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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有关毕业论文格式模板范文 和想好好活着相关专科毕业论文范文

主题:活着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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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八年前,走进这个门,我失去了自由、家庭和即将安置的工作……八年后,走出这个门时,我心里一片空白,茫然无措.许多年后忆起这些,那种透彻骨髓的五味杂陈依然无可言说.

回望“坝市监狱”,我提着父母当初送给我的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帆布提包,到附近理发店理发、刮脸,在澡堂洗个热水澡,进服装店买一身新衣裳,把自己从内到外齐齐拾掇了一遍,最后按时按点走进长途汽车站.这一切都是

母亲精心设计的,她是为了维护我在女儿小玲心目中所谓的父亲的高大形象.走进车站时,我刚好赶上一趟长途车进站,下车的旅客在检票口鱼贯而出,我俨然成为一个远方归来的游子,按部就班地混进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风光”且“体面”地走出了车站.

在车站门口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叶长林,这三个字写在一个纸板上.双手举着纸板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岁的样子,清澈如水的眸子,在认真过滤着从她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小女孩的身旁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她,就

是我的母亲.要是父亲还在,也应该是满头白发了,要是父亲还在,他也一定会跟母亲一起站在这里!然而他四年前就去了另一个世界,这成了我心里永远无法排遣的痛.游丽,我曾经的妻子,也没有出现在这里,不能不说,这

又是我心中的一个痛.

“妈——”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在拥挤的人流中跌跌撞撞地走向母亲的,立在母亲面前的我,满眼泪水.

“小林子,你可回来了 !”母亲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拽着小姑娘朝我示意,“小玲,这就是你爸!”

小玲用怀疑和探寻的目光望着我.我想象中的父女相见的感人场面并未出现,倒是尴尬和生硬就如一堵高墙一样横在我们之间.我就如一个才做了贼,就马上以英雄的姿态去邀功请赏的伪君子,被小玲纯

净如水的目光淹没了.我有一种要死又死不了的难受,一种欲洗净浑身污浊又一时找不到清洗办法的无奈,难堪和无奈如虫子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小玲,我就是你爸爸 !”我鼓起勇气说 “快喊爸爸,小玲,喊爸爸 !”

“爸……爸……”尽管生硬中夹着别扭,

然而第一次听到这个世界上有人这样喊我,一种激动和温馨瞬时就在我心里卷起狂澜,这狂澜以致于从我的眼里溢出.

“小玲,爸爸想你……”

三个人相拥而泣,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如砥柱般岿然不动.

2

回到家很长时间,我最害怕的,就是被女儿小玲问起我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女儿似乎很懂事,在第一次问起时挨了奶奶一巴掌之后,就很少再问过我.那次我回答她时,表面是镇定自若的(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其实我内心

的惶恐和不自信是连一个九岁的孩子都能看得出来的.

“我在南方,给一个老板打工.” “打工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我支支吾吾,说爸爸就是出苦力的,也没赚到多少钱.心想你小小年纪,咋就把钱看得那么重?!

“我同学她爸去南方就拿回好多钱.” 脸上、耳上如燃着火,灼得我心烦意乱. “爸爸没本事,以后爸爸也要挣很多很多

钱,小玲想买啥,爸爸就给买啥.”

“啪——”奶奶举起的手,却轻轻搁在小

玲脸上:“你这孩子,屁大个人儿,一天就知道钱钱钱!你爸爸挣的钱都一分不少地给奶奶寄回来了!”母亲红脖子涨脸,把我都吓了一跳.

“妈,您咋……咋能打孩子!”

小玲委屈地哭了.我哄她,她还是哭,哭.

母亲气消了,就把小玲揽进怀里流泪,还说: “你妈死得早,你爸一个人在外闯荡,能养活咱们奶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问东问西的,今后甭再问这些了,啊!”

小玲止住了哭,点点头.

我无地自容,地上没有缝,有缝,我真想钻进去.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母亲和小玲,是靠着父亲那点微薄的遗嘱补贴和母亲的辛苦劳作过活的.关于游丽死了的话,我还是第一次从母亲嘴里听说,且是说给我的女儿听的

.我当时有些怨母亲,干啥要说得那么无情?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一时无法接受这种绝情绝义的说辞.尽管游丽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离我而去,我也没有过多地怨恨过她,一个女人,面对丈夫突然的变故,且要独守空房八年

,八年啊!故而我接到离婚协议就欣然签了字.为这,父母没有少埋怨我.假若是十年或二十年后的我,肯定是不会那么草率就作出这个重大决定的,那时的我做什么都透着一股血气方刚的自信和执拗.当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

“叶长林”三个字时,游丽的眼里水汪汪的,充满了感激和自责.我却尽量显得大度和宽容,并没有丝毫留恋和不舍.那一刻,我觉得我在游丽的心目中应该算是个英雄,但至少不是狗熊.

“妈!您咋能这样说游丽……”

“不要再说了,她死了,咱的小玲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母亲打住了关于游丽的话题.我知道游丽是母亲心中过不去的坎.母亲后来在探望我时,不知给我说过多少回那个场景:她跪在游丽面前,泪流满面,怀里紧紧抱着不到一岁的小玲,哀求游丽把孩子留下.不知是出于哪种心理,

游丽最后同意把孩子交给父母抚养.在游丽最后离开我们家时,母亲以决绝的口吻对游丽说,你今天走出叶家门,就永远别再回来,包括孩子的抚养费,我们一分都不要!听母亲说,之后游丽好几回想要见小玲,都被母亲严词拒

绝了.女儿上幼儿园时,游丽曾经好几次悄悄躲

在远处看小玲,母亲只当没看见,接上小玲就回家了.后来听说,游丽嫁给了一个外地的老板,再无音讯.

