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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兄弟类有关毕业论文的格式范文 跟杜家兄弟类毕业论文范文

主题:杜家兄弟论文写作 时间: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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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伟

鸿福来超市的那场大火是在凌晨两点燃起的.

那个时候,我大伯刚刚把最后一锅黄灿灿的倮子捞出来,让老伴熄火.已困得迷迷瞪瞪的大娘关掉鼓风机,说了声: “困死我了.”往柴禾堆里一歪就打起了盹.大伯收拾停当,想起大门还没上锁,就解掉围裙,拉开灶屋门往外走.盘旋在屋内的烟雾和香味从门口倾泻而出,就像五月成熟的麦香在院子里弥漫开来.冬夜冷酷而寂静,卧在石榴树上的鸡“咕咕”低语两声,似在向勤劳的主人问好;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洒,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白.大伯闻到了雪花的味道,是的,是雪花的味道,冷冽而清新.他仰起头来,不经意地望天上瞅了瞅,忽然看见南面火光冲天,他吃了一惊:谁家失火了?拉开院门往南街一看,呀,那不是小六的超市吗?

大伯张皇着跑进院: “小六家失火了!小六家失火了!”

大娘惊醒了,问:“谁、谁家失火了?”

“小六家.”大伯一边急急地进屋寻找东西一边说.

“小六家!”大娘一下子来了精神: “老天爷,报应呀,报应!”

大伯拎起一只水桶往外跑,被老伴拽住了: “你弄啥?”

“救火去!”

“你不能去?”

“咋不能去?”

“他毁咱毁得还轻吗?烧死他一家才解恨呢!”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大娘胖乎乎的脸上.这是结婚四十年来,大伯第一次打老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大伯拎起水桶跑出了院子,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我在农历小年的下午回到郑州时,那场榆树镇有史以来最惨烈的纵火案已经发生了五天,火灾烧死了六叔的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儿子,至今没有找到任何嫌疑人的线索.在省人民医院内科病房,一脸憔悴的大娘看着头上缠满绷带,仍在昏迷中的丈夫,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向我讲述五天前发生的事情,历数我六叔的斑斑劣迹,泪水小溪一样在她的虚胖的脸上蜿蜒流淌.在那个落日的黄昏,在大娘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往日那些不连贯的幻影在我眼前不断涌现.

大伯是个老高中生.毕业那年,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取消高考,他的大学梦破灭了,大伯痛苦极了.土改时,我那当民兵队长的爷爷只因为偷偷与地主小老婆睡了一觉,挂着破鞋游街三天,从此,一家人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那种被人看不起的感觉像锥子一样时时扎着大伯的心.他发誓要混出个名堂来.然而,命运跟他开了一次次玩笑.大学梦破灭后,他想当兵,因为身高不够被刷了下来;他想当工人,政审不合格,没有去成.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当了一名小学代课教师.他想,自己这辈子也没啥大出息了,就把希望寄托到六弟身上.六弟长得天庭饱满,聪明过人,能说会道.他虽然调皮捣蛋,脑瓜子却好使,每次考试都在班里排第一、二名.会看相的老私塾先生说,你们杜家要出大人物了!这孩子将来不当个省长也能混个县长当当!

从那以后,大伯把六弟当成重点对象来培养.从开始上学起,他就常常把六弟带在身边.寂静的乡村校园,一盏明亮的罩子灯下,大伯在灯下批改作业,六叔翻看大伯给他买来的连环画,那些温馨的场面永远留在榆树镇人们的记忆里.

1979年,六叔第一次参加高考,以三分之差落榜了.大伯和爷爷商量让小六子再复习一年.爷爷呸地吐了一口痰说,也别瞎搭那个钱了,咱老坟堰里也没有那棵苗!

大伯举了村里的二岗复习一年就考上大学的例子,爷爷说, “我把他供养到高中毕业就对得起他了,要复习你供养吧,反正我是不再往里面扔钱了.”大伯一咬牙,把准备翻盖房子的钱拿了出来,把六叔送进了高考复习班.

然而,大伯美好的愿望又一次化为泡影.1980年,本村与六叔一起参加高考的春风考取了省师范大学,六叔又一次名落孙山,他没有沮丧,没有叹息,甚至还有些暗自窃喜,这一年,他在学业上没收获什么,却把爱情的种子悄悄种进了一个女人肥沃的土壤,而且已经生根、开花、结果.

临近年关的一天,当六叔带着我未来的六婶走进榆树镇时,惊诧了西街人的眼睛.女人孩子们叽叽喳喳挤满了我家那破旧的院落,争先看这个从城里来的女人.尽管六婶长相一般,个头不高,鼻翼两侧还有些许的麻雀斑,但毕竟是城里女人呀!乡下人娶城里女人这在榆树镇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哩!

大伯却悄悄地躲进学校,独自哀叹:这就是我盼来的结果吗?难道这就是我们杜家的命运吗?为了老六,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就在临近高考的前一天,在县第一机械厂上班的秋林叔匆匆找到学校.六弟和秋林叔的儿子春树都在高考复习班,他现在来找我干啥?一种不祥之感倏忽笼上心头.大伯放下复习资料,匆匆走出去.秋林叔告诉他,怀财头疼得厉害,恐怕不能参加高考了.

那个时侯,乡里准备精简一批民师.大伯正紧张复习准备参加考试,一听到这个消息,他放下书本,蹬上自行车,冒着炎炎烈日,心急火燎地向四十里外的县城奔去.

也许是急躁,也许是热晕了.大伯赶到县城南关铁路桥,下坡时,由于手闸失灵,连人带车一下子栽进了十多米深的沟壕里.

大伯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大娘把家里的积蓄花了个精光.等他出院时,精简民师工作已经结束,大伯被无情地刷了下来,六弟也落榜了.双重的打击让大伯像霜打的茄子抬不起头来,他一下子老去了十岁.

就这样,大伯回乡当了一名农民.六叔并没有因落榜而感到耻辱,他像卸下一个大包袱似得轻松.与六婶走在街上,是那样地洋洋得意,跟每个人都大声地打招呼,大声地说话,仿佛在炫耀自己,能把一个城里女人弄到手,看咱魅力咋样!

