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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不到原初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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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恍然间,十多年过去了.这名语文教师结束了十年教师生涯,考上了母校的研究生,继续近代文学专业的深造.他扛着行囊走进母校,宛如一滴水沉入大洋深地.

母校是一所以文史类为主的综合性大学,尤以历史学、古汉语、思想史等多个领域的学术成果而著称.它培养了一代代青年学子和一批批文史类领域里的专家,吸引了许多中外相关领域里的学者、教授来这里教育教学、学术研究和交流,是国内知名高等院校之一.

校园是熟悉的.他能找到十年前他生活了四年的宿舍,他还能找到文史学院教学楼背后的那个文史角.凡能找到的他都想试着去寻找,只是内心深处那种近似绝望的陌生感、疏离感,依旧萦怀心头.这种感觉是那样简洁而有力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路过的每个人,都变得花花绿绿.一句句网络上流行的陌生词汇从他们的嘴里自由地滑过.那些词汇里再也找不到关乎理想、自由、价值和意义的内容.校园里郁郁葱葱的植被,依旧在微雨中诗意着.校园很美.杨柳成荫,雨水洗过天地,湿漉漉的静美.这种美,似从人们幻觉中消失过,晨梦里闪现过,所以,总能在某个心灵深处激起一些波澜.

他记得校园里那座花园.花园东西两边,有几级大理石台阶,掩映在伞状的松树丛里,通往花园中心的小亭子,是文史哲学生用来谈经论道的那个“文史角”.这里,有过一个人,在某级台阶上,高声朗读过博尔赫斯的诗、索尔仁尼琴的自传和尼采的哲学著作.

但他死了.没有等到毕业,他就死了.

总会有旧的东西消失在时间深处.很多年过去了,一座更具现代化的音乐楼出现在花园的旁边,有取代花园的决然站姿.这是自然事物的新陈代谢,没有时空局限,似有规律制约.有一个故事,被时间种植在那座花园里的一棵小松树下.阳光穿透松树枝叶的瞬间,故事在艰难地抽芽.一个又一个的园丁,修剪过这棵树的枝桠,拨动过这棵树的树尖,打落过这棵树的叶子,清理过这棵树下的垃圾;还有人在这里拥书独坐,或独自仰望星空,或思考过芸芸众生,享受过这里的宁静.但从未发现过这个故事.

他坐下来,在这个还没有被占用的花园里,点燃了一支烟.丝丝缕缕,飘忽不定,瞬间淡化不见,如一个人的消失,决意投向虚无.他想起了张子微、田雁冰、顾岩,想起了“九楼论坛”,想起了这个校园里发生过的一些事.

田雁冰,你在哪里呢?他看着眼前的小松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着这座沉默太久的花园……

莫非,故事也会老去,也会死亡?

2

办完各种繁琐的手续,熊启江在研究生楼6楼入住了.

他交上相对昂贵的住宿费,特意选择了一个单间.他只想静静地一个人读书、科研,他需要安静.他重新回来,回到这所学校,忍受着时过境迁的些许落寞,看着越来越暗下去的校园,听着校园里熟悉的熄灯铃声,想着曾经在乡下学校里深夜读书、写作、教书的那份恬静时光……他多想告诉张子微,去乡下任教只是一个人的愿望,根本无改于教育上的种种不均等.解决这些问题,远远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还需要时间……

秋夜的风,微凉、柔和,他似乎听到了季节深处的声声呼唤,连着内心纠缠不清的怀想和记忆.他分明听见自己的胸腔里翻滚着一句话:我的好兄弟,张子微啊……

每一个城市都有独特的味道.

北国大多城市里干燥、寒冷,经由季节的手拨弄、抚摸、搓揉,逐渐衍生出沉闷、寂寥、孤独的味道.城市的核心是孤独.楼群在高度密集和人群杂居布局下的孤独,人在与狂欢之后的孤独,街道小巷在深夜的霓虹灯照射之下的孤独.这种渗透在这座城市各个角落的孤独,却没有丝毫影响这座大学浓郁、外向、包容的学术氛围.这座校园依旧屹立在城市孤独之外,让一代代年轻学子在这里准确地找到了自我定位.

走进这所大学的第一个冬天,历史系的顾岩、尤志浩、李冰清和文学院的熊启江就偶遇在校园文史角.

他们几乎是一见面就嗅到了对方身上一股桀骜不驯和少年轻狂的气息.在干燥、寒冷的校园一角,他们旷日持久地展开了一个关于“道”的问题论争.思想碰撞和深层交流中,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多月了,最后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这样的论争让他们深感彼此之间志趣相投,他们惺惺相惜,定期相约,经常性在一起聚会,交流读书心得,研讨前沿学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种定期聚会讨论.

由于加入讨论的人成倍递增,顾岩就在他所在的1 0号学生公寓楼9 1 5宿舍成立了“九楼论坛”,提出了“思想立心、历史参照、自由表达”的口号,自费印刷校园报《九楼论坛》,引起了院系教授的注意和推荐.在历史系领导和几个教授的彼此共识和行政调控下,把9楼一个储物间改成915宿舍.《九楼论坛》慢慢变成历史系的系报,由系里拨出部分经费,支持办报.参与人员也逐步扩大到顾岩他们所在的班上、系上更多的学生,高峰期时曾有200多名学生参与,一度逐渐成为文史哲相关学院里喜欢谈经论道的学生定期不定期聚会点.报纸也由原来的一月一期,变成了一周一期.

“九楼论坛”逐渐成为一个象征.一个关于学生言论被包容的象征,一个大学校园兼收并蓄、雍容大气的象征.在这里,他们用文字看世界、写时代、读历史,各抒己见,让原本可以被贴上太多标签的大学生活,有了思想交锋的活力和光彩.

来这个学校的第一个冬天,在汉语言文学系95届10班,熊启江很快就发现了张子微.熊启江在文史角与顾岩他们掀起的论争,也同样吸引着张子微.而且,他还专程多次去文史角,听他们就一个话题展开论战.但他从不参与论争,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同龄学子们的高谈阔论,互相攻讦,甚至谩骂指责,每当他们的论争快要陷入不可开交时,张子微就习惯地扶扶那副近视镜,悄悄地离开,或者隐没到小松树林的深处.

这让熊启江大感意外,虽然他们不会真的和顾岩打起来,但他总觉得作为每天在一个教室上课的同窗,看着自己有可能被揍,只身离开,总觉得不是滋味.直到有一天,当他们几乎毫无烟火味儿地结束了一次相对平和的交流,要回宿舍的时候,他有意追上正阔步走向宿舍的张子微.

他拍拍张子微的肩头,故意问道:你是张子微吧?

张子微回头:是的.你好,今天的辩论很精彩.

熊启江似笑非笑地说:什么精彩啊,我看再辩论下去恐怕要被群殴了吧?

张子微也笑了:如果真的要群殴,我想我不会袖手旁观.论点嘛,差异才会论争.每个论点都有其局限,很多时候大家笑笑也就自然散了.

熊启江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看见你很多次在那个关键时候就离开了,我如真被人打,你那么离开,不怕我骂你不仗义啊.

张子微看了看他:那你们有真的打起来过吗?

熊启江一时语塞.除了强势的顾岩和“九楼论坛”那几个,他还真没遇上要动手的人.只是自己专注于论争,感受着辩论双方的每个情绪变化,因而对事态的发展有更深切的感受而已.他忽然站住身子,问:那么你怎么看我和顾岩?看着熊启江站住了身子,张子微也停下脚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熊启江:当然是真话,这还用问?

张子微略略想了想:顾岩才思缜密,作为“九楼论坛”的首领当之无愧.但他的性格缺陷也是十分明显,那就是,霸气外露,好胜心很强,承受打击的能力很差.至于同学你嘛,学识就不用夸了,你肯定也很自信,但在我看来你是书生气足,英雄气短.

熊启江心里一震,他没有要求张子微对他的话做一番解释,只是从张子微的言谈举止和那句言简意赅又切中要害的评论中,感觉到了张子微淡然、睿智的气质.那一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随着两个人关系的日渐密切,熊启江越来越发现,外表看起来淡然独处的张子微,绝对不是身边事物的旁观者.当他们一起加入文史学院志愿者队伍做义工后,他们的关系也慢慢地亲近了许多.

有个周末,张子微带他去了校外租来的房子.让熊启江惊叹不已的是,张子微的阅读方向和他放在书架上的一摞摞读书笔记.他发现,张子微存放在书架上的书,以《老子》为中心,紧跟着是《老子注》《老子校释》《老子解》等书,甚至还有本校教授作的注解和讲稿.还有五本厚厚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接着是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为核心的系列佛学书籍.更让他惊叹的是张子微读书,有点与书为敌的意味,他是力图通过读书,对发生在身边的很多事给予个人的回答.而在张子微的读书笔记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张子微是一边思考,一边读书的,一个问句,一个解答,清清楚楚.而且一问一答,都有明确的时间标记,其中就包括他和顾岩们一起反复争论过的“道”……

合上张子微的读书笔记,熊启江不由慨叹:我以前以为我很勤奋,看了你的读书笔记,我才知道我的用功远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张子微淡淡地一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为两个人各冲上一杯茶.

想到和张子微从陌生到熟悉,从彼此欣赏尊重到后来的志同道合,熊启江内心深处仍能感受到那份欣慰,或者一份质地纯净的快乐,历经十年的沉淀,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熊启江深深地感叹着:夜与昼如水流逝,人们总能从时间貌似无情地纵深里,看到人心依旧生生不息留恋着的一切.

只是逝者如斯,不再回头.

3

在熊启江多次动员后的一个周末,张子微敲开了915宿舍的门.

伴着窗外阴雨绵绵,915宿舍全体出动,紧张地校对着即将印刷的新一期报纸.混合着四个大男孩的汗味儿,以及纸张、油墨、烟酒、床铺等各种复杂味道的房间,显得有些拥挤和凌乱.看到他们忙碌的样子,张子微歉意地说:我是文学院的张子微,特来拜访“九楼论坛”.没想到你们这么忙,打扰了.

顾岩放下稿子,看着一头短发,一副近视镜的书生模样的张子微,他微笑着伸出自己的手:你好,我顾岩.没事儿,我们现在是校对稿子,不用动脑子的事儿,不妨碍什么,坐吧.

宿舍里其他人礼貌地朝他笑笑,继续忙自己的事.

顾岩看着张子微,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儿?

张子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自然地坐在椅子上,避开了顾岩那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很随意地说:我是熊启江的朋友,是他说了你和“九楼论坛”的一些事儿,让我开始关注“九楼论坛”.近几天,我写了篇稿子,希望你能看看.

说完,就拿出稿子递给顾岩,然后坐在椅子上,静等顾岩看稿子.他整个人立刻就陷入那种沉静的淡然中.

顾岩接过稿件,看着那工整平稳的字迹,说:感谢你对“九楼论坛”的支持.

看到题目,顾岩第一个感觉十分不好,又是拿庄子说事儿的论道?这是“九楼论坛”早就辩论过的,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仍在讨论这个话题,一个本校的同学能论出个什么道?但读着读着他慢慢被吸引住了.文章的标题是:《回到自性原初——从庄子<逍遥游>谈起》.文章分为四个部分:一、论道:道的本质是回答“我是谁”的问题;二、问道:庄子《逍遥游》与精神自我的诞生;三、悟道:内心自由与外部局迫的矛盾自省;四、明道:回归自性原初.