至今,在小玲的心里,她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3

一天一天,小玲和我的距离在慢慢地拉近,我也因而踏实和快乐着.

夜深人静时,我看着熟睡的小玲,听着她均匀而舒缓的呼吸发愣,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小玲的小脸上轻轻吻一下,然后来到父亲的遗像前,长久凝望着他.他平静而慈祥的眼睛,略带笑意地也在看着我.我

在心里一声又一声地喊着:“爸爸,爸爸!儿子对不住您!”我痛哭流涕,长跪不起.我不知道我在父亲的遗像前跪了多长时间,哭了多长时间,恍惚中,父亲竟然从相框里走了出来,和我作了一次长谈.

“小林子,你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

“爸,都是儿子不好,我对不住您,我不孝.”

“小林啊,在爸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您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上学,当兵,结

婚,生孩子,马上就要参加工作了,我却……” “儿呀,你不要总是活在后悔和自责里,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如果老是这样,爸爸在这边也不会安心.”

“爸爸,都说养儿防老,可是,可是当您老了,我却不在您的身边.我在里边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您和我妈,想着小玲,当初真的是年轻鲁莽,头脑发热,一时冲动、逞能,毁了自己,毁了家庭,也毁了您和我妈.”

“孩子,快不要这么说了,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年轻就容易犯傻,谁没有年轻过?过去的事就别再提啦.”

爸爸为我擦干眼泪,扶我起来.他坐在床

沿上.我坐在椅子上.

“儿呀,做人就要能屈能伸.常言说,能大能小是条龙,光大不小是条虫,就像你现在,不能一直跪着,要立起来,往前走.走着,到了弯弯树下了,该低头就低头,不低头,就要撞破头.低个头,你就顺顺当当过去了.到了该

趴下的时候就要趴下,就像红军过草地,有的地方不能立着走,就趴着走,等走过了这一截,路好了,就重新立起来再走.”

“爸,这些道理我都懂,在里面一边学习,一边反思,我学会了许多,也领悟了许多.儿子如今最牵念的,就是您在那边不知过得怎么样.如今阴阳两隔,我想用我往后的生命来弥补过往的不孝和过失,可又无从下手.我痛苦,

我后悔,这种感觉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时时揪着我的心,让我疼痛难忍,痛不欲生.”

“儿子,爸在这边很好,虽然没有你妈的陪伴,没有你在左右,但你们的思念和牵挂我是时时都在感知着的.你告诉你妈,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你们想我,我也想你们,这就足够了.对了,还有小玲,我走的时候她才五岁不到,

也许在她的记忆里,我这个爷爷早已模糊不清了,但是我天天都在看着她,看着她慢慢地长大.儿呀,你是她的太阳,你妈充其量只能算是她的月亮,你要好好照耀她,直到长大成人.”

“爸,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照顾好妈

妈和小玲的!”

“这我就放心了,你的路还很长,要一步

一步走好!”

说完这句话,爸爸就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爸爸依然在相框里朝我微笑.

4

许志强出现在我家,是在我出狱的第三天.那天是礼拜六.

“小林子,你回来当天我就想来看你,怎奈学校课紧,我来晚了!”

“强子,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啥早呀晚的.”

“这些年你在里边受苦了!”

“走到哪步说哪步话,习惯了,也没觉多苦.” “ 当初你也真是, 啥都大包大揽, 结果就把我

跟高卫兵给洗清了,所有的罪名都由你一人去承担,这对你太不公平.”

“ 事情的起因在我这里, 你们只是跟随者, 没必要把大家都扯进去.我从没后悔过,我心里也不觉得亏欠谁,这不挺好?!”我觉得我此时有些虚伪,说的并不是心里话.

我,许志强和高卫兵,打小就住东隅街道,且三人很要好.那时候时兴啥,我们就一起赶时髦.一开始时兴穿军干服,四个兜的,一个穿,其他两个也穿,还结伴而行,哼着“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好不风光惬意.后

来又时兴穿喇叭裤,我们仨干脆商量好,一起到商店里买,然后同时穿出来,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不知赚来多少好奇和羡慕的目光.再后来,我们又一起把本来顺顺溜溜的头发,在发廊里弄得曲里拐弯,以奇为美.再往后,我入

伍当兵走了,许志强到明镇中心小学做了代课老师,高卫兵在他父亲的运作下,进了明镇给领导端茶倒水跑小脚.

我复员的第二年冬天,因一桩案子,我成了罪犯,

因我的义气和坚持,本该受到牵连的我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许志强,另一个是高卫兵,仅受到了拘留十五天,罚款一千元的处罚,而我却为此付出了八年的时光.

我进去大约多半年,许志强和高卫兵曾经结伴去探望过一次,后来许志强又断断续续去过几次.许志强说他每次过去探望,都要叫高卫兵一声,但每次他都说工作太忙,走不开.后来,许志强再去就一个人或者带着他的爱人一起

去,这叫我心存感激.

“出来了,有什么打算?”许志强扶了一下近视镜,久久地望着我.

“打算?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细想.

我也不知道我今后的日子该咋过.”

“要不去找找高卫兵?毕竟都是发小,他

如今可是咱明镇的镇长了,手里有权,看能不能给你谋个差事?”

“你看……如今我这样,谁还肯用我?” “别人不用你还有情可原,他高卫兵要是

不用你,那可是天理难容,你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算了吧,人家现在是政府官员.俗话说,不变蝎子不蛰人.政府官员怎会愿意跟一个蹲过大牢的人牵扯在一起?”

“你不好意思出面,明儿我跑一趟,去给你说说情,不看僧面他也得看佛面吧?我就不信, 当了个芝麻官, 就不认同生共死的发小了!”