一年之后,在丈母娘的资助下,六叔和六婶在南街开起了全镇第一家个体代销店.

对于六叔做生意,大伯嗤之以鼻.多年的教师生涯,养成了他孤傲清高的性格.他认为,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六叔在开代销店的几年间,恰恰印证了这一点.比如往醋里对水,往味精里掺盐,比如人家称一斤红白糖,他只把秤星放到九两半上,等等.刚开始他还有点于心不忍,渐渐就干得心安理得了.

不仅如此,六叔还利用地处泉河桥北头的优势开展多种经营.比如,秋天收购烟叶和芝麻.贩烟叶时他往里面洒水,贩芝麻时往里面对沙土.他还收购酒瓶,把低廉的散酒灌进收购来的名酒瓶内,以次充好,赚取几十倍的利润.

六叔的这些伎俩,大伯早有耳闻.他不止一次地劝说.起初,他还听进去一些,后来,随着经济地位的悬殊,六叔根本不把这个穷酸的大哥放在眼里了.对他的唠叨嗤之以鼻,甚至有些反感了.

大伯与六叔的矛盾终于因为麦种问题爆发了.

那年秋天的一个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正是播种的好时节.被犁起耙平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燕子在田野上空翻飞,不时喊一声加油的话,大伯心里相当舒坦.经过几年的农家生活,时光像水一样抹平了他心头的创伤,他从下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再也不用勾心斗角了,再也不用起早贪黑上课批改作业了.虽然没有了每月几十元的固定收入,但六亩地每年打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穿的,况且每年都有一部分余粮,花钱也过得去.

吃罢晌午饭,大伯拿把蒲扇到桥头乘凉.这个时候,在粮店护仓组上班的老歪走过来,他看看左右没人,悄声说: “这个怀财,咋恁没良心呀!

“咋啦?”大伯问.

“怀财把耩剩下的麦种掺到麦子里面卖给了粮站啦.”

大伯有些不相信,他问:“你咋知道的?!”

“他卖粮走了后,我闻到一股农药味,就知道他肯定把耩剩下的麦种掺到里面了,没敢跟大堆拢到一块.下了班,我去找他,你猜他咋说,就那一点麦种,混到大仓里还能掺到哪里去?”

我说,“你不知道那药有多毒,要是让人家吃了不死也得残.”

你听他咋说,他说,“药死谁谁该死!”

“这还了得!我找他去!”大伯腾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往六叔家奔去.

盛夏的榆树镇,知了在街道两边的树上拼命地嘶叫,一个个门面房像一双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懒洋洋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大伯来到六叔家.六叔的代销店里挤满了人.六叔和六婶忙活着给顾客拿烟、拿变蛋、拿啤酒,六婶忙得微微、香汗淋漓.

大伯没有和客人挤,而是跨进过道,敲开代销店的偏门,把六叔叫到院子.

“你叫我有啥事?”六叔很不高兴地问.

“怀财,”大伯压低声音问, “上午耩剩下的麦种你弄哪去了?”

六叔眨巴眨巴眼睛,说: “攉啦.”

“攉哪去了?”大伯逼视着问.

“埋、埋地里了.”

“你甭给我说瞎话?你说,是不是卖给粮站了?”

六叔看实在瞒不下去了,只好支支吾吾地承认了.

“你给我弄回来!”大伯严厉地说.

在此之前,大伯长久地以威严的形象立在我们这个家族面前,大伯的话在这个家庭里历来就是不可篡改的法律.可这次,大伯的话在六叔面前失灵了.他头一拧说: “我不弄回来能咋着,就那十几斤麦种倒进大仓里面还能掺到哪里去了?”

“怀财,”大伯手指着六弟,气得手梢都打颤了,“你的良心是不是叫狗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害人命呀!”

六叔嗤地一笑: “良心,良心值几个钱?就甭提你那老一套了,你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礼仪廉耻.什么拾金不昧,纯粹是骗人的!如今这个社会你没看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只要弄手里钱,有钱才是爷!”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咋着?谁吃了谁倒霉!”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了六叔的脸上,殷红的血从六叔的嘴巴流了出来.

这个时候,六婶跳着脚从代销店里蹦了出来.看见丈夫嘴巴流血,她叫嚷道:“咱赖,咱没人家觉悟高.觉悟高咋没当上乡长、县长!打自己的兄弟算啥本事!要打,你来打我!”六婶把已怀孕七个月而腆起来的圆鼓鼓大肚子矗到大伯面前.

大伯狠狠地瞪了弟媳一眼,骂道: “你也不是个好货!转身往外走.”

“就你好!就你是个好货!”六婶撵了出来,朝大伯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

大伯回到家里,一声又一声地叹气.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个人因吃了剧毒农药拌的麦种,或倒地口吐白沫,或偏瘫、半身不遂的情景.他们痛苦地扭曲着,挣扎着,着.不,必须得把小麦换回来!

他这样想着,匆匆赶到粮店,跟着老歪找到了那堆麦子,扒开闻闻,果然散发着难闻的农药味.大伯找到粮管所于主任,又是赔情又是道歉,于主任才不追究责任,让大伯从家里拉来500斤麦子,把这些掺过农药的麦子全部换了回去.

好在大娘不在家,要是大娘在家,定要跟他大吵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大伯把麦子拉到了河边的公路上.他把麦子倒进两只竹筐,下到河里,一遍遍淘洗.浸过水的竹筐明显沉了许多,大伯提着沉重的竹筐沿着陡坡一步步往上走,两个胳膊腕子都磨出了血.

那时,村人们像麻雀一样坐在桥头上乘凉,他们噙着烟卷儿,一边悠闲地吸烟,一边用嘲讽而又讥笑的目光看着大伯,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怀仁,淘出金子没有?”

“怀仁,淘出元宝没有?”

大伯只是苦笑.村人们啊,你们哪里知道,大伯这是在淘洗污浊、淘洗良心呀!