快速看完了稿件,顾岩心中那股一贯的桀骜不驯,似已找到了另一股力量的挑战.他迅速地在大脑中过滤了一遍文章的核心内容,然后问道:你怎么理解“道”?

张子微依旧微笑,他用手支起自己的身子,迎面顾岩饶有意味地提问:何谓道?道,即矛盾,明自性,道法自然.简言之,符合存在辩证法的一切,都可称之为“道”.

顾岩内心略微起伏:一句话将道家、佛学与辩证法的精髓揉到一处,佩服.我有理由认为你对“道”的认识贯通了这些学说,如同我有理由认为你不过是抓住了几个概念,强行揉到一处,而不能清晰、简洁地解释你所认为的“道”一样.那么,我就更有理由请你再解释一下.

张子微扶了扶眼镜,也盯着顾岩的眼睛:我曾一度迷恋老庄,对“道”的问题产生了兴趣,你们在文史角高谈阔论“道”的时候,我也研读了少量佛学典籍和辩证法三大规律的重点论述.后来我就想,这么多学问,这么多知识,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呢?而我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些问题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呢?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解答,让我有了这样的认识:人的种种努力,不过是渴望精神自我的站立,无非是在回答“我是谁”的问题.正是因为问道的需求,造就了更深层次的迷茫,更本质的痛苦.而这个更深刻的迷茫、更本质的痛苦,似又回到了“我是谁”这个问题,也就是回归了自性原初……

这一番论述,引得宿舍里其他三位舍友也慢慢抬起头,侧目相望.

顾岩认真地听着,忽然说:在我看来,道家讲“无”,佛学讲“空”,辩证法讲“矛盾”,似已成为定论,你把他们糅合在一起思考这个问题,你自信比当今学者、专家的解释更胜一筹?

张子微说:空、无,貌似佛道两家的区别,其实不是.在我看来,空和无既是事物的存在状态,又是认识方法.它们的哲学底色是一致的,差别仅在表达方式.至于辩证法所谓的“矛盾”,为什么不是事物的存在状态呢?既然哲学的本质是在探讨与人的存在本身息息相关的问题,为什么它们的思想不是基于认识上的同源同根呢?至于你说的什么学者、大师之类的,我倒很想问问,你能十分自信地说你能读懂那些圈内语言、学者话语?

顾岩从这段论述里,明显感觉到张子微那种与他近似的气质,心里一阵欣喜,嘴上却一点也不客气:这点我认同.坦率地讲,我和你一样很反感那些给人一头雾水的学者文章.不过,我从不认为讨论“道”就一定要纳入哲学范畴去考量.老庄哲学里一个论题是“道在屎溺”.我有理由认为,属于我们每个平凡的人切身去感觉、去承受、去承担的一切里都包含着“道”.我试图不去触碰终极,不去理解意义,我更在乎眼前需要抗争的一切.

张子微神态依旧,他淡淡地说:这个无非是你回归自性的一种方式.如果你愿意去抗争,只能说明,你有反抗现状的本性.如果在反抗的路上,你不曾忘记初心初始,你会发现,那个登上理想顶峰的自己,也不过是回归了自性原初,更好地实现了自我的自己而已.我看过你的很多篇文章,也读过很多《九楼论坛》的文章,我不敢说我理解了你,但我想说,你文章中那种被张扬的自信,那种狂狷不桀的风格,依旧不离自性原初,你可以反抗现状,但你能反抗得了你的内心吗?

顾岩听着这些话,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从偏远黄土坡上走出来的艰辛,更想到了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的本质的恐惧和不甘.他的目光逐渐阴沉下来,他仿佛看到那一句句话,如一把尖利的,狠狠地刺进自己一度高傲得只剩下抗争的孤独和虚弱.他抬起头,重重地盯着张子微,而对方竟然是那种让他忍不住想揍一顿的淡然神情.他本想说点什么,忽然发现,李滨清、尤志浩他们正看着他,立刻把嘴边的话强行压住,一甩头,夸张地笑出声来,他指着张子微的脑袋说:字字诛心!你呀,你得学会在“九楼论坛”的地盘上,给我顾岩留点面子.

张子微仍一脸的淡然,他明显地感觉到了顾岩的退让.

顾岩继续说:你的文章是我们“九楼论坛”自办报以来,少见的好文章.“九楼论坛”是每一个热爱思想的人的舞台,我们绝不会把个人的观点强加给任何一名作者.欢迎你的到来.

他们的手礼貌地握了握,张子微说:谢谢.

这时,李滨清抬起头说:你的文章完全可以发到校刊上,为什么会选择“九楼论坛”?

张子微看看李滨清,回头对着顾岩说:今天拜访“九楼论坛”,一为谒见,二为建言,我带着大言不惭和毛遂自荐两种心情而来,只为好友熊启江的一句话和个人对“九楼论坛”的理解.

李滨清代替顾岩说:请你直言,我们会虚心接受.

张子微说:熊启江说,我是一个痞性、惰性都太重的人,在这个校园里,能容忍我痞性和惰性的只有“九楼论坛”,所以我就大放厥词了.

他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下说:论坛提出了“思想立心、历史参照、自由表达”这个口号,个人觉得只有“历史参照”这个提法有明确地指向,至于“思想立心、自由表达”两个与这一确定的指向有着目标定位上的间距.试问,我们有思想吗?有什么思想?你用来立心的思想是否能称之为思想?还有,更为要命的是,你有自由吗?如果连自由有没有的问题都尚未解决,哪里来的自由表达?放在一个校园里所谓的思想、自由,放在一个更广阔的视野里,比如这个社会和这个时代里,到底算不算思想,算不算自由?

震惊,绝对的震惊,大家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这个戴着近视镜的人身上,感觉着他的善辩和睿智.

顾岩到底是顾岩,能带领“九楼论坛”本身说明了他的能力.他尽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坦诚地说:再次感谢你,张子微.那就请你再提个建议,如何定位这个,如何使立心和表达的问题,更能彼此匹配?

张子微谦虚地笑笑:我只是旁观者,或许因为没有置身其中,反而多了一些旁观观照的角度.但,如果让我建议,是否改为“哲学立心、历史参照、文学表达”,这样说不定更好理解一些呢.

短暂沉默.顾岩站起身,走进套间,出来后,手里多了一瓶“老川曲”酒,说:王凯,你给我把熊启江赶紧叫过来,你就说,我和张子微马上要打起来了,看他来不来.

王凯立刻走向宿舍座机旁,拨通熊启江宿舍的电话.

然后,顾岩转过头,满满地倒上两大杯酒,盯着张子微:我顾岩虽说一贯专断,甚至武断,但我敬重每一个用心关注“九楼论坛”的朋友,更喜欢与有真知灼见的人做朋友.我相信此刻,酒是最好的载体.多余的话,不想说,一个字,干!张子微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岩高兴地看着张子微喝酒的样子,开心地说:你喝酒的样子,我欣赏.

说完,他叫过李滨清、尤志浩,一起来敬酒给张子微.把盏交杯中,几个人快乐地享有着那份晕乎乎的况味.

等熊启江气喘吁吁地爬上九楼,打算问清原委究竟时,几个人已喝得昏天暗地了.无奈之下,他很有耐心地把他们一个个扶到床上躺下,一边帮他们收拾垃圾,一边不忘摇头叹息.

从此,张子微走进了“九楼论坛”,他的文章逐渐从长篇大论转为短小精悍,言简意赅,时时给人耳目一新.这种简约、硬朗的文风,也慢慢地成为“九楼论坛”的风格之一.他们经常扎在一起,在图书馆、校园草坪上、在文史角,谈经论道,歌酒言欢,放肆着大学校园里片片飞逝的时光.

但大三第一学期开始,张子微却像人间蒸发一样,不再出现在915宿舍,也不见有片言只字发在论坛上,这让顾岩及其舍友若有所失.他数次从熊启江那里打听张子微的情况,熊启江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多次去张子微宿舍打听其行踪无果,顾岩沉不住气了,在数次论坛聚会上,他敲着桌子质问:谁能告诉我,张子微到底在哪里,他死哪儿去了?

4

“九楼论坛”编辑室.按照惯例,这个周末的晚上,是“九楼论坛”交流近期读书心得的时间.因美国炸毁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这个大事件的影响,这个周末,论坛的交流主题围绕着“五四”运动展开.

张子微依旧是那么淡淡地,一身简洁的衣着,不事雕饰.那是一种与个性、内在紧密联系着的淡然,无法让人深刻印象,却又真真切切地影响着身边的人.

与张子微不同的是熊启江.他自始至终都是默默参与“九楼论坛”的全部事务,他把自己的见解全都释放在自己的文字里,却从不高谈阔论,从不褒贬人物.他那股寡言少语的憨气,以及他文章里不苟同、不妥协的态度,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六个人分坐一张大课桌,也是“九楼论坛”办公桌边.桌子正中,是三瓶白酒.酒瓶上“川曲酒”三个字,显示了酒的品质和价位.这里是沉默的,又是沸腾的.六个人各自看着自己的书,各自做着笔记,他们或沉思,或记录,或拧紧眉头,或面露微笑,他们的身心都沉浸在一个辽阔而宽广的精神世界,彼此对立,又如此和谐.

与其他五个人不同的是,张子微是看得少,想得多.他拿着顾岩的《中国近代史》课本反复看,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内容,不时在纸上记下几个字,一段话,梳理着思路.

顾岩是那种领袖式的人,他全身心投入读书的样子,隐约着一股霸气,一种纵横捭阖的气象.能在915这样重思想、重学术的宿舍里始终领头,他的优秀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当他们陷入个人的某些遐思之中时,忽然,宿舍里的灯熄了,一阵黑暗忽然席卷了这个看起来仍然很狭小的空间.他们没有任何人用任何声音或者举动来表示瞬间陷入黑暗中的某些惊讶和不快.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岩发话了:哥几个,怎么样,找到自己想说的了没?

李滨清说:稍等,我正在摸打火机.

啪,一声响,火苗闪动,一支早就准备好的蜡烛点燃了,微微摇晃的烛光下,六个巨大的身影四散投影在宿舍四周的墙壁上.

王凯说:有时候蜡烛的意义正在于此,它让光明与黑暗瞬间切换.老大,你准备怎么点题?

张子微依旧是淡淡地:这次该尤志浩了,我先理理思路吧.

尤志浩点上一支烟,吐出一朵烟花,说:黄仁宇提出了“大历史观”,却没有明确地阐述如何从大历史观的角度看五四,我只能从他所谓地大历史观的一些论述,谈谈一些个人看法.他把百日维新、民国初建、五四运动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称量,无所谓结论,这是一个难得的视角,为什么?我个人认为,所谓大历史看五四,其实质是把一个以思想运动、文化运动,甚而革命运动放在一个大过程、大积累、大融合、大解放的角度去看的,这就显而易见地显示了历史是一个过程,一个不断由一个事物代替另一个事物的过程.而在代替和被代替的过程中,无所谓哪一个事物更好,而是说这个事物被更多的人接受了,仅此而已.我们看黄仁宇《中国大历史》第十九章“百日维新、民国成立和五四运动”,他在论述这段历史的时候,请看他用了几个标题.一、甲午败绩之辱;二、百日维新;三、义和团;四、帝制结束,民国肇造;五、新旧体制不衔接;六、五四运动;七、知识气氛;八、国民党与.这八个标题,从线性逻辑上,构成了黄仁宇的一个判断.个人认为,黄仁宇是在写历史,不是在写五四,或者说他在写他的历史观,不是阐述五四运动这样一段生动的历史事实.我的交流就此画上逗号,大家开始评价和提问吧.

