺贵妃往来的书信,字句斟酌,当真是深情款款……你枉与他做了一场同窗,竟还不知道他有喜欢的姑娘,名叫玉祺?”

她夜夜不顾风险逗留宫中听那人弹琴,我自然早就去查过他的底细.得知他已有心上人,我甚是欣慰,却不明白这种喜悦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即将目睹这个徒有美貌却毫无心机的女子所有感情落空,目睹她孤独沦落心痛如割,我渴盼着看到这一幕,捏着探子给我的密信笑得狰狞.

谭瑾和祺贵妃年少时两情相悦,哪想父皇一次出巡时看上祺贵妃姿色,便将正当妙龄的她娶入宫中.谭瑾为此学得琴技入宫献艺,得到父皇宠幸,两人便有机会暗通款曲.

不料,近日祺贵妃与腹中孩子皆死于后宫,谭瑾想为心上人复仇,便来找到我.我答应他一起了结他的新仇旧恨,也曾告诉他如何在宫中找到容绯,而他承诺配合我扳倒宁王.

琴中藏着的涂着药,此药无毒,但和另外一味同样无毒的药配在一起便成了慢毒,渗入心脉后,会导致中毒之人神志逐渐丧失.而另外一味药,我交给了容绯,投放在八宝桂花粥中.

送与西蕃做质子的三弟陈洛来年春便将还京,当务之急,是要趁他未归,诱父皇早下传位旨意.

容绯趴在桌案上痛哭,她实在生得好看,哭得满脸通红却能让人想到四五月秦淮边的桃花.我大力把她推到榻上剥开她的衣服,她哭得愈来愈大声,我厌恶她拼命挣扎的样子,反手给她一个耳光.

蠢女人.

“别以为本王会爱上你,本王爱的人是顾清如,北黎闻名的才女,本王的妻子.”平静片刻后,我伸手指着她,与其说冠冕堂皇大声宣告,不如说是尽力往自己心间灌输,“本王只会爱她一个女人.”

出乎意料地,她许久没有说话,更没有反驳.她低垂着眉睫,过了很久才抬眼.她唇边带着诡异且意味不明的笑,伸手勾上我的脖颈,轻声道:“但是她死了,不是吗?”以可怕的空灵却诱人的语调.

我想她捕捉到了我的一瞬失神.我终是放弃抵抗,听任自己沉沦.

宁王府垮台后,容绯便名正言顺地成了我端王的人,她在我枕边陪伴,她的艳丽魅惑足以蚀骨销魂,填补我多年来灵魂和肉体的空缺,点燃我心底关于女人的浮想.她附骨饮血般继续寄生在我身边,而我满足于她的臣服,和自我欺骗编织成的假象.

可上天终没有放过我.顾清如,我的妻子,她回来了,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夜晚.

她穿着从前常穿的素白斗篷,叩响了我的房门.我惊得连连后退几步,什么话都说不出.她许久未见的面容此刻如鬼魅浮影,令我不寒而栗,毛发倒竖.她却走上前来,平静地问我:“怎么不说话?”

“顾清如……你……”我声音都在抖.顾清如忽然一笑,身边摇曳的灯火让她的五官真实而生动起来,我慢慢清醒过来,竭尽全力让自己接受她其实未死这个事实.

吞吐许久后,我终于开口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而她丝毫不知我内心曲折,向我解释了她所见之始末.原来那夜顺子确实去找了她,却是告诉她顾家出了大事,让她连夜速速回家,勿让别人得知,且不要再回京.她辗转江南一趟,得知顺子骗了她,于是怀揣疑惑又回到王府想探个究竟.

我强压住心房的震颤,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假笑道:“那是顺子蒙你照顾,不想让你伤心,第二天便是我娶容绯的婚礼,他想找个借口支走你.”顾清如神色一动,我又故作无情地道,“顺子心地太好,把你想得也心地太好,他不知道的是你从未爱过我,根本不会因为我娶旁的女人而伤心——不是吗?”——而事实上,顺子在霜降那日过后不久,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王府.

顾清如默然片刻,忽地开口问我:“你不爱我了?”如此熟悉.

我凉薄地反问:“那又如何?”重复着与当日一模一样的语气.

她忽然双目垂泪道:“果真如此,我本不该回来.”

她为什么要哭?她本就不屑于我的爱,她一直清冷高傲,高高在上,她顾清如为什么要哭?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她的泪水流到我的手上.我恍然记起初见她那一年明晃晃的春光,白衣姑娘逆光而立,风华倾世,那是镌刻在我记忆中的难得的一抹亮色.我拭去顾清如的泪,转而去触碰她的手.她的肌肤冰凉,我这才想起她身有寒症.转而想起彼此伤害纠缠的过往,我收回手,道:“你恨我.”

“恨你又有什么办法,”她凄凉无助地苦笑,“可我只有你了.我回乡之后已鲜有人能认出我,子让和他的妻子生活得幸福美满,我放在哪里都多余,我只有你了.”我觉得讽刺,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和她认真交谈,竟然是在这般情境之下.

次日,我派人去询问四邻,那年霜降的前几日确是死了一个女子,尸身不翼而飞.原是顺子不忍心动手,窃来别的女尸换上衣服顶替.那具尸体我只匆匆看过一眼便下葬了,且中毒后的面容紫黑肿胀,自是没能认出.

我猜想我对顾清如才是真正的爱情,对容绯,不过是爱她的美色罢了.

而我杀妻的滔天罪行,竟然真的有了补救的机会.

我每天都去看顾清如,同她聊天,春光渐渐回转,又是一年了.近来眼前时时出现过往的画面,我也总觉得自己是过去那个陈京.顾清如提醒我,我讪笑道:“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沉浸在过去.”她淡淡地笑着不做应答.