谢天谢地,老天总算帮忙.那天,天空晴朗,大伯淘洗的麦子倒在柏油路上,被暴烈的日头一天就晒干了.可傍晚时分,从西北方向扑来一堆乌云,顷刻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大伯拼命地拢啊拢,然而,那雨来得太猛烈了,还没等他拢到一堆,就被暴雨冲散了,随着雨水流进河里.这个时候,大伯多么想找一个人帮忙呀!然而,没有,老婆不在家,儿子在县城上学.在桥头乘凉的村人们也一个个作鸟兽散.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淘洗的麦子冲进了河里,大伯扑到地上,想用身子阻挡流泻的麦子.然而,那雨太大了,几乎把麦子全部冲进河里.大伯无声地呜咽,他的心在滴血,在滴血呀!他不明白,现在人是有钱了,可有钱了的人为什么变得这么狭隘,这么自私?难道人的良心都叫狗掏吃了吗?

淘麦事件发生后,大伯成了村人眼中的异类.人们对他由尊重变成了蔑视,嘲笑.在此之前,村人们就曾给大伯送了一个又一个外号,什么“死脑筋”“傻帽”“神经病”,现在又多了一个歇后语叫“怀仁淘麦——自找苦吃”.

那年暑假,我回乡探亲,常常看见大伯独自坐在泉河南岸的柳树下,久久凝视着河北岸那座自己曾经执教了十一年的小学校园发呆.大伯是否在回味过去那段当民办教师的光荣岁月,是否在重温过去那段美好的时光?

那时的他多么受人尊敬呀.白衬衣整天洗得干干净净,上衣口袋里常常别一支钢笔.无论多么热的天,从未见他光过脊梁,从未见他挽过裤腿.大伯在村人眼中是公认的文化人,人们见面时总是尊敬地喊他“先生、先生”.谁家儿子结婚办喜事,都是请大伯坐上席.在我的记忆里,从每年的农历小年开始,大伯家的桌子上就摆满了村人们送来的红纸.大伯常常加夜班家写春联.有人过意不去,给他带来一包烟,或者送来一些麻花、年糕之类,都被他婉言谢绝.他常说,人活到世上图啥,不就是图个脸面吗?

可现在,大伯的身份一落千丈,再没有人找大伯写春联了.从此,大伯变得沉默寡言,一整天不见他说一句话.每天一大早,大伯就扛着锄头迎着晨曦下地,傍晚沐着余晖回村.大伯精心伺候庄稼,把六亩地伺候得土肥禾壮,亩产往往要高出人家一成.看着金灿灿的麦子和玉米,大伯喃喃地说:看来,只有土地不背叛你,不会亏待你,只有土地才有良心.你洒下多少汗水,它就回报给你多少收获.

大伯还在地头辟出三分菜地,种上各种各样蔬菜.他常常一个人独坐在田畴边,看天空的飞鸟,看变幻无常的流云.清风徐徐的夜晚,他躺在菜园的小屋里,听“唧唧”的虫鸣和“咯咯”的蛙鸣.累了,他捧出一本手抄本,轻轻地念起东晋诗人陶渊明的《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那是多么美好的意境呀!大伯完全陶醉在这物我两忘的境界里.他多么希望永远生活在这美好的世界,脱离俗世的纷纷扰扰,与世无争,

然而,大伯过于天真了.你是一个有老婆、有儿女的男人,怎能摆脱世俗的烦恼?

那天,大伯正在菜园里捧着一本《唐诗三百首》,闻着芬芳的花香,津津有味地吟诵,大娘气喘吁吁地过来了.大娘说: “郭庄的回话了,不盖五间平房,就甭想使媳妇!”

大伯还沉浸在诗的意境中,没听清女人的话.大娘又把话重复一遍,他才放下书本,重重地叹口气,骂了一句:“他个娘!”

大伯家的房子是70年代盖起的青砖红瓦房.当时,在我们那个都是草房的镇子是拔了头筹的.可是,随着近几年镇子里一栋栋高大而威武的平房崛起,大伯家的三间瓦房显得那样的低矮破旧、灰不溜秋.就因为这,儿子二十多了,说了几门亲事,女方看看房子都摇摇头走了.后来,终于说成了一家,光彩礼就要了三千,现在又要盖平房.算下来,盖五间平房,至少要两万块.现在手头只有一万多块钱,算算差五千块钱,可这些钱上那里弄呢?

大娘说: “要不向老六借?”大伯看了老伴一眼,没有吭声.谁都知道,小六的钱在铁条上串着,任谁也借不来.五年前我姑家媳妇难产,急需用钱,姑姑找到他借一千块钱,遭到六婶和六叔的断然拒绝;三年前,他二哥,也就是我父亲在新疆出车祸,给六叔打了十几个电话,硬是一分钱不借.从此,我父亲与他断绝了兄弟关系.有人说: “怀财,你就恁吝啬?”六叔大言不惭说: “现在吗,都是各顾各,谁有钱谁花.”大伯想到这些,叹口气说:“他的钱,难借呀!”大娘说: “你去试试,你不试咋知道人家不借?”

那天下午,大伯抹下脸皮,来到六弟家.弟媳正一边嗑瓜子一边守摊,看见大伯子哥,翻了他一眼,没吭声.

“怀财呢?”大伯问.

“起货去了.”

“我吃晌午饭时还见他,上哪起货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六弟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大伯,六叔挠挠头,很不自然地笑笑说:“大哥,你,你来……了.”说着,搬出一张凳子.

大伯坐下来,环顾一下琳琅满目的货架说: “生意不错呀!”

六叔说:“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

大伯说: “前天郭庄的来了,非让盖五间平房不中,我和你嫂子算算,还差五千块钱,想找你转借一下.”

“这个、这个……”六叔挠起了后脑勺,大伯看见弟媳朝丈夫使了一个眼色,又使了一个眼色.

六叔吭哧半天说: “其实,我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交这税那税,一家人吃喝花销.前天,欠人家批发部的钱催着要,现在还没有凑够.”

“那借三千行不行?”

六叔哈下腰,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大哥,别说三千,一千也没有.”

大伯怒视着这个为富不仁的兄弟说: “小六,我就不相信你这辈子用不着别人!”说罢,愤然离去.

三爷看不上去了,他找上门说: “怀仁,跟我学做月饼吧,做月饼不用扎多少本,一季子挣个千儿八百块没问题.”