顾岩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那三个酒瓶,说:我先不提问题,我就看看,大家说吧.咱们先给志浩满上第一杯.王凯,开酒!

王凯立刻打开酒瓶,在一个小酒杯里倒上酒.顾岩端过酒杯,双手送给尤志浩.尤志浩笑笑,一饮而尽.

王凯看着他端酒杯,喝酒,放下酒杯,还不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先发问了:这就是说,你在黄仁宇那里没有看到什么是五四,倒是感觉到了他的“大历史观”?

尤志浩坦然:是的.

李滨清喝了一口水,说:请你解释一下,什么是线性逻辑?

尤志浩说:此处这个线,你可以理解为线索、线头、线条、线形、线段等等随便什么都行,随个人需要而定.

李滨清再问:我要你解释的是,你刚才的原话好像是“这八个标题,从线性逻辑上,构成了黄仁宇的一个判断”,那么,我要问的就是,一个基于线性逻辑的判断,到底是什么?你怎么能认为这就是线性逻辑,而不是圆形逻辑、块状逻辑,或者其他?

尤志浩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敬酒,先.

说完,满满地倒上一杯酒,双手递给李滨清,说:请.

大家一边思考,一边微笑,看着李滨清喝完一杯酒.

尤志浩看他喝完,说:请你注意我说这句话的语境.之所以用线性逻辑这个词,是因为在黄仁宇那里,串起他所谓的“五四事件”、“五四运动”的主线,或者说线索,线条,线头,其实在甲午战争的失败后,民族存亡的阵痛激发起来的思考、反抗、应对等等那个时期就已开始.他在理解军阀的历史现象时认为,军阀割据本身的“破坏性”固然带来了中国人民“十多年的憔悴和失望”,但同时也“增加了内部压力”,“强迫着中国的青年自行着手寻觅着一套救国方式”.他认为,“有了‘五四事件’,他们找到了一条线索.‘五四运动’则赋予他们行动一种意识上的支持”.寻找中国出路的历史重任,历史地落在了青年身上.为什么?黄仁宇告诉我们,答案完全可以从甲午败绩之后,各个阶层的思考和抗争方式上找到线索,找到线头.“五四事件”可以是孤立的,但“五四运动”显然融合着整个中国近现代史进程中所有的主流思想、救国实践、艰难选择,或者说基于文化、思想、观念、精神上的新生.

尤志浩说完,顾岩第一个叫了一声“好”,大家开始鼓掌.接着,尤志浩自饮自斟,喝了满满的三杯酒.

顾岩看着尤志浩:刚才,你还提到一点,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的原话是,个人认为,黄仁宇是在写历史,不是在写五四,或者说他在写他的历史观,不是阐述五四运动这样一段生动的历史事实.请问,我们该怎么理解你的这句话?

尤志浩,说:我想说的是,淡化可能是熟知的历史事实,避免了人云亦云的繁琐叙事,却靠近了个人的认识和立场.我个人在读黄仁宇的《中国大历史》《赫逊湖畔谈中国历史》和《万历十五年》等书的时候,我一直有这样的一个感觉,他是有意在淡化一些繁琐的历史事实,以文明道.

他环顾四周,停了一下,才说:所以,这杯酒,我得先敬给岩哥.

顾岩也不客气,端起酒杯,酒瞬间入喉.接下来,王凯谈了《从战争到五四运动》,李滨清谈了《五四运动史》,顾岩留在最后,谈了李泽厚关于“五四”的相关论述.

酒已经不多了,杯盏空满之间,顾岩依旧是大气磅礴,这既是他的努力,也是他的责任.他指着张子微说:老大,你说,你为什么能让我915宿舍叫你老大?说,要是说不对,照罚!

张子微说:因为我酒量好吧?

顾岩醉态朦胧,说:不对!罚!

王凯立刻倒上一杯酒.顾岩端起酒杯,对着张子微:你让915宿舍称之为老大,是因为你的淡,你淡得就像一杯茶,是茶品高端,不染尘埃的淡,是让人喝一杯有无穷回味的淡.你说,你该不该罚?

张子微站起来,端起酒杯喝完,说:谢罚!

顾岩说:关于今天的论题,你怎么没有发表意见哪?

张子微坐下来环顾一周说:现在说的都是酒话,大家还能听吗?

王凯说:老大,你有话就说,咱都听着呢.张子微喝了一杯酒,自嘲着:反正现在也是酒话,就索性发疯一回.

大家饶有兴致地鼓起了掌.

张子微便开始侃侃而谈:今天,我们先不骂美国,就说.我们如何看五四?既看历史,也是看社会.被大多数人切身享有的物质生产,文化精英群体蔚然全社会的学术思潮,管训着人们思想和行为的社会制度,以及浮沉在民间的地方习俗,这些就是我们的视角.那么,我们历史地看这段历史,不带党派偏见,不带个人好恶,不带史家曲附,那就是,无论是为构建意识形态需要的解读,历史学家迎合这种需要的解读,还是西方历史学家观照这段历史的个人解读,无一例外地证明了这段历史本身的厚重、多元、价值、本相、究竟,都指向青年、国家、思想、文明这些字眼所象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大凡与己无关的,都会被观察、观望,那么,试想,如果我们这个论坛恰逢在五四那个时代,我们会怎么办?是救国重要,还是思想重要?是把个人划归于集体有力量,还是单打独斗有力量?这个不辩自明,我们肯定不会一个人去对抗,我们肯定不会割裂思想与救国之间的历史必然和现实选择.我还是觉得,时势选择了中国,中国选择了遵循规律.

顾岩这时插问一句:你的意思是说,这种选择就是意义,是价值.

张子微说:可以这么认为.符合规律的一切,不在于你说了什么,而在于你遵循了什么.遵循了这个规律.我们甚至可以假设,如果国民党能遵循这个规律,他们也可以在中华民族的土地上执政啊.现在有人站出来了,说美国的好,西方的人权好.但他忘记了一个近代史的事实:殖义的、残暴和任性.殖义的告诉中国,西方的一切并不都是美丽的,甚至是肮脏的.夸大点说还是反人类的,无论你是代替了社会发展的任何阶段,殖民本性对人类理性的犯罪,绝对逃不脱历史的审判.这些犯罪,是个中国人都很难忘记吧?现在有人就意识形态构建来骂,伸手要饭,放碗骂娘,也不想想,一个政党执政才50多年,中间还往复循环地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而今天谁敢再说中国落后?这种突飞猛进,无他,只有一条,就是符合了规律.就拿我们自己来说,我们毕业之后,会缩进机制内,成为机关人,做好螺丝帽,你凭什么趾高气昂地去骂让你吃饱了肚子的体制,你凭什么骂让你找到了自身价值定位的政党?

大家沉默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把历史与政治联系在一起说这些,他们隐约开始意识到,谈论青年的使命,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问题,也许还是一个伪问题.

5

校园南大门向里500多米处,是音乐学院.和大多数大学校园里的音乐学院一样,这里集中了很多俊男靓女,显示着一所大学里的精致和活力,也是学校各系男生跑得最多的地方.

尤志浩跑了近一年,在结束马拉松的那个秋天,牵上了许可的手.貌似没心没肺、伶牙俐齿的许可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不需要小女孩爱听的那些花言巧语,她只是单纯地为爱而爱.尤志浩遇到许可,人也变了许多.他带许可来“九楼论坛”参加聚会和辩论,给她创造更多地机会表达自己,展示自己,慢慢地,许可原本就很牢固的文学根基在丰沃的土壤中开始发芽抽枝了.时间飞逝,许可在“九楼论坛”逐渐得到更多地认可.

只是有一点让尤志浩十分郁闷的是,自从许可认识了张子微后,她就忽闪着那双要人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张子微谈经论道.那样子让尤志浩隐约有一些醋意.但张子微根本就害怕与许可的眼睛相遇,他数次像逃难一样避开她……而许可也似乎仅限于敬服张子微的论道,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举动,这让尤志浩慢慢放下心来.

回到宿舍的许可,简直就是一团活性的氧气,她在宿舍里大肆宣扬“九楼论坛”,还特别把张子微说过的“道,即矛盾,明自性,道法自然”的话题带到宿舍,也把张子微《回到自性原初》的文章带过来与大家分享.

每当说起这些,她带着极富夸张的言辞,描述着张子微这个人,以及他说过的话.她的语言天赋和文学功底得到超常发挥,惹得宿舍里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在这间布置还算雅致的宿舍里,田雁冰与许可相对亲近.

田雁冰在许可第一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被一种莫名的情绪鼓捣着,内心阵阵不安.她的校园生活,交织着梦靥与寥落.面对自己,对与错已无法评价,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在那里搁着,怎么看都只有一个结论.

她细细地读着张子微的文章:着力即差,着相为非,是以回到自性原初.走回归的路,乃是更为深刻的自我体认,更为深层地自我肯定,也是更为准确地自我定位.

何谓回归自性原初呢?田雁冰沉默下来了.

她慢慢地咀嚼那句话,一丝力量拨动了她的心弦……矛盾?明自性?或者道法自然?这些鲜活有力的字眼,切进她的内心……如果要回归原初,哪里才算是起点呢?这些疑问,就像一粒粒滚烫的珠子,不断敲打着她曾一度沉睡着的心.

她想起了父亲,心肝肺上各种疾病折磨着父亲多年,让他在县文化馆的办公室里划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人生句号.父亲的去世,让她家没有了经济来源,沉重的生活负担一下被推至前台.

那一年,她差点辍学.

大一第二学期,雁冰再次面对了母亲的去世.雁冰的直系亲戚不多,相对亲近的是那个旁系亲戚叔父.叔父是这几年从农村富起来的少数人之一.在农村,人富了,威望就有了,说话也有人听了.微胖的叔父皱着眉头坐在大厅里,安排着农村葬礼上的具体事宜.叔父的儿子高全福也在全力以赴.这位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迎来了他那个年龄里最为真诚、最为听话,也最为懂事的几天.

村里乡邻按照当地习俗来帮忙,整个过程先后五天.雁冰不再像弟弟那样始终悲痛,她在心里计算着这次丧事上每一天的花费.这五天来,50多个乡邻的全部花用,包括母亲的丧葬费,用最保守的计算,也是一个她绝对不敢去想象的数字.

葬礼已毕.雁冰已经不是在悲痛,而是在恐惧.她知道,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免费的账单.她在等着叔父.或者说,她在静候着一个消化这些账单的协议.

送走了全部的客人,叔父拿出了两本账簿,盯着雁冰:冰,你看,这是你妈丧事上的花费和礼单.

雁冰接过账簿,心里早就清楚这些花费,但她还是认真看了下去.五天来的一日三餐已够寒碜的了.早餐:一碗萝卜羊肉汤泡馍,最低花费按10元计;午餐:烩菜吃饼子,烩菜是豆腐、大白菜、猪肉、土豆、粉条等,最低费用按15元计;晚餐:米饭、烩菜,最低费用按15元计.

再加上茶、烟、酒,以及一些无法预算其中的化用, 50元计算,50人5天共计花费12500元.这还是其一.另外就是,叔父还特意请外村有名的阴阳先生做了三天法事,三天念经12堂,一堂经按照300元计,共3600元.而这个也是给阴阳先生及其8个弟子最低的费用,他们三天才能每人平均获得报酬400元.这是少得不能再少了.除此,还有雁冰母亲的一个棺木、四套寿衣等等其他费用,总共加起来已经接近三万元.