“算了吧,你就甭去寒碜人家了,省得碰一鼻子灰难堪.”

“他要不念旧情,咱哥俩以后也就不认他这个兄弟!”

“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咱不说他了,说说别的.我如今是心灰意冷,走一步算一步吧.”

之后,我和许志强又聊起了婚姻、家庭、事业.许志强唯一感到满意的,就是他的事业.他先是代课,后来又通过考试,成了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算是有了一份稳固的工作.但是他的婚姻却充满了坎坷.四年前,和他同校教书

的妻子刘明霞患乳腺癌,许志强竭尽所能为妻子四处求医治疗,鼓励她好好活着.他们的故事感动了明镇中心小学的师生,学校组织献爱心捐款.一石激起千层浪,后来捐款又扩散至明镇机关、街道,再后来就扩大到县城及其他

乡镇,一场轰轰烈烈的献爱心活动席卷整个卢西县.然而,妻子的命没有保住,他手里却留下一笔不小的捐款.许志强把这笔捐款毅然捐给了卢西县,他因此也成了名人.

名人效应给他送来了第二任妻子茹虹.如

今,他最烦恼的,就是茹虹跟他和前妻的儿子明明之间的关系,这让他伤透了脑筋.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一家有一家的

苦处.”我安慰许志强,“只要你跟茹虹之间

没啥,孩子的事随着时间,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平时要多在俩人之间做些功课,充当好 ´润滑剂 ´.”我忽然觉得我一下子变得老成持重起来,仿佛我是个家庭经验十足的老手,而许志强则成了初涉家庭的新人.

许志强用感佩的目光看着我.我却不好意思地笑了.

5

我一连三天闭门不出,最多只在院里走走.幸好院里的老邻居都已搬进高楼大厦,其他住户都是临时租住,谁和谁都不熟识,这样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自由出入,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到第四天,母亲一早说去跟老姐妹跳舞去,小玲也被同学喊走了,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就戴了遮阳帽在并无太阳的天空下走着.

八年前记忆里的老街巷,已经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楼房,原先的土瓦房几乎很难再见,偶尔一座,已淹没在小城的繁华里,如一群富贵人中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眼前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脸的光鲜润泽,再寻不到八

年前的青黄二色,衣着花样繁多,时尚得体,极目远望,满大街都是*.一街两行的商店门市让我目不暇接.我信步前行,随意浏览着,尽量把帽檐压低.

走到一个街口,我远远望见一老妇人席地

而坐,跟前摆得花花绿绿,隐约觉得那老妇有些眼熟.好奇心牵着我走近了,那老妇不是别人,竟是母亲,她面前摆放着手工制作的猫头、虎头童鞋,还有码排齐整的手工鞋垫.她并不去招揽过往行人,而是自顾自地在手中的鞋

垫上穿针引线.母亲戴着老花镜,纳几针,就把针在头发里划一下,接着再纳.

我躲在电线杆后,眼里全是母亲.她每一针都扎在我的心里.她坐在一个薄薄的草垫上,*弯曲.也不知母亲的腿酸不酸,困不困,疼不疼?我真想扑过去,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

一场……我躲进附近的一个背旮旯里,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扇着,痛哭流涕,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着:“你个没用的东西!你还配做儿子吗?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处?!”哭够了,打够了,也骂够了,我忍不住再次来到电线杆后,

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母亲.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也没有一个顾客光顾母亲的地摊,来来往往的人,只把她当成了一棵树或一根电线杆.我在心里怨着那些过往行人,过去问问也好呀,为啥就没人过问呢?正当我为母亲抱不平的当儿,终于有一对中年男

女走到了母亲的地摊前.母亲停了手中的活,和那一男一女说着话.女的拿起一只虎头鞋,又拿起一只,在翻来覆去地看着,好像在跟母亲讨价还价.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他们能买走这双虎头鞋.然而,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

,那个女的竟然把鞋子放回原处,挽着男人的胳膊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迅即嘟囔道:“不识货!”我正在心里恨着那一对男女,那挽着胳膊的身影却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们走出不远又返回,付了钱,拿走了那双虎头鞋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之后母亲的地摊前就再无人问津.

时间一分一秒竟如一生一世一样漫长. 接近中午时分,母亲收拾了地上的所有家

当,装进一个蛇皮袋,驮在背上,步履蹒跚地走向家的方向.我一直尾随着母亲,她却拐进了另一条街巷,走进一个老式门楼.过了一会儿,她又走出门楼,身上驮着的蛇皮袋不见了.她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我赶在母亲之前回到屋里.

“妈,跳舞回来了?”我把“跳舞”二字

有意说得很重.

“回来了.老胳膊老腿的,跳起来也不中

看喽!”母亲很轻松愉悦的样子. “一个上午都在跳?”

“可不是咋滴?那些老姐妹精神头好着呢,一会儿扭秧歌,一会儿跳交际舞,有的还

跳坦克.”

“妈,那不叫交际舞,叫交谊舞.啥坦克?应该是探戈吧?”我纠正着,又想,妈,你是从哪听来的的呀?还交际舞,坦克!

想着,心里就说不出是啥滋味,想笑,更想哭.

母亲朝我微笑一下,说:“妈老了,他们说啥就是啥,我是跟着人家顺嘴胡说的.”

我朝母亲笑笑,眼里却满是泪,急忙转过身……

6

我一连几天都在四处找工作.