七年前,大伯从教师岗位上下来时,我那从县食品厂退休的三爷就要把自己做月饼的手艺教给他,他没有答应.大伯不是不答应,他是拉不下那面子.你想,一个曾经为人师表的教书先生,能为一点蝇头小利与熟人争得面红耳赤吗?后来三爷把手艺传授给了六叔.结果,短短五年间,六叔的“禾香月饼店”闯出了市场,做出了名堂,成为周边十几个村镇月饼市场上的畅销货.

在大娘的一再劝说下,大伯接受了三爷的意见.他买来炉子和做月饼的一套家什,在那年的农历八月初六,大伯的月饼炉子正式点火了.

毕竟当过教师,在三爷的悉心指点下,大伯很快学会了做月饼.他用的都是一级面粉,、青红丝等都是上等原料.在制作过程中,他用筛子把面粉细细过筛,每一道工序是那样地细致,那样地一丝不苟.

月饼出炉后,那沁人的清香溢满了半条街.大伯和大娘在家里做,儿子小龙在街上摆摊卖.尽管大伯做的月饼货真价实,可由于刚刚开始,没什么名气,摆在食品一条街,六叔月饼摊前人头攒动,每天能卖出四五千斤,而大伯的月饼摊前却门可罗雀、少人问津,往往一天连一百斤都卖不了.

应该说,六叔刚做月饼那几年,是十分注重质量的.无论是色泽还是味道,都不亚于城里那些包装精美的月饼.不然,他不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赢得一席之地,提起“禾香食品店”的月饼,人人都会伸出大拇指夸赞,怀财做那月饼,啧啧,没说的!

六叔的生意做大后,就犯了许多小生意人常犯的错误,萝卜快了不洗泥了.

那年中秋节前,榆树镇像蘑菇一样一下子冒出了四五家月饼作坊,因为竞争激烈,六叔做的月饼剩下了几千斤.

第二年,六叔把存放一年,已经发霉变质的月饼粉碎,全部掺进了原料里面.

大伯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那个气呀,可鉴于上次教训,他不想再管了.管啥哩?他也不听你的,除了落一肚子气.你何苦呢?

大伯埋头只管做自己的月饼,让儿子小龙在街上摆摊销售.

小龙是个急性子人.看见六叔的月饼摊前人头攒动,月饼刚刚摆上摊位就被疯抢一空,而自己的月饼摊前冷冷清清,他知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家里还有几百斤月饼,如果这两天卖不出去,连死面馒头都不如.他心生一计,拿着烟去找六叔,想用用他的标签.没想到六叔满口答应,慷慨地拿出一打标签说:“你用去吧,标签三毛钱一张,你把本钱拿出来就行了.”小龙喜得屁颠屁颤跑回来.没想到一换包装,买月饼的顾客很快就围了上来,不大一会,二百多斤月饼就销售一空.

小龙喜不自禁,赶紧跑回去,又拉来三百斤,装上“禾香食品店”的标签,不到一顿饭功夫就卖完了.

小龙相信了品牌的魅力.他拉着架子车一路小跑赶到家,一进门就喊, “爸、爸,月饼炕出来没有?那三百斤又卖完了!”

大伯也十分高兴,他把月饼装上架子车,在后面推着,来到街上.六叔家的月饼摊前围了一大群人.人们伸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嚷嚷声吵成一片,给我五斤、给我十斤,唯恐一会就买不着了.

大伯来到儿子的月饼摊位前,看了看,他一下子愣了.自己的月饼包装不知啥时换上了“禾香食品店”的标签.他扭头问儿子,“谁让你换的标签?”

儿子说:“我换的,咋?别管谁的标签,只要卖掉就中.”

“给我换下来!”大伯低沉的声音说.

儿子说: “用俺六叔的标签咋啦?用俺六叔的标签一上午能卖几百斤,用咱的标签一天才卖几斤?”

“你给我换下来!”大伯倔犟而严厉地说.

“我不换!”小龙嘟囔道,“啥都听你的,现在哪还有你这样的人,死别筋头!贩烟叶,人家都洒水,你不让,结果怎样,人家都发财了,你挣了几个钱?贩芝麻,人家都掺沙子,你死活不让,结果怎样,不但没赚上钱,把本钱也赔了进去!”

大伯”啪”地给了儿子一记耳光,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 “我就是一斤月饼不卖,也不能用他的标签!”大伯说完,像发了疯似的冲向六叔的月饼摊位,拨开拥挤的人群,伸手拿出一斤月饼,回到自家的月饼摊前.他把自家的月饼掰开让大家看,里面清清亮亮的,、青红丝泾渭分明;他又把六叔做的月饼掰开让大家看,里面黑乎乎的,跟*馒头差不多.大伯说: “你们都看看,你们都看看,这是什么?!”人们一下子惊诧了.

大伯说: “我就是一斤月饼不卖,也不能做亏良心的事!”

六叔的黑心月饼一下子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就连县乡卫生监督部门也知道了这事,不仅勒令六叔的禾香食品店关门,还开出了一万元罚单.

从此,六叔和大伯结下了冤仇,两个人见面谁也不搭理谁了.

六叔毕竟是生意场上滚过来的人,多年做生意的经历练就了他精明的头脑.榆树镇地处两省三县交界地带,交通方便,如果开一个综合超市,既零售又批发,生意肯定好.说干就干,六叔找来施工队,把只有一间门面的小卖部扒掉,建成了拥有五间门面,榆树镇上的第一家超市——鸿福来超市.农历九月二十八日,在一挂长长的鞭炮声中,超市正式开门营业了.人们纷纷拥进去,哎哟,那货物好全呀,不仅有糖烟酒、粮油食品,还有针织百货、五金电器、水果蔬菜,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天天顾客盈门.

六叔发了,腰发得像水桶一样粗.他蓄起了小胡子.冬天一身唐装,夏天则穿一身白绸子汗衫,头发整天抿得光光的,俨然一副过去地主老爷的派头.他被镇上树为勤劳致富典型,又当上了西街一组的组长.六叔心里有一个目标,下一步就瞄准村长的位置.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出事了!

农村人都有赊账习惯.六叔经商多年,熟人多.这年临近中秋节,秋风凉了,六叔准备到省城进一批秋季时装.手头钱不够,他决定去要账.