她心里清楚,这个账单是合情合理的.看完了账单,她再看礼单.农村人普遍不太富裕,大多数农村人丧事上送礼,要么是20到50元不等的钱,要么是两斤廉价低劣的白酒.这些礼单抵过母亲的丧葬费用,还不够叔父花费的零头.母亲的去世,雁冰和弟弟目前的债务就是两万元左右.这对于他们简直是天文数字.

叔父一声不响地盯着雁冰.雁冰收起账簿,脑海中尽力翻检着要对叔父说的话:母亲的丧事办到这个程度,我感激不尽,我就是一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这份恩情.

叔父摆摆手:冰,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在这里就我一个亲戚还算近,这些事情我不撑头怎么行?至于当牛做马,言重了,你是大学生,好好读书就是了.你以后的学习和生活,我会全力照顾好的.

雁冰心里清楚,这一条太压人了,是她自己没有办法克服的.但她更清楚,这绝对不是叔父此番谈话的重点.两万元对于她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一个号称民营企业家的叔父来说,还不算事儿.

叔父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雁冰:有时间的话,多和全福联系,你们是同龄人,再说他很喜欢你.虽说,他被我娇惯坏了,但他的本质不坏.活人就是要看本质的.你是大学生,这个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

问题摆在桌面上了,只有面对.雁冰抬起头看着叔父:叔父,我知道,我是个拖累,不过你放心,我毕业后会立即参加工作,把所有花费都还清的.

叔父再次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其实你要明白,如果我们两家人成一家人了,这些费用还有必要还吗?

一想起那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雁冰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疯长.她直接说:叔父,我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虽是我叔父,从今以后就是我的父亲,全福哥就是我的亲哥哥……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精明的叔父有自己的打算,他带走了才上初一的小刚.然后给雁冰留下1000元作后半学期的生活费.他相信,有些事情,依靠时间和金钱,可以改变.

从这一天开始,田雁冰逐渐陷入了生活的黑色漩涡里……

6

音乐系原本是一个浪漫而温情的系.田雁冰以为自己走进了这里,一切都可以在音乐里可以得到抚慰.她是美丽的.不事雕饰,活脱脱一朵池塘中的睡莲,随意地躺在时光的池水里,静候天地静气.只是,她的美丽是被囚禁着的,只属于自己.她的花费每天都在增加.每生活一天,都感觉一条无形地绳索紧紧地捆住她.她用朴素的衣着,裹紧身体优美的曲线,压抑着呼之欲出的种种闪念.寒酸的生活,让她在音乐系组织的每一次活动、宿舍里的每一次集体出游,都显得格格不入.同学之间聚会的AA制,让她几近恐惧.她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困厄如影随形,与日俱增,她的美丽缺少养分.她用冷漠拒绝着外界的诱惑,坚守着尊严.慢慢地,在班上,在系里,她被遗忘着.只有许可,始终和她保持着相对融洽的交往.

她把自己淹没在音乐理论的各科课程里,用枯燥的理论压抑着时时处处打算飞扬跋扈的性情.在疲惫不堪中,她选择了古筝.小时候,身在文化馆工作的父亲,就用一把古筝陪伴她走过了幸福、快乐的小学生活.现在再拿起古筝,她觉得能触摸到过早丢失的父爱,那种被娇宠的久违的感觉.她把自己全部的力量和情感都融化在古筝曲里.一个个跳跃、舞蹈的音符,就像她原本外向、阳光、温和的内心.

雁冰叔父的房地产生意逐渐扩大.因他们所在的县城靠近省城,数十年的商场打拼,他把房地产生意一步步地延伸到省城的郊区.他总结出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没有钱办不到的事.要想征服一个人,先从钱财上征服他.他常对儿子说:儿子,你记住,人,先是输给了钱,再输给了人.

这种言传身教,让这位花钱如流水的花花公子,用金钱细微有致的包装,强行进入田雁冰的生活.他充分展示了父亲秉性里的坚忍不拔.无论田雁冰怎么对待他,他的方式简单而坚定:买女生可能用到的一切,特别是衣服,他一件接一件的买.凡是被雁冰扔在地上的衣服,他看都不看,直接扔进垃圾桶.然后,再买,雁冰再扔……接着又是买、扔.他内心深处坚信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却无意间极大地刺激了田雁冰略微扭曲的自尊.他越是变态的努力,田雁冰越是变态地拒斥.

终于,当他用尽了手段都不能让雁冰让步的时候,这个花花公子累了.他对雁冰说:我累了,累在对你的痴情.既然你我不是一路人,我最后请你吃一顿饭,从此我就不打扰你了,这最后的请求,你不会拒绝吧?

田雁冰看着他的眼睛,想到之前的一切,终于说:当真?

高全福说:你就相信我一次,可以吗?盛德居是省城一家适合工薪阶层消费的酒店.这家酒店,有十五层.一至三层是各类铺面,四层是餐厅,五层以上是客房.他们去了第四层,名叫“地德”的包厢.走进房间的那一刻,雁冰的心里就在叹息,穷富的差别,有时候不仅仅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更是生活如何去消费的问题.

这是一家川湘菜系的饭店,川菜的麻辣重味与湘菜的香鲜,完美结合.干烧岩鲤、粉蒸牛肉、麻辣子鸡、湘莲、麻婆豆腐、青椒土豆丝等,一共四荤五素,菜量精致,显然是按两个人的食量特意制作.高全福叫住服务员,要了一瓶白酒,一瓶百事可乐.

服务员离开,他对雁冰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和我喝酒,我自己喝,你喝饮料.

田雁冰听着那些让她极为陌生的菜名,无奈地说:全福哥,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但你要知道,叔父待我家恩重如山,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你的心,我明白,但你只能是我的亲哥哥.高全福有些漠然地说:今晚的菜是按照你的口味点的,无论你当我是哥哥,还是一个花花公子,今晚之后,我绝不再骚扰你.

轻柔的古典音乐伴奏下,他们各怀心事,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吃着饭.慢慢地,气氛开始尴尬起来.高全福喝下半斤酒,话就多了,一遍遍地重复着他和父亲在省城的事业,强调着他们家是多么希望有一位大学生来支撑事业发展.田雁冰越来越陷入一种被绑架的感觉中,她痛恨这种感觉.她知道,如果不是生活局迫,她和这位近亲哥哥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用餐.

田雁冰忽然觉得,不对等的心性,永远是无法平等对话的.财富包装了俗人的高贵,心灵的距离绝不因这些外在的物什而缩短.与生活相比,美貌、学识、尊严、人格、个性等等这些标签,面对这一顿几乎是她两个月生活费的饭菜,显得荒诞而脆弱.莫名的痛恨和恼怒,逐渐占据着她的心.无端地,她的眼前,又开始晃动着那一把锃亮生寒的手术刀,一种想毁灭什么的愿望再次席卷着她的心.

她看着面色通红的高全福,说:全福哥,我已经吃饱了,你也别再喝了,就此为止吧.高全福盯着酒瓶,有些伤感地说:雁冰,我问你一句话,请你如实回答.

田雁冰说:你问吧.

高全福说:我高全福就真的那么差吗?你是因为你的大学生身份,还是因为我实在百无一用而拒绝我?

田雁冰说:都不是.如果我因为自己是个大学生就拒绝你,你就找不到一个大学生做你的终身伴侣了吗?

高全福一怔,说:那就是因为我是一个你眼里的花花公子,对吧?

田雁冰看着他的朦胧醉眼,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世界并不反对花花公子的存在.爱,绝对不单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精诚之至,而是内在世界的交融碰撞.没有这个基础,你即便是睡了我的身体,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何况,这些仍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家对我和弟弟恩重如山.恩情就是恩情,报恩就是报恩,与托付终生是两回事儿.我不希望把它们搅在一起.我一直认为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哪有妹妹和哥哥谈婚论嫁的?

高全福听了这番话,内心触动,他把酒瓶里剩下的酒全部都倒进酒杯里,一饮而尽说:我累了.我就住在这家酒店的6楼,你能送我上去吗?

田雁冰犹豫了一下.她知道,无论要面对什么,都不能退避.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舒出一口气,说:好吧,这也是作为妹妹应该做的事情.转眼就到六楼.田雁冰极力地克制着内心的重重矛盾,决然地说:全福哥,你进去吧,我现在就回学校了.

高全福头也不回地说:别急,都到门口了,进来坐会儿.

打开门,田雁冰注意到,这是一间贵宾间,房间很宽敞.整个房间笼罩着一抹幽静的沉香.靠窗是一张席梦思床.床边有两个藤椅,一个茶几.靠近卫生间这头,是一套沙发、茶几.田雁冰不仅内心感叹,一个花花公子却享有如此高雅的住所,有时候,存在,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厚厚的地毯上走着,她有瞬间的迟疑和恍惚.

高全福把田雁冰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得意.他故意略略摇晃着身体,指着沙发说:冰,你坐.

他迅速地烧了一壶水,冲上两杯茶,说:这是我爸爸的朋友从福建带过来的极品铁观音,味道不错,你尝尝.

田雁冰整个人极不自然地坐在过于柔软的沙发上,两只手觉得怎么放,都不是地方.她有些警觉地说:全福哥,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还要上课,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说着,她站起身,打算离开.

高全福显然有些失望.他压抑着自己,说:怎么,刚冲好的茶,也不尝尝,说走就走啊.田雁冰说:全福哥,你需要休息,我真的该走了.

高全福站起来,伸手去抓田雁冰的胳膊,却不小心磕在茶几一边,身子一个趔趄,整个身子都扑向田雁冰.

这绝对是个意外.然而,这个意外导致的后果却是可怕的……田雁冰本能的向后退去,刚好触及到身后的沙发,她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而高全福的身子这时刚好压在了她的身上.

高全福有顷刻间的犹豫,但长久以来郁积在心的郁闷和愤怒,也在酒力的推动下,立刻变成了带着近似复仇的凶狠和原始本能.面对田雁冰滚烫的身体,他再也不能自己.他的双手制住雁冰挣扎着的胳膊,奋力撕扯着她的衣服.

田雁冰惊慌失措,嘴里吐字不清,眼泪便涮涮流下:哥哥,你别这样,求你放开我.

此刻的高全福已经完全被酒力和彻底征服,他红着眼睛:不,今晚,不要了你,不能表达我的心.

数十秒钟的挣扎之后,田雁冰单薄的外套已经被撕下来.高全福根本停不下来,他用一只手抓住雁冰的两只手,腾出的那只手,一把撕下了雁冰的内衣,并顺手将内衣扔在了一边.一对饱满有力的,暴露在高全福的眼前,那是怎样的美啊,自然通透,宁静而弹性,母性般的圣洁高贵.

两个人一下子惊呆了.

田雁冰的心沉入黑洞洞的无底深渊,一种尊严和内心被撕裂的疼痛,狂潮巨浪一般淹没了她的意识、感觉、触觉.那是她用心珍存了20年的身体,因为强力而来的完全暴露,一下子被拖进了一滩发臭的淤泥深处.冰冷、绝望、羞愧、恐惧,让她的心灵有一种被抽空的无力感.

高全福停住了手,他被那种质朴宁静的美彻底打懵了,惊愕地看着田雁冰.