夜里我在书房处理公事,容绯忽然过来见我,浑身是血.她上一单任务拖了许久才完成,极是艰难.我为她处理伤口,久未见她,她身上又多了许多疤痕,我安慰她道:“阿绯辛苦了.”

她却倔强扭过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听说顾清如回王府了?”

我默然点头,继续为她的伤口包扎.她疼得紧咬着下唇,一双眼雾气氤氲:“我是不是终究不如她?”她猛地抓住我,把脸贴在我胸膛处,“殿下,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我拿着药瓶的手悬在半空,所有道貌岸然在她的艳色里化为虚无.她小声说:“我想听一听,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容绯一分位置.”

我叹息着点头,抚摸她漆黑的发.

当夜,容绯留在书房陪我,天将亮未亮时,收拾行装去准备下一单.

期月之后,我想当皇帝的愈来愈强烈.深黑的夜里我曾多次被噩梦吓出一身冷汗,梦里陈津双目流血,伸手掐向我的脖颈,父皇状若疯癫质问我为什么要下毒害他,还有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向我讨个说法.我其实怕鲜血,怕黑,怕很多东西,眼前能拯救我的只有帝位.那一身绣着蟠龙的明黄衮袍,我迫不及待想穿上它,它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多等一刻都是煎熬.

月明星稀的夜,我亲自入宫,凭着我的皇子身份,径直来到父皇寝殿.父皇早已因的作用而神志不清,我掏出纸笔,扶父皇坐起身.寝殿里灯烛明亮,我微笑着哄这个几乎失去意识的老人:“父皇,我说什么您便在这纸上写什么.”

父皇听话地拿过笔,张着嘴,花白的胡须乱颤,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见状,我唇边的笑意更加明亮.

——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长子京,明德惟馨,业承熙洽,堪当大任.

我将父皇写好的传位诏书收在袖中,满意地向寝殿门口迈去,想了想,又带着笑回头一拜:“多谢父皇.”我虽为长子,却是庶出,生母又不受宠,从小就没和父皇说过几句话.父皇啊,您真的是头一次这样夸我呢.

意外地发现殿外庭中,竟是灯火通明,摇动的火光映照得窗纸泛起金红,我心下大骇,伸手拉开殿门.

迎接我的是手执火把严阵以待的羽林军将士,和率领将士们站在我面前的,三弟陈洛.

陈洛微笑着注视我:“大哥,你回过头仔细看看,给你写诏书的,可是你的父皇?”

龙榻上那人缓缓坐起,在我目眦欲裂的惊恐注视中,揭下脸上的,赫然是父皇身边常年服侍的张公公.

我掏出袖中的诏书,诏书上的墨痕竟也一点点散去.

“大哥——你的梦,该醒了.”

陈洛说罢,挥手向身后示意,羽林军将士一拥而上将我围住.我环视四周,拔出腰间佩剑大喝一声欲冲出围困,无奈寡不敌众,终负伤倒地.

我以剑拄地站起,头脑一阵阵眩晕,视线被血色和火光模糊,陈洛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端王陈京,夜入父皇寝宫意欲谋权篡位,罪不容诛,着褫夺爵位,隔日送交刑部!”

我强睁着眼睛,那些人来架走我的时候,我突然大喊:“容绯!容绯!”

易容术早已失传,不是她又能有谁?

我挣扎着等待她出现,果然,那张艳丽的脸在我眼前模糊又清晰,她真的来了.我连连唤她的名字:“容绯.”却只觉胸间一痛,我敢可置信地低头,发现她将手中的利刃送入我心口,一寸一寸没入血肉.

意识渐渐涣散,灵魂挣脱黑暗躯壳的前一刻,我见她轻轻一笑,将手掌覆上额头,须臾取下,一张脸竟变成了顾清如.

六、容绯

是我易容扮作顾清如,利用顺子离开的绝妙巧合,编造了完美无缺的谎言,并买通邻里传播假信,让陈京相信顾清如没有死.

陈京杀妻后,几乎灭口了所有他以为的知情者,除了我.

当我同时成为顾清如和容绯以试探他,这个男人的丑恶在我面前暴露无遗,与其说他心里装着两个女人,不如说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我曾遇到去山寺出家的一位僧人,他面目被烈火烧伤,我却认出他便是当年给谭瑾造琴的那位工匠.

陈京制造的那场地牢大火本是为了救出谭瑾,他却无意间发现了地牢里的密道,从密道里摸索着逃出,留了一条命.他亦认出了我,对我说,那个大火之夜,谭瑾本来已被救出,陈京却对他陡起杀心.

“我藏在不远处,看见端王拔刀刺死了谭先生,还说什么……本王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

我报复他,一边在他每日饮食中下药让他日渐发昏失去理智,又去联络从西蕃回京的三皇子陈洛,一边将陈京囚在温柔乡中,让他丢盔卸甲丢掉所有戒备.

让他日复一日地堕落,最后被吞噬.这都是他自找的.

春光炽盛之时,三皇子陈洛登基,下令大赦天下.我在那段京城中溢满洋洋喜气的时光里又路过端王府,府宅的匾额已被人摘了下来,门前杂草丛生.我多看了几眼那朱红漆的门扇,枯萎的眼眶中坠下一滴泪——我是否可以相信,陈京对谭瑾的妒恨是源自于对我的,哪怕是轻微如一颗石子落入大海时泛起的波澜那样的,心动?

记起我曾着夜行衣翻身跳入王府的院墙,在无星无月的暗夜中见到我要刺杀的那个男人,那眸光相碰时的天雷勾动地火,色授魂与颠倒荣华,都永远埋葬在地狱业火灼烧过后,寸草不生的坟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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