那天下午,六叔来到白鹅家时,白鹅正在晾晒衣服.她举着双手,粉红色的秋衣往上揪着,露出小腹部一抹鲜润的白.六叔的心颤了一下,感觉一股热流注入裆间,喉咙也有些发干了.

“白、白鹅,洗、洗衣服呢?”六叔结结巴巴地问.

白鹅扭头一看说, “哟,大老板来了!”

六叔说:“秋风凉了,想到市里进点服装,钱不够,来要点账.”

白鹅擦擦手说: “我给你拿.”

六叔随着白鹅走进堂屋.站在堂屋门口,他看见白鹅打开了箱子,把头伸进里面找钱,她那肥硕的屁股撅起来正好塞进六叔的眼睛——他早就对白鹅动了心思,只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现在,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一真是天赐良机.六叔从后面抱住了白鹅.白鹅挣扎着说:“杜怀财,你不要胡来!我丈夫马上就会回来的.他要是看见,不把我杀了?”六叔一边往下扒白鹅的裙子,一边说: “我能不知道你丈夫出去打工去了.”白鹅说:“怀财哥,求你不要这样,叫孩子撞见了,我的脸往哪里搁?”她使劲掰六叔的手.六叔气喘吁吁地说:“白鹅,你跟我睡一下,欠账就不用还了.”就是这句话起了作用.白鹅想,三百多块呢,丈夫出去一个月才挣多少钱?这又不是缸里的面瓮里的水,挖一下少一下.再说,跟他睡一下,丈夫也不会知道的.白鹅这样一想,身子软了下来.她放下从箱子里取出来的衣服,主动上了床.

八月的阳光从槐树叶里筛下来,流金泻银一样在地上静静地洒着.一只栗色的红冠子公鸡“咕咕”叫着在追逐一只漂亮的花母鸡,把花母鸡追得咯咯哒哒四处乱飞.然而,终逃不脱公鸡,它不由分说把花母鸡压在了身下.六叔趴在白鹅肚皮上发出的吭吭哧哧的欢愉声就像耕田的老牛那样粗重而清晰.

这次经历使六叔认识到,找女人并不是那么难.由于丈夫常年在外打工,这些留守在家里的女人早已饥渴难耐,巴不得有人跟她们浇灌浇灌呢.再说,女人都有贪小便宜的习惯,你一说欠账不跟她们要了,她们自然就心动了.于是,六叔采取同样的方式,把一个又一个女人弄到了手.榆树镇就像一片草场,而他就是一头剽悍的骏马,想吃那片草就吃那片草;榆树镇的漂亮女人就像一朵朵姿色各异的花朵,而他就像一只勤劳的蜜蜂,想采哪一朵采哪一朵.当然,也有一些刀不入的,当六叔采取行动时,她们有的横眉立眼,甚至大声叱骂.六叔嬉笑着说: “我这是跟你闹着玩的,何必发火呢.”

六叔的事情终于被六婶发现了.她也曾哭过、闹过,也曾以喝药、上吊威胁过,都无济于事.这个过去曾经给他带来荣耀的城里女人,如今在他眼里是那样地丑陋不堪,脸上的麻雀斑越来越显眼,人也越来越瘦小,夜里躺在床上,像缩水的黄瓜索然无味.他巴不得女人离他而去,没人管了好无拘无束地找女人.六叔爱上了喝酒,每次喝醉酒都要把六婶痛打一顿.六婶被打怕了,对丈夫的所作所为不敢管不敢问了.他仨月两月不上一次六婶的身子,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几年过去了,尽管跟六叔相好的女人不少,可眼下最得六叔欢心的还是白鹅.除了做生意赚钱,六叔的其余心思全扑在白鹅身上.白鹅上床后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骨头,软塌塌的就会放电.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六叔的风流韵事悄悄在榆树镇的十里八乡传开了,就连树上的乌鸦都知道了.那些被戴上绿帽子的男人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扬言要把杜老六捏扁撕碎.

白鹅的丈夫小瓦远在新疆打工,每年春节回来一次,住上三五天就走了,所以,妻子和六叔相好他一直蒙在鼓里.这年秋天,邻村的一个亲戚到他所在的建筑队打工,告诉了白鹅与人偷情的事儿.小瓦将信将疑,在一个秋天的夜晚,他半夜悄悄潜回家.屋里开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听到了女人快乐的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小瓦气炸了肺,他一脚踹开门,雪亮的灯光下,看见妻子和杜怀财慌作一团.小瓦举起木棍向六叔身上打去,六叔一偏头闪了过去.小瓦再打过来时,六叔伸手抓住,猛一用力,把木棍从小瓦手中拽过来,扔在了一边,两个男人便扭打在一起.身材瘦小的小瓦哪是人高马大六叔的对手,只几下,六叔就把小瓦打倒在地,口鼻流血.他一只脚踏上去,就像一头大熊踩在一只蛤蟆身上,直踩得小瓦呲牙咧嘴,杀猪般惨叫.六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睡你女人是看起你了,我想啥时来就啥时来,想咋日就咋日!”说罢,扬长而去.

小瓦委屈透了.捉奸不成,反被人毒打一顿,他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一早,他哭着敲开了三爷霍元荣的门.老人生性耿直,且德高望重.不仅是霍氏家族的族长,也是镇上的权威.对于杜怀财的胡作非为,他早就看不下去,只是年事已高,也不想得罪这个镇上的新贵.如今自己二哥的孙子找上门来,哭诉昨晚的遭遇,老人气得浑身哆嗦:这小子反了,仗着你有几个臭钱就无法无天了!当即把霍家族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喊来,商量制裁杜怀财的办法.有人建议立即去找他小子算账,村长霍庆生与怀财是同学,两人一向要好,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说: “三爷,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要是昨天晚上小瓦抓住他不松就好了.现在咱去找,他不认账怎么办?”

“你说咋办?”霍元荣和几个人都看着他.

霍庆生说: “这事不能直接找杜怀财,因为是两厢情愿的事,你没抓住把柄,他反说诬陷他怎么办?叫我说先找怀仁,让他劝一劝怀财.如果不再来往,这事咱不再追究.如果他不听,那咱就不客气了.”