就在他失神落魄的间隙,田雁冰狠狠地挣脱身子,快速地扯掉身上已经凌乱不堪的衣物,着上身站在高全福面前,浑身颤抖着,厉声地说:高全福,你不是想看我的身体吗,你不是想要上我吗,好,我给你,来啊!

在高全福眼里心里,一直是温文尔雅、含蓄柔情的田雁冰,这一刻让他魂飞魄散,惊魂恍惚,他痛苦地看着发了疯的雁冰,嘴里哆哆嗦嗦地说:雁冰,对不起,对不起,我畜生,你,对不起……

田雁冰却并不停止,她走近高全福,眼泪飞溅,说:来啊,别让我看不起你,来,上我啊,来!

说完,她虚脱了身子,一下子软在地上,深深地啜泣着,她受伤了,三观尽毁.

高全福酒力尽失,他狠狠地打着自己耳光,然后梦醒般打开房间衣柜,随手取出一件显然是准备好的衣服,闭着眼睛,跪在雁冰身边,痛哭着:我是畜生,这件衣服原本是今晚要送给你留个念想的,你骂我打我,都可以,你先穿上这件衣服吧.

田雁冰依旧是压抑着声音的啜泣,那种心被撕碎、尊严被亵渎的痛苦,让她完全陷入一轮又一轮的眩晕当中.

听着没有任何声音的田雁冰,高全福只好站起来,撕开包装,把那件外套盖在田雁冰身上.

几分钟之后,田雁冰安静了,她失神地走进洗手间,换上衣服.衣服和她很般配,整体紫色,红色领角、袖口,肥瘦合身.空洞而高大的洗漱镜前,她站住了.镜中的自己,长发凌乱,泪眼低眉,梨花落雨,这就是我田雁冰吗?她问自己.既然这个世界不能容下想死的我,它就得容下发飙的我!一个声音在心底翻滚而出.她定定神,坦然地走出了洗手间.

高全福依旧跪在地上,神魂颠倒,那是爱极生恨的心灵扭曲.他那被财富包装起来的优越感撑起的自我评价在人性本能面前,分崩离析,只剩下一具忏悔的躯壳.

田雁冰走到他身边,说:全福哥,我不怪你,真的,我只怪我自己,你不用自责.现在,你能让我回去吗?

说完,摔门而去.

7

校园有过多的平淡.这种平淡的生活,并不能全部消解张子微那种被外在的淡然掩饰着的一切.他要努力做到的就是尽力把自己融化到这种平淡的深层,悄悄地来,悄悄地去.

从社区敬老院做完义工回来,已是下午5点半,张子微累瘫了.他倒在床上,正准备要休息会儿,宿舍电话就响了.电话是母亲打来的.一阵嘘寒问暖,在母亲的唠叨和关怀下,张子微的睡意消失了,他忽然记起,有段时间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因之对母亲的唠叨有了别样的感受.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试探着问:爸爸的身体怎么样了?

母亲的声音顿了顿,说:你放心,主要有你哥哥和嫂子照顾,我也每天都去一趟,后天准备出院.张子微轻声答应着,母子俩天南海北地聊了好一阵.挂断电话,窗外暮色渐浓,张子微发现,他和母亲已经聊了40多分钟.

他静静地躺下来,眼神渐渐地严肃起来.应当说,父亲为官一任,直至退休,是清廉的.这个清廉,在那个小县城里却给了父亲更多相反的回馈.父亲那一代人所誓死捍卫的东西,是渗透到血肉和骨头里的.过于清廉的父亲,注定要在一个政局里出局.父亲受尽同僚排挤,组织部长任期届满,他史无前例地被安排到县人大一张冷椅子上度过了他的晚年.而睿智的父亲,竟然在进退之间看不清这个问题.

他对父亲的感情是经历过起伏的.父亲对他的教育有着父亲那一辈人对知识的本能渴求,他忍受着父亲严厉、粗暴地教育方式,背诵唐诗宋词元曲,稍有不如意的地方,父亲便毫不客气地惩罚他.这段经历让他幼小的内心种下叛逆、反抗的种子.三四年级一过,他的背诵量远远大于他的同学,他的傲气在质疑父亲的情感驱动下疯狂滋长.加之,那个时候,父亲的仕途正处于黄金升值期.周围人向他投过来的目光中,有一丝他能感觉到的游移、退避,他虽从未因为父亲而放纵性格上的叛逆,但父亲的职务升迁从客观上助长了他的恣意妄为.于是,他通过打架、旷课、抽烟、喝酒来表达他的不满和反抗.他从父亲对他本质上的溺爱里,获得了恶性自由膨胀而父亲显得无能为力的快感.

之所以没有顺着这种叛逆继续下去,最大的原因在于他的母亲.母亲是一名学历不高的中学教师,她无法阻止丈夫对儿子的教育,她就默默地用她的言行、慈爱、宽容、理解,化解着张子微完全走向反面的性格趋向.

他对父亲坚守的一切隐隐怀疑.这个怀疑,在他小学时代是那么清晰地激荡在脑海里,内心深处.小学临近毕业,当张子微再次把三科模拟考试交了白卷后,那位小女孩看着吊儿郎当的张子微说:张子微,我看不起你,你还哪儿像个学生,你就小混混儿一个.别以为会写情书就了不起,我不吃你那一套,真不知羞.

说完这句话,这位小女孩甩开马尾辫,走了.

张子微震惊了,他虽从未欺负过任何一位女同学,但还没有任何女同学敢在这位公子哥面前说这种话,何况他还刚刚东拼西凑地写了一份所谓地情书给这位同学.他在一刹那感觉到自己恣意妄为的小学生活是那么地可笑,甚至隐隐约约地有一丝可悲……他的心,在那一刻被某种他从未感觉到的东西冲撞得支离破碎.

看着越走越远的小女孩,张子微冷笑着:马潇潇,你给我记着,你看错我张子微了.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学习委员走过来,说:张子微,班主任叫你去一趟.

张子微心里一阵反感,这位班主任曾因家人调动工作的事找过父亲.最后事情没有办成,迁怒于张子微,一直对他放任自流,任由他的荒唐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

走进办公室,张子微透过镜片,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班主任老师.只见他笑容可掬地翻看着一摞试卷,就是不看张子微一眼.张子微只好强忍着一腔怒火,站在办公桌旁等了整整十分钟.

直到装模作样地翻遍了全部试卷,班主任才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交白卷的感觉?

张子微淡淡地说:一般般,没啥新奇的了.

班主任的脸忽地严肃起来:张子微,你爸完了,你也完了.别再傲气,你已经没什么资本了.

这句话深深地击中了张子微的自尊,他从未因为父亲而骄傲,他毕竟还小,不能理解父亲的仕途浮沉与世态炎凉的必然联系.张子微第一次感觉到他无法顶撞这位老师了,刚刚被女同学摧毁的自信,在这里遭到了更加直接有力地打击.他慢慢地抬起头,深深地盯着那张得意忘形的脸,说:尊敬的詹老师,你记住,我的父亲不会完,我张子微也绝对不会完.

那一年,张子微结束了少年时代的荒唐日子,上了初中,哥哥已经考上大学了.张子微突然变了个人,他把自己完全埋进父亲的几箱子藏书里,一本一本地读,无论是线装的绝版古典书籍,还是一整套《马恩选集》,无论是否读得懂,他都全身心投入到近似癫狂地阅读当中.一贯沉默寡言的哥哥也把所有的零花钱都用在给张子微买书上,只要张子微想看的书,哥哥张子槐总能从各大书店里找得到.阅读量的猛增,让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神情憔悴,眼睛变得近视,但也让他十分专注地享有了他自己才知道的那份快乐.直到高中毕业,张子微的变化,连一直以来对儿子极度失望的父亲也深感意外.父亲忽然发现,张子微已经不是那个莽撞、冲动,四处惹是生非的儿子了,他的身上忽然多了一种腹有诗书的淡定和静气.

父亲看着张子微,有些歉意地说:是不是因为我,你变了?

张子微说:老爸,不能说没有您的影响,主要我疯够了,是该收收心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我知道我对于你过于严厉了,再说,我没有时间好好教育你,我希望你能明白.

张子微说:老爸,我是变了,但我变的是我做人的方式,脑袋里的想法并没有变.以前是我不对,我是你儿子,绝不会让您因为我而蒙羞.我该换个方式做您的儿子了.

父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儿子越来越倔强的眼神,内心阵阵欣慰.

考上这所大学,他越发对自己产生了强烈地怀疑.他无法理解真实的自己,是否就是在这所人人羡煞的校园里做一名安分守己的学生.厚重的知识储备,涵养了他内在的丰富,外表上的淡然.他静静地把自己孤立起来,他宁愿一个人在租借的房子里读书、写作、品茗,却不愿意参加学校里组织的任何活动.他早已倦于发声显形.他心里很清楚,他不是厌倦身边的一切,而是找不到自己的本质苦闷.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更不知道未来该选择什么样的职业,他只是依旧像高中时代一样疯狂地阅读,决然地自封.

只有在好友熊启江面前,他是放松的,不设防的.他们彼此欣赏,也偶尔谈及他们的家庭,高中的生活,但每一次,张子微总是说得很少,他似乎更习惯于倾听.

大三第一学期即将开始,那个秋天,父亲病倒了.他从父亲的一夜白发里,感觉到父亲内心的不甘、孤寂和一丝只有他能感觉得到的愤怒.仕途末路,慰藉不了一生清廉的持守.他们身处的小县城,迎合着时代变迁的步伐,发生着让父亲那一辈人瞠目结舌,也是无力理解的变化.环境变了,很多事情都在变味,与个人持守已无关联.父亲的病不在身体,而在心.那个暑假,考虑到母亲年迈,哥哥刚参加工作,父亲急需精心照料,他决定休学一学期.学校宽容地照顾到他的实际,为他保留学籍,在不影响课程学习的条件下,他可以参加期末考试,不影响毕业.他放下了学校里的一切,包括熊启江、顾岩这样一大帮朋友,一丝不挂地把自己消失在同窗好友的视野里,他想多花点时间认真地陪在父亲身边.

很多个深夜,他都在医院的病房里度过.在医院里,并不是于己相关的人的病痛,而是那种偶尔与生命的福祸旦夕相遇的感受,折磨得人疲惫不堪.他的心已沉入到这种疲惫深处.不知多少次,在病房里能听到过道里各种脚步声,有的急促有力,有的步履沉重,有的悄然无息,有的凌乱不堪.与这些脚步声相伴的,是人的生死,疾患,拯救与凭吊.

他与父亲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相处,他们谈了很多.他很想很想告诉父亲,他性格的裂变与父亲不正确的教育方式有着必然地联系.可是,他也知道,有些话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说了.很多心里话的背后,总是横着一道属于孝道范畴的屏障,何况,父亲还在疗养中.他很想与父亲交流一下父亲对仕途的感受.然而,父亲毕竟不再是那个强势、稳健、自信的父亲了.一辈子的起落,防不胜防的浮沉,绝对不圆满的结局,都让父亲开始退缩,还有更多的患得患失.有时候,父亲甚至开始依赖他.

看着面色慢慢红润起来的父亲,熬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张子微从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他心里的很多疑问,一个个压在心里……他知道,关于父子之间,关于自己,很多问题,已经到该自己去寻求答案了.

8

看着渐渐幽深的夜色,张子微伸展了一下腰身,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打开灯.周末的灯光,也似乎有着一丝犹豫和患得患失,透过那密密铺开地白光,整个宿舍恍然有一种沉闷的气息,闷在人心深处,让这个夜晚更加凸显寂寥.也许,这是校园的周末特别的况味.周围有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落,一个人的宿舍却显得那般难以忍受.