我拼命地跑跑跑,马不停蹄地跑遍了明镇的街道社区、大小企业、工厂甚至是商场.每到一处,我被问到的第一句话总是:“你带个人简历了吗?”我最怕问这个.我不知道我的个人简历该怎么写,确切说我是不知道我那八年该

怎么写.我只好支支吾吾说:“没……没有.”跟着下一句就是:“先回去写份个人简历再来.”我的双手不住地在衣襟上揉捏着,蔫不拉叽地说:“好吧……”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我都像个逃兵,在一番点头哈腰后陪着笑脸

落荒而逃.多少年后回想起这些,我都在为当时的我所遭受的煎熬和尴尬而愤愤不平:为什么每个用人单位都必须要一份个人简历呢?简历对于一个人就那么重要么?我执拗地想.后来我才意识到,进去那八年,简直就是我一生

的灾难,它已经毁掉了我的人生!然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要是人生可以从头再来,我宁愿再活一回,把那八年从我的人生阅历上一笔抹掉,假若如此,我将活得比现在轻松得多,生活的道路也会顺利得多.

曾经有好几次,我不由自主地来到明镇政

府大门前,远远地看着,犹豫再三,到最后,我皆选择了离开.我没有勇气走进去,也不想让曾经的发小、曾经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如今的大镇长高卫兵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样子.

每当我满怀希望出门,又两手空空返回时,回家的路总是那么漫长,两只脚如灌了铅,沉得让我难以迈动.每当此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母亲席地而坐的身影,她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的神态和举动,就在我的眼前——是母亲给了

我力量,瞬时,我灌了铅的双脚顿然就轻盈起来.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牢记世上无难事,我更知道天道酬勤不是哪个人空想出来的!

四处找工作的事,我都是避开母亲做的,

她去“ 跳舞”,我跟脚就出去四下乱跑, 尽管到处碰壁, 但我依旧痴心不悔,

用我的诚心和耐心,去叩开一扇扇门.终于,老天有眼,让一家煤球厂的老板“相”中了我.老板姓黄,满脸是坑,留两撮小胡子,黑不溜秋,说话像跟人吵架.当我立在他面前,他拿眼一瞄,扔了手里的烟屁股,劈头盖脑问:

“你,想来送煤球?”目光里满是不屑和傲慢.我低眉顺眼垂手, 被他的杀气给震住了,

只顾点头,却没有吭声.我好像又回到了监舍,立在我面前的不是老板,而是管教.黄老板嘴里喷着唾沫星子,炸雷样吼道:“球,原来是个哑巴呀?”我赶紧摇头摆手并表白:“不……黄老板,我……我不是哑巴.”黄老板两

眼一瞪:“妈那个巴子,原来会说话呀?今年多大?”“我……我……三十.”“三十?咋看你痩得跟个小鸡子似的?”“这段时间拉肚子,就,就瘦了不少.”“哪里人?”“明镇.”“原来是做啥的?”“在南方打工.”我

暗暗为我的急中生智而庆幸.“打工?工打得好好的,为啥要来送煤球?”“家里有老母亲,都七十多了,还有个闺女,才九岁,都要人照顾,所以就……”“你媳妇呢?她不在家侍候老的小的,让你个大男人从南方回来?”“

媳妇,媳妇早离了!”“”嗨,妈那个巴子,如今这女人一变坏就有钱!”我看着他苦笑一下,等待他给个结果.他倒是干脆利索地说:“好啦,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来上班,我这里正缺

人手.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试用三天,中,

就留下,不中,就滚蛋走人!”“好,好,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我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满心感激地退出老板办公室,背后却甩过来一句:“谢个球呀?一看就是个书呆子,难怪连一个女人都留不住!”

一阵酸楚悲凄涌上心头.

不管怎样,我还是谢天谢地,黄老板虽说说话粗野,但他并未提及个人简历的事,这让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怕啥就来啥这句“名言”在黄老板身上被颠覆了.

那天我是哼着小曲儿走回家的,手里还提了水果和蔬菜,赶在母亲和小玲回来之前,做好了午饭.

母亲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吆嗬,我闻着饭香了!”说完,母亲一脸惊喜就朝厨房奔去.她揭开锅盖,闻了闻,说:“小林子,这是你做的?”我两手在围裙上不自在地瞎搓着,说:“妈,做得不好,你就将就着吃吧.”母亲

眼眶红红的,说:“我儿子做啥都好吃,妈喜欢……八年了,妈这是头一回吃我儿子做的饭.”正说着,小玲挎着书包进了屋.母亲对小玲说:“玲儿,快来,看你爸给你做啥好吃的啦?”小玲卸下书包:“我爸做的?”走到锅

台前一看,“呀,米饭!还有菜?爸爸,你就是我的亲爸爸!”我嘿嘿笑着,既腼腆,又舒心.母亲剜一眼小玲:“这闺女,哪是你亲爸呀?他是你后爸!”小玲说:“你才是我爸的后妈呢!”我嗔怪地瞪一眼小玲,让她别胡说

八道.

午饭后,小玲去上学了,母亲一脸狐疑地

问我:“小林子,你瞒谁也瞒不过你妈,是不是有啥喜事了?”我说:“我能有啥喜事?”母亲盯着我看:“我一尺五寸把你养大,你那点小心思,妈看得比谁都清!”我说:“要说也算是喜事.”母亲说:“有喜事也不跟妈说

说?”我说:“我有工作了.”母亲又惊又喜地看着我:“工作?你出去找工作了?咱不是说好让你在家里好好歇歇的么,找工作的事以后再说?”我说:“闲着没事,太

急人,就出去随便找了份工作.”母亲问:“啥工作?脏不脏,累不累?”我说:“一个煤球厂的.”母亲把眼瞪得老大:“啥,煤球厂?”我显得很轻松地说:“就是接接电话,记记账,跑个小脚.”我神情很自然,没有露出

半点破绽.母亲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去送煤球,那活又脏又累.你这孩子,不吭一声,就去找工作.妈不是说了,工作的事先不急,有妈养着你, 你先熟悉熟悉环境, 了解了解社会, 跟你周围的人来往来往,

把你这八年的空白先补上, 工作的事, 不行就去找你的好朋友高卫兵, 他给你找个事做做,

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我说:“妈,就别去麻烦人家了,的谁愿意跟一个坐过牢的人来往,再说……”我打住了,心想,再说人家这几年也没把我当朋友,当初只去探望过一次,后来就没再见过他.母亲说:“咋,当

官了就六亲不认了?当初要不是你死扛着,他恐怕也得进去蹲几年.”我说:“妈,咱不说以前的中不中?我这不是有工作了吗?”母亲说:“那你啥时候上班?”我说:“明天.”母亲说:“那你就先去试试,行了就干,不行

就算了,回头我再去找卫兵.”