那天晚上,霍元荣带领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大伯家.听了他们的控告,大伯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对于小六做下的丑事,他实在不想管了,也跟他淘够了.大伯说: “他人大树直了,我也管不住了.”

黄眼珠子的霍老四说:“咋,你真不管?”

大伯叹息说: “不是不管,我就是管,他也不会听我的话呀.”

霍老四说: “不管中,爹,咱们走!”走到院子里,他扭过头,恶狠狠地说: “我要是再发现他去小瓦家一次,就别想活着回来!”

霍家族人走后,大伯翻来覆去睡不着.霍家与杜家有世仇,如果小六被霍家人逮住,不会有好下场的.大伯仿佛看见,霍家人捉住了小六,刀子捅进了他的心脏,鲜血像梅花一样簇然绽放.他想,这事不管不行,长兄比父,谁让你是兄长哩,眼看着兄弟要遭受杀身之祸,你能袖手旁观吗?

那天深夜,六叔正急煎煎地往白鹅家走,忽听一声低沉的断喝:“小六,你给我站住!”六叔一惊,及至看清是谁后,有些不屑,甚至有些恼火.他端起膀子,冷冷地问:“干啥?”

月光下,两人对峙着、对峙着.自月饼事件发生后,五年来,这是兄弟两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怀财,你是不是去找白鹅?”

六叔斜睨着眼看着这位穷酸的兄长,说:“这是我的自由,咋,还让你监督吗?”

大伯上前一步说: “怀财,这条毛病你改一改中不中?”

六叔“嗤”一声笑了,“毛病,这也算毛病?现在是啥年代?现在是开放搞活.开放搞活你知道吗?就是谁想咋着谁咋着,谁想咋痛快就咋痛快!过去一说谁跟谁相好就丑死了.现在呢,谁有相好说明谁有本事,谁相好越多谁的本事越大.过去皇帝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咋,我就不能找几个相好的?”

“你,你这是什么逻辑?”大伯气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你睡了人家女人就没事了?不要以为你财大气粗,没人敢惹,那是没到时候,积攒到一定程度,人家会跟你算总账的!”

六叔哈哈笑了,笑得是那样傲慢,那样狂放.他望着夜空中那把镰刀似的月牙说:“敢找我算账的人恐怕还没有生出来!”说着,拔腿往前走.

“怀财,你早晚会栽倒里面的!”大伯跺着脚喊.

他看着小六走进了深深的黑暗里……

榆树镇西街有个不大的水塘,三年前,县水利局清理泉河时,用淤泥填平了.因为紧邻白鹅家的宅基地,白鹅决定抢占一块,建三间门面房.可是算下来得十来万,差三万不够.在一次幽会时,她向六叔提出借钱的事儿.六叔一合计,还剩五间的空,他说,既然盖,就一下子占严,盖成八间门市房,到时咱两家对半分.当时白鹅有些犹豫说,“那是全组的地,咱在那盖房,人家会同意吗?”

六叔说,“咱只管盖咱的.谁阻拦给谁斗!打不过我上!”六叔这句话给白鹅吃了定心丸.

种罢麦,找好了建筑队,六叔先甩给白鹅八万块,让她买砖、钢筋、水泥.择了个吉日,楼房正式动工了.

可建房并不顺利.先后有大贵、跃进,还有山峰家的、狗剩家的来阻拦,都被伶牙俐齿的白鹅骂下阵去.楼房建到一半的时候,在县城磨豆腐的尤福来家女人桂花回来了.她以水塘对面是自家的宅基地,前面就应该是自家的为由和白鹅争吵.吵着吵着两个女人就厮打起来.

那天下午,六叔从县城起货回来,正好碰见人高马大的桂花在撕扯白鹅.六叔一阵心疼,赶紧刹住车,从驾驶室跳下来,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喊,打啥打,你们打啥打?两个女人像斗恼的母鸡互不相让,桂花揪住白鹅的头发不松,地下已经掉了一缕带血的头发.六叔拉不开,他飞起一脚,狠狠地向桂花屁股踢去.只听“哎哟”一声,桂花倒在地上,复又翻起身来指着六叔破口大骂.

六叔恼坏了.自从成为榆树镇的首富之后,谁见了他不敬畏三分?从来没有人当面骂过他.他上前几步,照着桂花的马脸左右开弓,直把桂花打得口鼻流血,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当天下午,桂花回到了县城,尤家四兄弟都在县城磨豆腐.榆树镇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说,尤家兄弟定会找杜老六算账的!”“哈哈,榆树镇要有一场热闹看了!”可几天过去了,榆树镇就像秋天的池塘虽然映照着波诡云倦的白云,却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六叔就暗自得意: “哼,怕了吧,不给你个娘们点厉害看看,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没人阻拦了,建房就顺利.两个月后,八间三层楼房就鹤立鸡群般矗立在榆树镇的一片破旧的瓦房和平房中间.那白色的瓷砖一粘到顶,在冬日的阳光下寒光闪闪.就在楼房落成的那天夜晚,有人看见尤家四兄弟回来了.他们在楼房前停留了一会儿,第二天一早就返回了县城.

进入腊月,从外地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生意进入了旺季.六叔拿出全部积蓄,进了满满一屋子货.吃过晚饭,六叔跟妻子说: “我去打去.”他果真在馆打了两个多小时.看看夜静更深,他离开馆,又悄悄溜进了白鹅家.六叔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在这天夜里熊熊燃烧起来.