一阵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熊启江:你在哪里,在干嘛呢?

张子微:刚休息了一会儿.今天去做义工,怎么没有看到你?

熊启江:别提了.一个毕业论文让我焦头烂额了,无暇顾及啊.

张子微问:毕业论文,什么题目,让你如此上心?

熊启江说:想到一个题目,这不就想到你了,准备求助呢.我前几天从家里带过来半斤铁观音,想借用你的茶具,一起品尝,怎么样,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张子微笑笑:好啊,没有问题,我现在就出来.放下电话,张子微内心也在起伏.三年来,他与熊启江、顾岩、尤志浩,以及“九楼论坛”

刻在这个校园的全部记忆,有拼酒的豪爽,有品茗的淡雅,有论道的,因而那么让人留恋.

他封闭、固执的生活,有他们,才显得更加丰满,他深感欣慰.

张子微快速收拾下,就径直去了他在校外的那间租房里.

又到田园里各类蔬菜丰收时节,校外租房处,田园菜根的香味,浓浓地散布四处.周末的初夜,整个城市显得平庸、寂寥、无序,甚至沉闷.时间以其固有的规则,熔炼着大学校园内每个活生生的人.有时候,如何打发这样的夜晚,炙烤着一名学生的心智.年轻的热血,激荡的青春,压抑的情感,也需要寂寞的洗礼和沉淀,才能焕发出新的光彩来.

出了学校大门,逶迤近千米,就能看到一片农田.这里的居民,把这些农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种植各类瓜果蔬菜,一部分被改建成一排排每间约有10平米左右的小房子,用来出租给学校里的来自全国各地贫困地区的学生.大多数学生租这样的房子,可以做饭,偶尔小住,既能避免吃学校餐厅里千篇一律的饭菜,省下一笔生活费用,还能在这里找到一点相对的安静,用来读书、写作.

张子微的这间小屋,别有一番韵味.与学校的宿舍截然相反,这里没有大男孩的那种粗犷味,整体摆布没有凌乱感,甚至没有那种壅塞感.相反,这间小屋,要不是熊启江、顾岩他们时不时地来喝酒,喧闹,倒很像大隐于市的隐者独处的寓所.

一回到这间屋子,他脸上的所有阴云,身体的所有疲惫,精神上的一些压抑,瞬间涤荡而空.他娴熟地烫洗着那一套父亲用过的茶具,感觉着父亲的体温,也在内心消弭着他对父亲过于复杂的感情.

不一会儿,熊启江和顾岩就笑谈着走进小屋了.

熊启江说:顾岩是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遇上的,一听我拿着铁观音来找你,他就来打秋风了.我很奇怪,顾岩也能扔下“九楼论坛”一大堆杂事脱身出来,这可真不像拿“九楼论坛”当自个家的顾岩啊.

顾岩大大咧咧地说:说什么呢,这不是有几天没看到你们了嘛.说着,他拿出一瓶酒:我自己还带了一瓶酒过来了,怎么能说打秋风呢.再说了,论坛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好的.今天,我把很多事情都扔给尤志浩、李滨清和王凯他们了,不然,我还真不愿意出来呢.

张子微笑笑,他从熊启江手里接过茶叶,又接上顾岩手里的酒,招呼他们坐下后,先泡茶.

熊启江看着张子微:事儿我已经给你说了,今晚就过来期望你指点迷津了.

顾岩说:事儿都说了,你还用得着拿着这么好的茶叶来贿赂啊?而且,我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你给我先说说.

熊启江说:是这样的,最近,我想完成我的毕业论文.选题上,我想到了一个特殊的文学形象群体,比如说“疯子”这个群体.题目暂定为《疯癫:超越存在的精神幻觉》.“疯子”形象在鲁迅、巴金、曹禺、路翎等人的作品中都有所表现,这几天认真地读了一遍《狂人日记》.我想通过这些“疯子”的荒诞经历和精神抗争,来获得一种观察近现代文学的一个方式.但如何从这些典型文学形象里发掘出有价值的观点,却成了我的问题.

顾岩说:以我对你小弟的了解,你肯定是想了很多,让大家给你再加点料吧.

这时,茶已经泡好了,馨香厚重.张子微把茶分倒在三只小茶杯里,示意他们先喝茶.

当熊启江再次把求助的眼神投过来,张子微便说:这个需要你自己先真正读懂他们.读懂,不是读了多少,而是想了多少.以“疯子”这个群体为形象的作品,往往是因为作家所要表现他们内心那个无法实践、无法复制、无从实现的世界,于是选择了一些别异的、非正常的观照视角.有这个角度,足矣.

熊启江说:这点我有感觉,可是,我们缺少的就是阅历,总觉得写出来的东西是悬空的、不着地.

顾岩说:文学理论还不够吗,写文学评论还要阅历?一个学生哪来的阅历?

张子微说:阅历,当然是一个可贵的参照.有阅历,就意味着你多了双眼睛看周围的世界,从而有了感知时代脉搏的资源.所谓个人的视角和声音,归根结底还是基于这些资源.但也不一定啊.你能说老子的“道”,是他的阅历来的吗?你能说尼采的哲学是可以实践的吗?这些认识论上的东西,往往带着相对模糊的精神性.精神性的东西,属于认识论范畴,它可以被心理体验、情感体验、逻辑体验,却绝对是无法实践的.

顾岩说:不错,我们学历史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是拒绝这些精神性的东西的,有时候历史是刚硬冷酷的,有规则的,不允许文学叙事里的那些想象.

熊启江想了想说:那是,文学和历史两门学科是有区别的.只是,我要写的这篇文章找不到一个支点,越是费心地去想,越是摸不着门道的感觉.

张子微问:什么情况?

熊启江说:承认了疯子的悲剧存在,就得随同否定造就了疯子的一切,包括制度、文化、社会.可我不愿意把一篇文章动辄与社会体制联系起来.我觉得,文学就是文学,虽然文学到底还是避免不了对现行体制的态度.

张子微说: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笑得沉重.反之,哭得幸福,就可称之为喜剧.那么,介于幸福的努力和沉重的挣扎之间的就是正剧.避开文学对体制的态度,剩下的就是挣扎着的人心,就是人性,就是回到存在本身,也即回归了自性原初.疯子也有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的需要,他也需要对他自认为的那个世界、那个自我做一番表达和展示,这就是视角.

熊启江听了,快乐展颜:就此一说,足够.来,敬你一杯茶.

顾岩坏坏地笑着,说:捎上我吧,我可不是空气.

三个茶杯轻轻相碰,顾岩忽然说:老大,我一直在奇怪,是什么造就了你这么多奇形怪状的认识?

张子微刹那沉默了.他慢慢地冲泡着茶,迟迟不回答这个问句.顾岩的问话让熊启江深感不安,他担心顾岩的问话无意间触及了这位朋友内心深处的某个隐痛.

顾岩也感觉到了张子微的些许变化,他看了熊启江一眼,回过头带着歉意,对张子微说:这个问题其实可以不回答,学识这个玩意,有时候就是悟性,不必探究那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熊启江马上说:就是,就是,来,反正顾岩也带来了酒,咱哥三个别喝茶了,干脆喝酒吧.张子微理解地说:我们是朋友,我是该说说我自己了.

熊启江看看顾岩,点点头:我们在听.

张子微说:其实,我远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自明本性,即究竟.我只是对“我是谁”的问题多了一点困惑和疑问而已.小学时代,因为不满父亲的教育方式,我变得叛逆、孤僻,荒废了很多时间.等我疯够了,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读懂父亲.上初中后的一场家庭变故,逼着我浴火重生.我在更多文学作品地阅读中,找到许多关于“我是谁”的答案,让我无所适从,让我更加迷茫.后来慢慢觉得,文学离不开作为写作者思想资源的历史叙事,离不开作为言说参照的社会现实,离不开作为写作者本身立心悟道的哲学启悟.而那些答案,不是我要的答案,是人家的答案.文学,仅仅是一种方式,用来表达和展示每个人的答案.文学是学不来的.大量阅读给我最实用的回馈,就是我休学一个学期,仍能按期毕业.我认为,文学是一颗感应了时代脉搏和灵魂骚动的心灵,从眼耳鼻舌身意“六意”中挖出来的无价宝藏.每个人要想回答“我是谁”的问题,只能从自己的内心去挖,从心性被外界种种力量重塑的过程中去挖.这就让我多了一些角度,这也是我为什么建议“九楼论坛”的口号改为“哲学立心、历史参照、文学表达”的原因.

熊启江和顾岩听着他的话,沉默了,他们从“疯够了”“家庭变故”“逼着我浴火重生”等等字眼里,隐约读出了这位好友经历过的心灵之痛.看着两位默然的好友,张子微继续说:这套茶具是父亲一直用着的.那年,父亲患病,我照顾父亲三个多月,在病床边想了很多事情.有时候,深感有情人间一切十分脆弱,唯有亲情无需刻意经营,不求回报,而很多事物都经不起折腾.我们能做好的那个自己,需要的是对价值的信念,和支撑起这个信念的支柱,试问,我们有吗?

已是深夜时分.窗外,依旧是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孤独,这种辽阔而深重的孤独,同样深深地囚禁着三名学子的心.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纠结在内心深处的一个个问题,可又找不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熊启江没有问他经历了什么,只是说:于是,你选择了明心问道?

张子微说:何谓道?道,即存在辩证法,道法自然.我问着“我是谁”的问题,在中外典籍里翻翻捡捡,最终越来越发现,我们是被规训、被管束、被观察的存在,是被数十年教育体制塑造过的存在,是扭曲了内心还要中庸尔雅的存在.这样的存在还是不是我们自己,还是不是内心所属,是不是自我本相?所以,我只能说,不能回答“我是谁”,不能让我们的精神触及存在本身的“道”,不要也罢?

熊启江说:你这样的言论,只怕很难找到发言的空间吧?

张子微淡淡地说:这个仅属个人观点,我不去兜售这个观点,我就说给自己听,不碰世间法,不违出世间法,我就做一只蜷缩的蜗牛,在仅够容身的房子里默尔不言,有什么不可以?

顾岩认真的想着张子微的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果张子微一直为寻找“我是谁”的问题而活着,他自己又是为什么而活着?仅仅是为了反抗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种生活方式吗?如果我处在张子微的位置,我是不是会堕落成一个凭借父亲地位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呢?今天他费心地操持着“九楼论坛”的一切,是不是也与“我是谁”的问题密切相关呢.他看着空下去的酒瓶,满满地倒上三杯酒,说:无论为了什么,校园里的友情,我顾岩都会一辈子珍惜,来,哥几个,干!

9

这个城市有一万五千平方公里那么大,这家演艺厅却只有五百多平方米.

田雁冰按照广告名片上的提示,畏畏缩缩地出现在这家名字叫“夜来香”的演艺厅里.犹豫、迟疑了许久,她敲开了这家夜场演艺厅经理办公室的门.客观地说,眼前,这张烟尘与化妆品巧妙融合过的脸,很动人,甚至有一些丰富的阅历之后的沉稳和持重.她就是这家演艺厅的总经理,人称兰姐.

她很热情地接待了田雁冰,并很耐心地听完了田雁冰上下文还算连贯的陈述,她说:哦,还是音乐系的大学生呢.唱歌?当然可以,欢迎加入夜来香演艺厅.你以后别经理经理的,就叫我兰姐吧.