7

为了证明我只是煤球厂的勤杂人员,我在上班前就做好了准备:买来一身工作服,上班穿,下班就放在厂子里,用一个蛇皮袋装了,放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洗了手脚、头脸,然后换上出门时穿的衣服回到家里,尽管疲惫

不堪,我却总是装出一副精力充沛、轻松快乐的模样.有时候实在脏得不成样子,就在附近的澡堂里洗个澡,回家晚了,母亲问起来,我就用“加班”糊弄过去.

母亲对我说的话是深信不疑的.给母亲“泄

密”的,是一个老街坊吴妈……

我如履薄冰、勤勤恳恳、十分卖力地熬过

了三天的试用期.

三天试用期过了之后,黄老板对我说:“明天你还来.没看出啊,你小子还挺能干么.”我谦卑地笑笑,“谢谢”刚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生怕这个黄老板又要骂人.

就这样,我被留下来继续送煤球.

一开始,别人一次拉一千二,我只能拉八百.装车,拉车,卸车,搬运,我一刻也不敢消停.别人一听说要上三楼五楼就骂骂咧咧,我一听反而心里美滋滋的——因为,多上一层,每块就多加五厘,多上两层,每块就多给一分钱

.为了多拿这五厘钱一分钱,我宁愿上楼,越高我越高兴.为了加快搬运速度,我放弃了双手端着木板,一次端十五、二十个煤球,而是学着工友们,担起了箩筐.他们一次担八十,我只能担五十,就这,一趟楼上楼下马不停蹄

的奔忙,等一车煤球送完,浑身就像从水里捞出似的.遇到好心的雇主,他们会客客气气地让你在卫生间里洗把脸,有的还让水递烟,给钱的时候多上块二八毛的,也不让找,说你们这出苦力的,也真不容易.此时此刻,我的心

里就会滚过一股暖流,对主人打躬作揖,千恩万谢.我觉得,送煤球这个差事虽说又苦又累又脏,只要能被人尊重,不遭白眼,就心满意足了.然而也有被人看不起,甚至是刻薄和侮辱的时候.有一回,我担着煤挑子一口气上到

五楼,由于筋疲力尽,在进门时打了个趔趄,几个煤球就从筐里滚落到地上.主人家的地板是乳白色的地板砖,几块煤球在上边毫无忌惮地四下乱滚,洁白的地板就被弄得脏兮兮的.

“你这煤黑子,咋干活的呀?”一个三十

来岁的时髦女郎立眉瞪眼,大有一口把我吃掉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您打扫干净!”我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轻轻放下担子,返回客厅去捡拾散落的煤球.

“你们这些人呀,就知道挣钱,脸黑,心

也黑!”

“姑娘,你咋说话哩你?这就是个意外,

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

“仇富,仇官,不就是你们这些人吗?” “你……你……”

“你啥呀你?戳到你的疼处了吧?”

“我们地位虽低,但心里是亮堂的!我用

自己的劳动换取应有的报酬,心安理得.什么富呀官呀,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去仇他.” “嘿,你还怪有话说的嘛!我就是看不起

你们这些下三滥,一逮着机会就想坑人一把!”

“你简直是蛮不讲理.弄脏了你的地板是我的不对,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哟哟哟,你还有人格?人格是个啥,卖多钱一斤?”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骂我?你说谁是疯子,咹,你说谁是

疯子?”

我们大吵了一架,结果以时髦女人全部克扣了我的工钱、还把我告到了黄老板那里才算结束.当着时髦女人的面,黄老板狠狠批了我一顿,还骂我是“狗娘养的!”我正要发作,黄老板就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这是做给那个疯女人

看的,不要我当真.我这才咽下这口恶气.等打发走那个疯女人,黄老板朝我胸膛就是一拳,打得我趔趔趄趄.他说:“你小子有种,对付这种泼妇,就要狠!可是话又说回来,在她跟前,我只能骂你,哄她个高兴,结果你的工

钱她不是一分不少给了!”

我心里虽说憋着一口气,然听了黄老板的

话,就如泄了气的皮球,又软了下来.

有一天,老板派我去给一个叫吴桂粉的人家送煤球.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会不会是我家的老邻居吴妈?

也许就是重名重姓.我没有再多想,就把煤球送过去了.为了防止万一,我在走进吴桂粉家里时,把本来不算黑的脸弄得黑黑的.怕啥就来啥这回真的就应验了.这个吴桂粉真的就是我的老邻居.进门的时候,我是一直低着头的

,看见她站在门口我权当没看见,就径直朝屋里走.她说:“孩子,

甭进屋,甭进屋,煤球就搁在转身台上.”我

不好意思地又退出来,只管按照她的意思把煤球摆放好,也不抬头跟她说话.吴桂粉说,你这孩子,咋一声不吭?难不成是个哑巴?也真是可怜,残疾人没人用,也只好来送煤球.我朝她笑笑,觉得老人和蔼可亲,善解人意,还

是老样子,一点没变.我这一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近我,细细地盯着我看.我赶紧拧过脸.她说:“你不是小林子么?你的笑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嗯嗯啊啊”着,装作听不懂.她疑惑不解地自言自语说:“听说小林

子出来了,咋就……?!”