那天夜里,大伯是第一个跑来救火的人.他看见超市内火光闪闪,噼噼*的声音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声,大人的呼救声.大伯推推超市的门,都被铁丝拧紧了,怎样跺也跺不开.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平房上面有一个进口,可是怎样上去呢?他看见东面老歪家的平房前面放着一个木梯子,就飞奔过去,趔趔趄趄地扛过来了.往平房上一搭,就急急地往上攀.也许是他过于急躁,也许是下面没有放稳,他刚刚攀上平房顶,还没有站稳,身子摇晃了一下,就像一条布袋一样栽了下去……

那天晚上,六叔和白鹅一番疯癫之后,两人正十分惬意地相拥着说悄悄话,隐约听见有人撬动房门的声音.不好!六叔赶紧翻身下床.白鹅小声说: “你从后门跑,快!”六叔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拉开后门赤身*逃了出去.有人喊:“在这里,别让他跑了!”人们呐喊着从后面追上来.六叔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乖乖,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几个人!十几把手电筒射出的亮光像寒光闪闪的利剑刺向他.人们咒骂着、呐喊着追上来,像追赶一个小偷、一个强盗、一条丧心病狂的疯狗!六叔像一只过街的老鼠拼命逃啊、逃.逃出巷口,前面是一条公路,一辆汽车亮着大灯正由北向南飞速驶来.他顾不得这些了,猛窜几步想从车前超过去.可刚跑到路中间,汽车就呼啸而来.只听“嗵”的一声,六叔一声惨叫,倒在了血?白由……

我在腊月二十四日的下午回到淮东县城时,六婶和她的两个孩子已经安葬.出事那晚六叔是被一位路人发现并拨打了120,救护车把六叔拉到临淮市骨科医院,经过紧急抢救,他的命是保住了,一条腿却残废了.在护士的指点下,我来到311病房.只见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脸朝里“呜呜咽咽”哭泣.他的两条腿都打着石膏,缠满了绷带.临床一个中年妇女说: “刚才护士来过,说他已经欠医院四千块钱,再不交钱就停药.”

我喊了声六叔.六叔扭过头,他泪眼朦胧,面色苍白,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二十岁.这就是我那靠不择手段、巧取豪夺而成为榆树镇首富的六叔吗?这就是我那曾经财大气粗、目中无人的六叔吗?这就是我那宁可把钱花到找女人寻找快乐而对亲人们的死活不管不顾的冷血动物吗?六叔呀,六叔,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六叔住院一个星期了,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所有的亲戚都像躲避苍蝇一样躲避他,像诅咒魔鬼一样诅咒他.要不是他卡里存有几万块钱,医院早就把他逐出门外了.我忽然对眼前这个男人感到厌恶,恶有恶报,善有善终这句话用到六叔头上是多么地恰贴!

也许是外面阳光晃眼,六叔看了半天,才认出我来.他显得有些惊诧,更有些激动,嘴唇哆嗦着说: “秀、秀文,你来了.”

我把买来的水果放到床头柜上,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六叔悲哀地说:“你六叔完了,完了!”

我安慰说:“六叔,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谁没有个三灾六难的,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六叔哭着说:“家里都烧光了,你六婶,大宝小宝都没了,还撇下我活着有啥用哩?”说着, “啊嗬嗬嗬嗬”哭了起来.

我陪着叹息,该怎样劝我这个长辈呢?正是你丧失道德和良心的底线,疯狂地追求金钱,追逐女人,才给自己带来了厄运,带来了灾难.你以为只要有钱,这世上没有买不来的东西,可六叔,你忘记了一条,有一样东西你买不来,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淳朴而善良的心,那就是兄弟姐妹之间血脉相连的亲情!

我给了六叔五千块钱,尽管他与我父亲之间曾经有过冤仇,作为晚辈,我不想让冤仇再延续下去.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傍晚,六叔回到了榆树镇.大篷车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六叔拄着双拐艰难地从车上下来.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红红火火的超市成了一片废墟.六叔嚎啕大哭,哭声是那样的凄惨而悲凉.人们站在自家店铺内,幸灾乐祸地看着,指点着,嘻嘻哈哈地嘲笑着.没有一个人去劝说,没有一个人去拉他一把.

天渐渐黑了,寒风阵阵,苦雨潇潇,六叔浑身打起了哆嗦.他又冷又饿,环顾左右,许多店铺都关门打烊,到哪里去呢?老婆没了,孩子没了,他成了无家可归的穷光蛋!想起后期治疗费用还得一大笔钱,就止住了哭.抬起头,看见西街口自己和白鹅年前新建起的楼房还亮着灯,白鹅还没有睡觉.六叔拄着拐棍费力地挪过去.他看见白鹅正在关门,一扇门已经关上,她正在关另一扇门.

“白鹅.”六叔无力地叫了一声.白鹅抬起头,看见了他.要搁往常,这女人早就浪笑着扑上来,搂他、亲他.可白鹅却一动不动.六叔想,白鹅至少会问: “你回来了?好了没有?”可白鹅一句话也没问,只是冷冰冰地说:“你来干啥?”

六叔生气了.我遭这么大的灾,你还问我来干啥?想到这,他说, “我回来干啥,这是我的家呀!”

白鹅说: “哪是你的家?”

六叔一时有些语塞,说: “盖楼时,我给你拿了十一万,咱说的好好的,你四间,我四间.现在我、我急等用钱,房子我不要了,你把钱还、还给我吧.”

白鹅把眼一瞪说: “啥?你说啥?你给谁拿过钱?谁见过你一分钱!”

六叔一下子愣了.他以为是在梦中,可看看电视里又蹦又跳的男男女女,不是在梦中呀!他又说: “就是盖楼时我分、分三次借给你的.”

白鹅冷笑一声: “你说我借你的钱,我给你打借条了吗?证据呢?”

“这个、这个……”六叔一下子傻眼了.当时只顾快活,想白鹅会跟自己好一辈子,哪想过让她打借条呢?

这个时候,小瓦从二楼下来了,看见自己的情敌竟敢站在自家门口来要账,他怒火中烧.好你个怀财,你霸占我女人,给我戴上绿帽子,我不找你算账倒还罢了,你竟敢跑到我家门口来要账.他抽出身上的牛皮带没头没脸地向六叔抽去.皮带像一条黑色的飞舞的蛇,在六叔身上盘旋来盘旋去,直把六叔打得满地翻滚,鬼哭狼嚎.

农历二月下旬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天上飘着丝丝缕缕的细雨.下午五点,一辆从省城发来的长途客车抵达榆树镇,大伯从车上走下来.那天他救火从房顶上摔下后,造成颅内受伤,在省人民医院治疗一个月就出院了.在省城做生意的儿子小龙说: “爸,你也不要急着回去,我去年买的房子还没顾上装修,趁现在是个空闲,你就在新房里照应着就行了.”儿子这样一说,他也不好意思回来了.在省城忙活了一个半月,直到装修完工,才心急火燎地往家赶.