田雁冰朴素的衣着,别致的气质,以及她神态中的半推半就,兰姐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在心里叹息:哎,又一个以理想为名的生活俘虏.田雁冰终于突破了犹豫不决的自己:那请问兰姐,在这里,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兰姐笑了,她扭着腰肢,从昂贵的皮沙发上站了起来,别有用心地捏着雁冰的胳膊说:多少钱,你是问我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呵呵,到底是学校温室里的鲜花,不知道世外的冷热.你能挣多少,这个问题全在你了,还用得着我给你吗?到时候,只要你能行,还会给我送小费呢,傻妹妹!

雁冰感到捏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包含着某种力量,并且是另有所指的.可她只有朦胧的轮廓,却不能清晰地表达出来.她说:那行,我先试试吧,我……?

兰姐点点头:行,太行了.妹妹,不是我吹牛,以你的脸蛋和身材,加上你名校音乐系学生的身份,我会专门考虑把你捧起来的.到时候,一个月几千元当零花钱,我还会嫌你没本事呢.

演艺厅是属于夜晚的.属于夜晚的一切,都窝藏着这个城市人的隐秘.因为有灯光,所以有音乐和舞蹈;因为有黑暗,所以有丑恶和肮脏.这里的舞台,灯光,对应着舞台边一圈圈的围坐着的看客.这里号称演艺厅,但是最昂贵的不是歌声,是看客们桌上的洋酒、啤酒、小吃和饮料,甚至看客们坐着的离中心舞台或远或近的位置.

田雁冰以寒门底层之身、之目、之心,细细地体会着这里的一切.这是一个你要挣钱就能挣到钱的地方.平心而论,这里卧虎藏龙,凡是能登台的,不是有过人的技艺,就是有或俊朗或妩媚或阳刚或婉约的外表.这家夜来香演艺厅并不简单.挣扎在底层,无名求名,无利求利的各类艺人,汇聚在一起,包括歌唱、舞蹈、小品、杂耍各门各派,这家演艺厅都兼容并包.更重要的是,艺人在这里签约之后,往往还能到周边重点城市推荐宣传.可以说,这里部分的为真爱艺术的人找到了一个出口.

与之相伴的,是这家演艺厅的另一面.田雁冰亲眼看到,头天晚上还和她一起谈论艺术,谈论音乐,还颇有见地,大骂社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一个女孩,第二天晚上就和出手阔绰的看客去开房.

很快,她明白了,女孩是需要标签的,这些标签不外乎脸蛋、身段、气质、性情.然而,她更知道,寒门女孩的这些标签,自己是养不起的,它们都不是属于自己,是用来让有钱人消费的.这是一种不对等的消费,带着有钱人绝对的财富任性.

只是,兰姐从未要求她什么.她唱歌,走上舞台,就有主持人极富夸张和渲染的词汇、音调来介绍她,她唱歌时,总有以散布大厅四处的小弟、小妹为主体的人,挥动手里的手啪,鼓掌、尖叫、呐喊,她一次次地被掌声淹没着.她心里疑惑,但也很受用.

最重要的是,她的生活真的改善了.兰姐对别人一般是按月薪和出场次数计酬,对她,则是按周薪计酬.兰姐的理由是:没有别的原因,是你的实力给夜来香迎来了客人和财富,这些是你应得的.

兰姐的话,让她感激.这种感激让她更努力,在舞台上,她使出浑身解数,努力让大厅成为、喧嚣、尖叫、呐喊的中心.有时候,还需要打扮得奇形怪状,客串一些小品和临时舞蹈演员.

诚如兰姐所说,她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而已,开得妖艳,也只是温室之花.她不可能理解兰姐在想什么.创办这家演艺厅本身,足以说明兰姐的身份.多年来,她看过很多女孩子,漂亮,有才,贫困,在最初的坚守家园阵地后,不知不觉的投向了金钱这个温暖的怀抱.她的身前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消费这些女孩的一切.但她从不主动要求她选中的目标做任何事,她只是把她们慢慢地放进金钱的漩涡,让她们自行沉沦.

时间让她成为一名出色的猎人.她的事业由两个字组成:捕和获.每当一个猎物进入了她的视线,并沿着一条张三和李四大同小异的路线,靠近她的陷阱的边沿时,她就兴奋得象年轻了好几岁.雁冰就是她的一个猎物,自投罗网的那种.但,她也深深地感觉到田雁冰的过人之处,她绝对不是自甘沉沦,她只是想证明自己,只是她选错了方式和地点而已.

她能很深地进入田雁冰的内心.所以,她更加小心翼翼,更加亦步亦趋,她努力把网撒得更大一些,投放更远一些.她觉得,田雁冰具备的条件完全胜任更为远大的目标.她深信,走进这个地方,没有哪两个女子会有本质上的不同.与田雁冰的选择同步的是高全福.

那天晚上,田雁冰离开后,他崩溃了,一贯以来坚定不移的自我定位和自我评价,那一刻,坐标被打碎,自信被摧毁.当田雁冰脱尽衣服,愤怒地指责着他的时候,他心中完美无瑕的田雁冰让他恐惧,让他陌生.

他是被优越感培育长大的,但他的心性深处绝不仰仗财富,他只是利用财富赚取更多的财富.从15岁开始,他因为厌学,跟着父亲在商场起落浮沉,不能说看懂了这个世界,这个过程本身就让他有了同龄人绝对不会有的精明强干.他才25岁,就已成为父亲的好帮手.从这点看,他绝对不是一个花花公子那么简单.

忏悔了多日的他,走进了夜来香演艺厅的贵宾间.这里是整个演艺厅的二楼.一圈沙发,围着一个玻璃茶几.一张巨大的落地玻璃,能清楚地看到演艺厅里疯狂的男女.绝对高技术的隔音装置,能毫无遗漏地阻挡着外边的喧嚣和嘈杂.两个大投影仪置于墙壁,投影仪下面,是4个话筒,旁边是点歌台.

兰姐不仅留住走进夜来香的女孩子,也要留住走进夜来香的各类男人.在兰姐的特意安排下,高全福走进了6号豪包,一个晚上的消费之后,高全福很快就迷恋其中,把大把大把的钞票烧在了这里.他被兰姐那惯于夜场风云,优雅从容的神态迷糊了.他从那一刻开始,对夜场有了新的认识和感悟.

高全福真的成了夜来香演艺厅的常客.

兰姐智慧地发现了他,也留住了他.商海浮沉数年,她深知,女人的身体对男人意味着什么.她不仅把那些青涩虚荣的女孩子介绍给高全福,还像当年把身体投资给琦哥一样,现在她把身体投资给了高全福.她乐滋滋地消耗着他二十岁的力量和冲撞,每次,兰姐都竭尽全力,用她身体上每一个部位全部的和活力,让高全福享受着肉体快乐的极限,而兰姐也大把大把地使用着高全福留下的钱.床上的兰姐,滤尽了富华、尊贵,她一点点地激发着高全福的,让他在饥渴和喂饱的双重感觉里,不断地沦陷.

高全福太年轻,面对三十多岁的兰姐,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有时候,他能拒绝那些粉艳娇小的女孩,却无法拒绝兰姐.他轻抚着兰姐的身体,无限感慨地说:兰姐,真的感谢你,我高全福能遇到你,你就是我的福星.

兰姐半开玩笑半是真实地说:那就陪着我,一辈子都别离开我.

高全福笑笑:我何德何能,有幸陪兰姐一辈子.兰姐略微苦涩地笑了:跟你开玩笑呢,我们也不适合,等有一天你发达了,别忘了兰姐一片苦心就好.

他向兰姐坦言自己的事业,敞开心扉说出了自己房地产生意上的困境.这个消息几乎让兰姐兴奋了好几天.兰姐知道,仅靠女孩子的身体是留不住高全福的,她需要帮助高全福打开另一扇门.她曾经以身投靠的那位琦哥,就是分管城市基础建设的副市长.她需要高全福,更需要自己的财富继续积累.她慢慢地和高全福达成了默契,他们巧妙地把与他生意相关的大小人物吸引过来,用夜来香演艺厅能提供的一切,一点点地架构着他们的财富大厦.可以说,他们是聪明的,也是成功的.

每次当他静下心来,田雁冰的影子就出现在高全福的脑海里.那被打碎的自尊,那被踩踏过的自信,让他几乎完全迷失了自己.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可是他也知道,这辈子他绝对不会得到田雁冰了.他在痛苦中放纵,在快乐后自责,也在征服一个个难题中挺进.

10

每个人属于精神世界的一切骚动不安,都是在努力回答“我是谁”的问题.她喃喃着这句话,觉得有一种力量始终在搓揉着她的心,疼,却快乐着.一切重轭她都愿意一个人承担,无悔无乐,无悲无喜.也许,只有这样,对“我是谁”的问题才能从感觉、认识和体验上抵达透彻、通透.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我误读了这个世界?她在心里叹息着.

撕裂的疼痛,刷新了田雁冰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一切.表面平静的生活,不断地被梦里、意识里、幻觉里出现的那一把手术刀搅得鸡犬不宁.那把手术刀血迹隐约,带着手术后的狰狞,带着某个疾患者的体温,甚至沾染着某个生命在生与死之间的犹豫不决、徘徊不定.

高全福对她的伤害,粉碎了她坚信不疑的一切.她的宁静从此消失.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自己必将命定走一条也许她不愿意走的路.那是那把锃亮锃亮的手术刀指给她的路,她接受了命运给她的道路.那种打算要毁灭什么的隐匿的愿望,开始在一个受尽排挤的环境里,慢慢地复活.如今,她什么也没有毁灭,却毁灭了自己.她的心原本太疲惫,太疲惫.她内心的秘密,已经使她不堪重负.面对陌生的张子微,她依旧显得迟疑不决,她洗不净内心,就不能解读真实的自己.

着相为非,着力即差,回归原初……她叹息着,自己为什么面对这个陌生人,却有了如此强烈地愿望,希望重新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者想让迷失太久的心就此抛锚靠航.

你不是不能爱,而是是否真的投入?窗外的飞雪告诉田雁冰,季节已经变了,可是那位提醒自己穿暖和点,吃清淡点,睡早一点的人,是谁呢?扪心自问,有的,只是自己.人,都在寻找最简单的问候和关怀,而很多最简单的问候和关怀,往往不意成为最奢侈的.

来到夜来香三个多月,田雁冰充分利用自己挣来的钱,放肆地弥补着一直以来造就了她卑微、贫困的一切.她宴请舍友,和她们一起吃饭、游玩、喝酒.她甚至煞有介事地送了音乐系她很崇拜的教授几件礼物.

她的变化,只有号称没心没肺的许可看得真真切切.

那天,她们出去了,在一个小卡厅喝了很多啤酒,舍友自然很感激雁冰的慷慨,很客气地玩,唱,跳,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回校路上,许可紧紧地拉住田雁冰的胳膊,说:姐妹,你能抱抱我吗?

田雁冰颇感意外,紧紧地抱住许可说:妹妹,别怕,有姐姐呢,要是路上有鬼,先让鬼抓我吧.

许可嘴里说着:讨厌.

两个女孩的拥抱却不意让彼此内心暖和,田雁冰一下子从酒劲里缓和过来,她知道,许可表面上没心没肺,其实,她的心里更通透,她比杨柳和刘芝韵更容易交心.可田雁冰心里清楚,关于自己在夜场唱歌的事情,绝对不能给许可说,一个字也不行.