给吴妈送完了煤球,我像个逃犯一样迫不

及待地逃离了她家.

那晚回到家里,母亲对我格外亲,还特意给我打了两个荷包蛋.我不吃,她一定要亲眼看着我吃了才肯罢休.我觉得母亲有些怪怪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紧着我吃,就连正在长身体的小玲也不及我的伙食好,这

让我心里很是不安.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吃东西,她却一个人悄悄躲在里间屋流泪.

8

我丢掉送煤球工作,其实就是个意外……人生第一回领到了工资,而且是到了而立

之年才第一次领工资,不知我心里有多高兴,那种滋味你也许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我到商店里给母亲买了新衣服,给小玲买了好吃的.晚上回到家,母亲见我手里大包小包,就问今儿是咋啦?哪来这么多东西?我说妈你猜猜.母

亲稍加思索说,你领工资了?我说妈你真聪明!母亲说都买啥了?我说妈你再猜猜?母亲盯着我手里的塑料袋看了又看说,你这是给你妈我买的?还有小玲?给你也买了么?我说有,都有!其实我只给自己买了一双袜子.小玲在

一旁看着,嚷嚷着说,爸爸爸爸,给我买玩具了吗?激动和微笑在我活泛的脸上登时就僵住了.少顷,我迅即又恢复了微笑.我说小玲,爸爸这回先给你买好吃的,

下回再给你买玩具好吗?小玲“哇——”地就哭了,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好多好多玩具,就我玩具最少.我说小玲乖,下回爸爸一定给你买好多玩具.我把买回的吃食放在小玲手里.她只是哭,并不理我.母亲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就厉声呵斥,小玲,不许再哭闹!小玲被吓了一跳,哭声明显小了.母亲走到小玲跟前,把她抱在怀里,擦干脸上的泪水,说这是你爸爸从南方回来第一次领工资,再说你爸的工资也不高,等下次再领工资了,奶奶一定带你去

买好多好多玩具,好吗?乖,玲玲是个懂事的孩子,好不好?小玲终于止了哭,说玲玲听奶奶的话,玲玲不要玩具了!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我鼻子酸酸的,眼眶热乎乎的.我想哭,却不能哭.我说,妈,儿子不孝,这日子过得捉

襟见肘的,我对不住你和小玲.母亲瞪了我一眼,立起身,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说你挣一分钱都不易,谁让你去买这多东西?妈不缺吃不缺穿,花这冤枉钱做啥呀?我说妈,这是我八年来头一回给你买衣服.第一次领工资,我要

好好尽尽我这个做儿子的孝心,也尽一下做爸爸的责任.这八年,小玲的哪样花销不是你给的?我这个做爸爸的心里有愧,更不是一个好儿子!小玲张大了眼睛在看我,似有一些疑惑.母亲赶紧示意我别再说了.我自觉失言,就

此打住.母亲又说,只要你天天在妈身边,妈就是吃糠咽菜心里也舒坦,谁稀罕你买这买那的,以后不许这样乱花钱了,

啊?!听着母亲的话,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我丢下手里的东西,把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母亲像哄小时候的我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儿子不哭,不哭,一家人能天天在一起比啥都好!

从那天起,我就把送煤球的数量从原来的

每车一千块,逐渐加到了一千五百块.我要拼命挣钱,我要让我的母亲、我的女儿生活得更体面、更有尊严!这样,我每天的收入就有了明显地增加.我把这些都记录在一个小本子

上——尽管那个小本子沾满了煤黑,有的地方

甚至有些破烂,然我却视若珍宝,每页都记录着我当天送煤的户数、数量、楼层,最后是个人应得的收入.看着这一串串数字,就如看着一堆钞票一样让我开心.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三个月,我每次领到工资回家,心里就有说

不出的激动和满足.我给女儿买了好多玩具,给母亲买来营养品.每当此时,母亲都要埋怨我,说挣钱不容易,甭乱花.我说我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只要有力气,我就能挣钱.母亲说,年轻不惜力,老来病缠身.我说,妈,我

知道就是了,力气出了又来了,我会量力而行的.

转眼到了冬天,正是用煤高峰.我每天的

活排得满满当当的,这让我的干劲更足了.一天,老天爷突然变脸,先是雪,后来就起了风,刮在脸上如刀割,地上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拉着满满一车煤球,在上坡时脚下一滑,扑腾一下栽倒在地,载满煤球的车子就一个劲

地往下滑.我死死拽住拉绳,却怎么也立不起身,只能被后退的车子拉着下滑.我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有人吗?快来帮帮我!有人吗……”然而四周空无一人.车子滑了一截,直接翻进路边的沟里,一车煤球散落一

地,且大部分被摔碎.我欲哭无泪,尽管手上流着血,我也没有觉得疼痛.

我拉着轱辘变形的车子和半车残缺不全的

煤球回到厂里.黄老板狠狠骂了我一顿,扣除损失的煤钱,给我结了余下的工资,打发我回家.临走黄老板还说:“不看在你小子这段时间还干得不赖的份上,车钱一分不少让你赔了,你这个月就算白干了!”

我领情地给黄老板深鞠一躬,漫无目的地走向了漫天的风雪里……

9

正当我万念俱灰情绪低沉无所事事的时

候,许志强给我带来了好消息,至少我当时

这么认为.而多年以后,再想起这件事时,我却有

了不同的答案.