大伯径直走进镇派出所,打问案件进展情况.所长韩麻子为难地说: “我们也没少费劲.可是,你兄弟得罪的人太多了,他给那么多男人戴上绿帽子,人家能不恨他吗?你知道是哪一个人作的案,你总不能把他们一个二个都抓起来审审吧?再说出事那晚下着雪,现场都被救火的人破坏了.”

“那你说这个案件就破不了啦?”

韩麻子说: “也不能这样说,我们会尽力侦破的.”

从派出所出来,大伯一路叹息着往家走.快到自家胡同口的时候,看见前面围了几个人.走近了才看清地下躺着一个乞丐,有人往他身上吐吐沫,有小孩子往他身上扔石子.看见大伯走过来,有人喊了一声: “怀财,你哥给你买好吃的来了!”众人“哄”的一声闪开了.躺在地上的果真是自己的六弟.他蓬头垢面,面色潮红,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浑身上下抖动不止.大伯不免吃了一惊,小六咋成了这个样子?听见脚步声,六叔无神的目光亮了一下,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他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 “大哥,救救我吧!”

大伯瞪了他一眼,并没理会,绕过去走开了.“大哥,救救我吧!”他听到六弟又喊了一声.大伯没有回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老伴正在压水,看见丈夫回来,满脸欣喜地问: “房子装修好了?”

“装修好了.”大伯把提包放进屋,拿条毛巾到压水井边洗脸.

大娘一边压水,一边幸灾乐祸地问: “你在街上看见小六没?”

大伯往脸上撩了两捧水,嘟噜了一句,“看见了.”

大娘说: “过去咱街上横不下他,现如今成了要饭花子.他天天到饭馆吃人家的剩饭,还到处捡破烂,卖几个钱就买酒喝,天天喝得烂醉.”

大伯没有吭声.他拧干毛巾,擦了脸,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堂屋.

那天夜晚,寒冷的西北风夹杂着雨点“*”拍打着窗户,大伯翻来覆去睡不着,傍晚看到的情景一次次在脑海里闪现.小六那凄楚哀怜的眼神,那“大哥,救救我吧!”的声音像夏夜的蝉鸣一样始终在耳边萦绕.他努力把小六子忘掉,可他像影子一样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他恨小六,恨这个给家族脸上抹黑的兄弟.他早就预料到,小六不会有好下场的.可真看到他身陷绝境时,大伯心里又不安起来,他可怜他,心疼他.看小六那样子,定是在发高烧.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你是大哥,难道就这样看着让他死掉吗?不能啊,不能!”就这样想了大半夜,大伯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黎明时分,院墙外一声接一样的哀嚎声把老两口惊醒.大伯仔细一听,是小六的声音,那声音像垂死的苍狼的叫声是那样凄婉无助.大伯再也睡不下去了.老伴起来小解,大伯说:“小龙他娘,我给你商量个事.”

“啥事?”大娘警觉地问.

“我……想把小六接回来.”

“啥?你说啥?你是不是神经了?”昏黄的灯光下,大娘的头伸得像鹅一样,两只干瘪的耷拉着,就像两只即将风干的秋茄子.

“我没有神经.”

“他把咱害得还轻吗?你为他丢了工作,又差点送了命,你还可怜他!”

大伯说: “他就是再有错,我毕竟跟他是一娘同胞,我总不能眼看着让他冻死饿死吧?”

又一声哀嚎传来,屋子里静了下来.大娘知道丈夫的脾气,他想干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停了好大一会儿,大娘说: “我不管,接回来你让他住哪?”

“咱西间不是闲着吗?”

“想让他住咱屋,没门!一辈子我都顺着你,这回我说啥也得当一回家.想叫他住哪住哪,反正我不能叫他进咱的院!”

话说到这个份上,让小六进这个院子已经不可能.那让他住哪里呢?这几年炸果子生意好,大伯年前在镇外自家的责任田里建起了五间平房,准备扩大食品厂规模,现在暂时空闲着,干脆让六弟住那里.这样一想,大伯再也睡不下去了.他穿衣起床,脸都没顾上洗,就打开了院门.他看见小六在路对面一个柴草垛边躺着,面色赤红,浑身抖动不止.大伯摸了摸他的脸颊,呀,好烫!他费力地把小六拉起来,搀扶着他,就像搀扶着一只迷途的羔羊,就像搀扶着一个中了毒箭而伤痕累累的丧家之犬.兄弟两缓缓地穿过冷冷清清的镇街,走到庆林诊所,一量体温,高烧40度.

输了三瓶水,烧退下去了,大伯又到饭馆给六弟下了两碗面条吃下去,他的眼神活泛了,体力渐渐恢复了.下午,大伯又给他洗了澡,理了发,把他拉到了新房子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六叔在大伯家住了几天,身体完全康复了.

一天上午,大伯来找六弟,他正在院内晒太阳.问六弟今后有啥打算?他苦笑着说: “有啥打算哩?我现在没有一分钱.”

大伯叹了一声说: “这样吧,你还做生意.我五间门面,给你腾出来一间.这里临近新建的小学,你还开小卖部吧.”

六叔说: “大哥,我……交不起房租.”

大伯说: “你看,我给你要房租了吗?”

大伯说着,穿过店铺,伸头往外面看了看,才放心地拐回来.他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捆百元大钞说“我给你一万块当本钱.”

“大哥!”六叔望着大哥,泪眼朦胧.他放下拐棍,慢慢地给大伯跪下了,声泪俱下地说: “大哥,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呀!”

大伯也动了感情,他抚摸着六弟的头发说: “怀财呀,咱杜家有条祖训,叫积德行善,世代平安.我过去劝你多少回,你就是听不进去,你现在尝到苦果了吧!”

“我错了!我错了!”

大伯把钱递到他手里说: “怀财,你已经为你的过去失去了一条腿,希望你用这一条腿站立起来,重新做人!”

初春的温暖的南风阵阵拂来,大伯看见,匍匐在地上的败节草苏醒了,它从枯死的茎秆中脱胎重生,张开了迷蒙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在春风的抚慰下重新生长.

作者简介:

李庆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小说界》《中国作家》《北京文学》等文学杂志发表文学作品9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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