到了校园,聪明的许可对着杨柳和刘芝韵说:两位姐妹先回宿舍,我和雁冰说几句话就回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的两位舍友自然没有问题,杨柳说:好的,你们快点,我们等你们回来吧.清风如雾,浓浓地包围着她们,惬意而浪漫.许可带着醉态说:姐妹,要是我是男人,正想上了你,然后丢开你,体会一把始乱终弃的感觉.田雁冰看着醉态十足的舍友:可可,你怎么了?许可抚摸着一条下垂的柳条说:雁冰,我是你的姐妹,我只想知道,你最近的变化,为什么?田雁冰笑笑:哪有,没有变化啊?

许可有些生气:不许笑,你我出身都差不多,你凭什么有那么多钱,你必须说.

田雁冰看着许可: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叔父给的零花钱,怎么了?

许可也认真地看着雁冰:我知道,你是一个有主见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你的生活境遇而忘了自己是谁.但,有一点你必须说,你在做什么?

田雁冰说:可可,谢谢你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是用对等的人格和情感来理解我.可我告诉你,如果我真的走了一段不开心的路,我只希望你能陪着我,可以?

许可忽然轻轻地哭了起来,深夜里,她忍住哭声的啜泣,让田雁冰既是温暖,又是痛惜,她轻轻地抱着许可,在校园林荫道的椅子上坐下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可可,别这样,让我觉得你不是你.

许可停止啜泣说:我们都是寒门出身,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我理解,我只是希望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田雁冰心里感动,抱得她更紧了.许可却挣开她,说:你说,是不是一辈子的姐妹喽?

田雁冰脱口而出:是.

许可说:那就是说,你承认我是永远的姐妹.田雁冰感觉到了许可的微妙变化,脱口而出:是.

许可快乐地一笑,接着她紧紧地抱着田雁冰,深深地亲吻着她的唇,说:与其让哪个男人占有了你,不如我先要了你.说着,她肆无忌惮地抚摸着田雁冰的胸,张开嘴唇,伸出舌尖,吻着雁冰.

田雁冰一阵惊慌,只好轻轻地说:可可,我的性取向正常,你别让我变性,好吗?

许可吻了她的唇说:好了,就这个,足够,我相信我的姐妹不会是弱者,走,回宿舍.你给我记着,是我许可给了你初吻,别让哪个男人先吻你.

田雁冰内心升起一股温暖感动,无奈地说:可可,别闹了,我知道了,我的初吻给你了.

狂怒的青春,因其狂怒,饱含着幼稚,但不伤道法自然的纯净和深邃.然而,狂怒的青春也因其幼稚而容易走向自性的反面.这是田雁冰后来才读懂的自己.不平静的田雁冰,让许可深觉意外.她忍不住问正在忙着整理个人笔记的田雁冰:姐妹,我怎么觉得最近你很不正常啊?田雁冰甜甜地一笑:何以见得?

许可盯着眼前一大堆资料和笔记,说:不用取证,你现在的状态,不会是想毕业后出家当尼姑吧?

田雁冰嗔怪地再笑:说什么呢.如果我喜欢佛学,就要去当尼姑;敬畏基督,就要过礼拜;喜欢耶路撒冷,就要去朝圣.这样的信徒,只怕佛陀见会怪罪,耶稣见会下地狱,真主见会抛弃吧?许可肯定不服气,但也说:也是啊.那你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田雁冰正要说点什么,宿舍里电话铃骤然响起.田雁冰看着许可接了电话,电话是尤志浩打来的.许可说:尤志浩你给听清楚了,我的姐妹田雁冰今天要是见不到张子微,你就给我小心!

尤志浩立刻说:你放心,我联系到他了,他说他今天下午肯定会在他的租房里.那地儿你知道,我带你去过.

许可说:你办事儿,我放心,好.今天下午你赶紧写你的东西,我不打扰你,我要陪着*去看帅哥.

尤志浩说:人家两个的事儿,你掺和什么呢,你觉得你有必要做一回这个电灯泡吗?许可微微一笑,说:本人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操心了,好了,我挂了.

放下电话,许可对田雁冰说:收拾下吧,大*,去见张子微.

田雁冰问:你不去吗?

许可笑笑:算了,我就不去了,你要真是为了一个问题,何必有我?再说,你不缺那点儿心眼.田雁冰想了想,还是坚持着:不,这第一次,还是我们一起去.

许可想了想,只好答应了.

他们所在的这所大学靠近郊区,与这个日益现代化的大都市保持着空间上的距离.这种距离感,让这所全国排名前列的大学,因为靠近了老百姓的真实生活,而有了一抹田园村野的韵味.

一间与前后左右别无二致的小房子,门开着,透过窗帘就能看到张子微.

许可敲了敲门,张子微抬起头来,看见许可和田雁冰,眼前忽然一亮.这绝对是两道决然不同的风景,一个是出水的芙蓉,一个是池中睡莲.在克服了内心一些惯见的波澜之后,张子微定下神,扶了扶眼镜,向许可伸出手:许可,你好,这位是?

许可赶紧说:我的同舍姐妹,音乐学院音乐理论专业的田雁冰.

田雁冰也伸出手:你好,田雁冰,久闻大名,今天特来拜访,希望不致于冒昧.

张子微说:哪里哪里,大名之下,其实难副,我是文学院的张子微,请进.

两位*被招呼到沙发上坐定,张子微顺手搬过小座椅,对面坐下.房子里,陈设简洁,几乎没有一件是多余的.一张简洁的床,很少的铺盖,整齐地叠好.床边是一个三层的小书架,最上层是一个铜质的香炉,熏香已经点燃,淡淡地香味充斥整个房间.第二层是重点书籍,以一本印刷精致的《道德经》和一本盒装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为主,其他均为《老子校释》、解读《心经》类的书,最下层摆着尼采、昆德拉、福柯等人的一些书.醒目处,摆放着尼采的《权力意志》、索尔仁尼琴的自传《牛犊顶橡树》和波德莱尔的诗集.紧接着这个书架的是一张不太大的茶几,一套简单的功夫茶具,外加一个陈旧但很干净的沙发.整个房间有一股别样的韵味,与校园、教室、宿舍、图书馆决然不同的味道,这是简洁与丰富的质朴融合,甚至是某种程度上奢侈与简单的和谐统一,让两位*阵阵好奇.

许可笑笑,打破尴尬:别人在这里租房子,大多是为了自己做饭,你这里好像不是啊.田雁冰这才注意到,整个房子与其他出租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间房子没有任何灶具和餐具,甚至连多余的杯子也没有,只有与茶具配套的六只小茶杯.

张子微坦然地说:我不怎么会做饭,租这间房子,原本不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胃.

这时,茶几上与那套茶具配套的热水壶烧开了,张子微一边拿起热水壶,一边看着她们说:我这里没有水果、饮料,也不知两位*喜欢喝点什么.

田雁冰马上说:你喜欢茶道?现成的茶就好.张子微说:呵呵,这都是跟顾岩他们那个李教授学的,谈不上茶道,正在找点儿感觉呢.说着,张子微熟练地洗、冲、泡、斟,动作优雅娴熟,两位*看得心花灿烂.

许可自然没心没肺,她追问着什么叫茶道的问题.

张子微依旧是淡淡地说:茶,可以成为道,无他,此道非道,符合因缘和合,更符合存在辩证法.为什么这么说呢,水温、茶量、水量,以及冲、洗、泡的时间,这些都属于量的范畴,数量组合促成因缘和合,量到质的裂变,升华了茶的内在,其实就是存在辩证法.

田雁冰忍不住说:你说,什么是道?老子的道非道那一套?

张子微说:一杯茶,就是因缘和合,就是关于事物存在的方式,是符合辩证法的道.

田雁冰说:怎么讲?

张子微说:无他,仅仅是因为茶有其让人深入探究的自性,而冲泡的过程让它回归了自性,符合辩证法的内涵,如此而已.

田雁冰沉默片刻说:如果有放不下的心结呢?

张子微疑惑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每个人属于精神世界的一切骚动不安,都是在努力回答“我是谁”的问题.可是,大多数人都会止于此,不明道,迷自性,忘记了率性而行、随性而往,或者说在拒绝了率性、随性,是以忘记了真如本性.如果有放不下的心结,只能证明对“我是谁”的问题还没有解答清楚.

田雁冰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但她怎能一下子打开所有的心结,她的世界就是为奔着“我是谁”而来,也随着“我是谁”的迷失而迷失.这一切,莫非也是因缘和合?

田雁冰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我是谁”曾经迷失,还有可能找得回来吗?

张子微说:那我问你,你是谁?

田雁冰想了想说:我是一把手术刀.

这句话让张子微和许可都一惊.

张子微看着田雁冰的眼睛,内心忽然想到一些事,但他克制住自己,认真地说:迷失,毕竟不是心性存在的常态,除非一个人在问着“我是谁”的问题,又执意要去破坏这个问题带给他个人的觉醒和自觉.

田雁冰瞬间有被解放的感觉,一丝微笑由心而发,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她说:即便是人有成千上万种活法,如果我不能因为我的活法让我更像我自己,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张子微看着她说:懂得敬畏,就不会迷失.

懂得敬畏,简单说,就是别冒犯头顶上的一切,别亵渎脚下的一切,别丧失内心的一切.那时候,只要是个人,都会从心里懂得,阳光、星空、月光都值得仰望,土地、植株、旷野,都值得感恩,良知、理想、信念都值得培植.活着的意义就隐藏在敬畏的过程里.

田雁冰沉默一阵,露出静美的笑脸,真诚地说:谢谢你,张子微.

张子微依旧是淡然一笑,他为两位*倒上茶,然后自己端起一个小杯,闻了闻,小酌一口,停留舌尖,在味蕾上过滤片刻,才一口喝了下去.

田雁冰内心五味杂陈,她和许可一起,情不自禁地学着张子微的样子喝完了一杯茶.一抹醇厚的馨香,萦绕口齿喉咙之间,心神为之一爽.她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是一个儒雅睿智的人,还是仅仅一个书呆子?

这时,张子微冲上第二杯茶,静静地看着龙井茶叶不断舒张.

许可看了看两位疑惑和沉思的眼神,说:看来,就我幼稚,还以为我出离一切了呢,我是不是很幼稚?

显然,这句话是对着张子微说的.

张子微对她的一脸媚态,以及她眼神中的魅惑力是心有余悸的,他匆匆扫了她一眼,马上说:道,关乎存在,是存在辩证法.幼稚,并非贬义词.因为站的角度不同,层次不同,显示出幼稚的多元性.你说别人幼稚,是因为你没有看到他看到的那个世界,你说你幼稚,也许是更为深刻地回答了“我是谁”的问题.你说我深刻,只是因为我们面对同一个事件,有了同样的感受和体验,而我恰巧表达出来了而已.

许可说:莫非,我自认为幼稚,也有问题?

张子微只好说:你在,就要在,不必考虑生存和毁灭的问题,跟不必在意幼稚与深刻的外在不同,那个太虚,太假.随心而往,率性而行,不着相,不执著,不恋栈,如此甚好.

许可点点头,自顾自喝下第二杯茶,毫无顾忌地砸吧着嘴唇,说:好茶!我不管那些了,今天我们的姐妹有要问的问题,我就不掺和了,让她说.

田雁冰却定定地看着张子微,觉得不合适,收回目光集中在眼前这套功夫茶具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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