那天好像是周末,我外出打听工作刚回到屋里,屁股才挨到板凳,许志强就风风火火走进来,说小林子,走,有人请客!我不冷不热问他,谁请客?是请你吧?许志强说,请你,是请你!我说,这个时候,谁还能想起我?许志强

说,咱的发小铁哥们大镇长,不,马上就是副县长了……我打断他说,你甭往下说了,他就是当市长、省长,也跟咱没啥关系.许志强说,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卫兵?我说,恨?我有什么理由恨人家?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

木桥,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我为啥要恨他?许志强说,你说的都是气话,前一阵子他不是正在提拔的关键时候吗?你找工作的事他没有答应,说是要跟你见个面聚一聚,也没时间.最近事情有了眉目,他心也静了,

就通知我联系你,今晚几个老哥们聚一聚,说不定今后对你只会有好处.我说,他就不怕沾了我的晦气,影响到他的前程?许志强说,你呀,就是嘴上不饶人,他可是诚心诚意让我来通知你的,你要是不给这个面子,以后你的事

我可就不管了!我赌气说,不管就不管,谁稀罕你管!许志强说,咋,还要跟我翻脸不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说,逗你的,你可就真生气了?许志强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无情,可别怪我无义!我朝他笑笑,释

放一下善意.他说,那就准备准备走吧.人在世上混,多个人就多条路!我觉得许志强说的有道理, 就跟着他去了.我

们刚走到丽舍酒店门前,一辆桑塔纳轿车就在我们

不远处嘎吱一声停下.只见司机打开车门,快步走向右后车门前,毕恭毕敬拉开车门.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这么神气,不料从车里走出的竟是我的所谓的发小、铁哥们高卫兵.他明显富态了,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一看见我,就

以一种上级接见下级的姿态跟我打招呼:“嘿,大林子,你好呀!”我说:“好?好啥?好个屁!”他笑呵呵拉着我的手说:“终于熬到头了,这不就是个好么?能天天跟婶子女儿在一起,这不也是个好?”我淡淡说:“也是,

也是.”他满脸歉疚充满真诚说:“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你是不知道啊,当个一官半职,端人碗,受人管,

不自由啊,多少回想去看看你,结果……嗨,

不说啦,不说啦,走,里边细细聊!”一边的许志强也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到里边慢慢说.”

席间,几盅酒下肚,刚见面时若有若无的生分和微妙的不和谐似乎被酒精融化掉了,高卫兵浑身的官气似乎也淡去不少,三个人就变着花样喝酒,海喷,瞎侃,回忆当年轶事趣闻,但谁也没有提及八年前那桩案子.喝到兴头上,

高卫兵说这样喝不过瘾,再换个花样来.我和许志强问换啥花样?高卫兵说,要来就干脆来痛快的,划拳.我犹豫了一下,说我不会.高卫兵说,球,男人谁不会划拳?不会划拳还叫男人?我说我真不会,这些年我……我……许

志强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小林子以前从不喝酒,咋会划拳?来,咱俩来拳!高卫兵似有所悟,傲慢和夸张的语言、动作马上收敛了些,大大咧咧说,对对对,我咋把这茬给忘了?说着又跟许志强划拳行令,狂饮海喝起来.跟我来

酒时,他明显有些张了,说你不会划拳,就学女人叫,你学一声,我就喝一杯,你学两……我正要发作,许志强突然打断了高卫兵说,卫兵,你说这我可不爱听了 ! 你怎么能这样呢 ?!

许志强边说,边在我腿上拧了一下,我这才压住了火气.高卫兵说,咋,不就是图个热闹吗 ?许志强说,卫兵你喝多了 !

转而又对我说,小林子,他喝张了,甭跟他一般见识.高卫兵又对我说,那不学女人叫了,咱,咱来老虎杠子鸡咋样?我说我不能喝了.许志强见机行事,接着又跟高卫兵来起了老虎杠子鸡.

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必须保持高度清

醒,免得酒精扩张,让我情绪失控.而高卫兵却显得无所顾忌,高声划拳,大口喝酒,简直就是一副天下无敌的架势.到后来,他脸色发红,舌根变硬,说话云天雾地.然当他的司机要替他喝酒时,他却把司机骂得狗血喷头,还

让司机滚出去,说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好好的!让你替酒?谁让替酒谁就是女人,就蹲着尿尿!他狠劲儿地拍打着我的肩膀问我,

说小林子,你说是不是?做女人的事咱爷们不

干!我极其违心地随声附和,说是是是!他突然话锋一转说,小林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特恨我?我摆出一副无辜的架势说,我为啥要恨你?无冤无仇的,我凭啥恨你?他说,当初你很仗义,我是记着你一辈子好的.可是后来

,后来你也知道,就是人在江湖,不,不是江湖,是人在官场混,身不由己啊!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说,理解,我当然能理解.他又说,比如你找工作的事儿吧,强子老早就跟我说了,可是,可是像你这种情况没法弄呀!可

不是兄弟我不帮你,是实在没法下手呀,作难,真作难!你这情况特殊,如果不是这,一准包在兄弟我身上了.他趴在我的肩膀上,几乎是咬着耳朵跟我说,咱哥们谁跟谁呀?往后走一步算一步,说不定机会就来了,只要机会一

出现,我立马给你办喽!我说,你也不必太作难,办成了,我高兴,办不成了,我也不骂你!他说,你说的可是真心话?我说对天发誓!他仰天哈哈大笑,说有兄弟你这句话,我就把心搁在肚里啦!

散场时,我和志强争着去结账,高卫兵高

声大气吆喝道,谁要你俩结,我司机早就结过了!我们到总台一问,果然如他所说.我和许志强一人一边搀扶着高卫兵上了他的专车,临走,高卫兵对我和许志强说,有事去找我啊!不然就不是亲哥们!

回家的路上,许志强说,高镇长,不,是高县长请咱吃饭,他自己也不会掏腰包的.我说,你这话咋讲?许志强说,这还用问?他大笔一挥就完了,哪像咱,请人吃个饭还要自掏腰包.我说,的都这样?他说可不是,就连我

们一个小小的学校,领导请吃,谁还自己掏钱,不都是公款吃喝!我当时心想,在里边听狱友说监狱的官员公款吃喝、公车私用,我还以为他们是在胡编乱造,看来可不是空穴来风,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呀!我又问许志强,说高

卫兵爬得够快,他是上边有人,还是确实有工作能力,政绩突出?许志强显得神秘兮兮说,天机不可泄露,对不起,无可奉告!我又

问,那他临走时说的话,你觉得是真心话,还是逢场作戏?他说,酒后的话,你也能全信?不过也不能完全不信.

这段时间,我是天天都奔忙于寻找工作的路上,不知进了多少家门,也不知看过多少张形形色色的脸,可是工作的事已然没有着落.那天,万般无奈的我,忽然听许志强说高

卫兵的升迁已经搞定,他已稳稳坐上了副县长的宝座,这让我想起了那天临别时高卫兵说过的那句话,经反复纠结矛盾,我最终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决定过去见见曾经的发小、铁哥们,如今的大县长,有兔子没兔子先放他一,

看看再说.我事先并没有联系他,就径自来到县政府.值班门岗挡住了我,问我是干啥的.我说我要找高副县长.他说你们约好了没?我说没有.他说领导很忙,事先不预约不能随便放你进去,这样领导会批评的.我说我是高县

长的邻居、朋友,有事找他.那个门岗犹豫再三说,那你叫啥名字?我电话联系一下.我把我的名字告诉给他.电话通了,是免提.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值班门岗的脸上立刻由阴转晴,口气十分软和客气地问,是高县长吗?电话

里说,谁呀?有事?门岗说,我是咱门岗.高县长,是这,有个自称是您的邻居、朋友,说是找您有事,您看?电话里说,问问他叫啥呀?门岗说,叫,叫,哦,对了,叫叶、叶——长——林.电话里说,你就跟他说我不在.说

完,“啪”的一声就挂断了.门岗还想再解释一下,电话忙音已经响成了一串.门岗好像觉得用免提不妥,自嘲里带着歉意朝我笑笑说,你都听见了,他说他不在.

我很无语,只得悻悻离开.

返回的路上,我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

10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当过送水工,顶替别人打扫过街道,去医院的太平间里给人看

守过死人,后来又去当了一段时间的掏粪工.

每项工作都是多则半年,少则一两个月.那段日子,母亲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快活欢喜的样子.不知多少回,我偷偷看着她发呆发愣地一个人呆在屋里或是走在街路上,不是让针扎了手,就是险些撞到路人.夜里,本不喜欢出门

的她,一到黄昏,就说要出去散步,一个人就出了门.我远远地跟着母亲一看究竟.她出门后依旧先走进那个老式门楼,然后出来时手里就提了一个蛇皮袋,然后沿街留意着路边花带大街小巷,不是弯腰拣拾起啤酒瓶、饮料桶,

就是在垃圾箱里寻找着她认为能换钱的所有有用的废弃品.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肉体苦痛和心灵折磨之

后,我隐约感觉我果然被那个曾经辱骂过的时髦女郎说中了.在我的心里,越来越强烈地憎恨起那些官员,起因自然是高卫兵.那晚看起来他是念着发小和铁哥们的旧情才请的客,其实就是他官路上又一次飞黄腾达前的炫耀和显

摆,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叙旧和联络感情.那时的他可能已经洞察到升迁的大局已定,提拔重用已是铁板钉钉,毫无悬念,故而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何不在几个发小面前宣泄一下心中的愉悦和快活?所以就安排了那场小范围的聚

餐,可谓是一石多鸟:既让他出了风头,又尽了朋友之谊;即联络了所谓的感情,还落下个好人缘.可是,可是谁又知道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呢?对于这些,起初我心里都还是模糊不清的,还是隐隐约约的.而在经历了那次政府

门口的免提电话之后,当我几近下作地、狼狈不堪地四处奔波,为找工作而遭受了不知多少回白眼和蔑视之后,我的心里就不知不觉萌生了一个不光彩而且有些龌龊的念头.

也是老天有眼,让我在顶替一个生病住院的

清洁工打扫街道时,我的这个不光彩的计划得以实施.我所承担的街区,正好在一家酒店附近.那段日子,不管天晴下雨,我都戴着一顶破草帽,与其说是遮光,倒不如说是遮挡我的脸面——这让我可以在更隐蔽的环境下于歇息

之余去观察我周围的一切.后来我发现,几乎每天中午或晚上,

高卫兵都要坐着同一辆高级轿车,出入这家酒店.那天黄昏,高卫兵的车子又出现在酒店门前,还是那晚聚餐时的那个司机,一路小跑给他开车门,接着是穿着华丽而时尚的迎宾小姐恭敬地将他迎进酒店.我在不远处一边假装着

打扫卫生,一般观察四周的情况,待确认安全后,我边扫地,边慢慢接近高卫兵的高级轿车……随后,我就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和等着看一场好戏的渴望,躲在远处的角落里,直到高卫兵被搀扶着坐进车子,直到司机开着车子又

下来查看,发现一只轮胎因撒气而无法行走时,躲在暗处的我一蹦老高,我在心里高声大喊:让你美,让你受活,让你吃喝!”

那一夜,我破天荒地下了一次馆子,还喝

了不少的酒.当我晕晕乎乎走出小酒馆,看着灯红酒绿的小城,我忽然觉得今晚的夜色好美.正走着,在一处垃圾箱旁,我忽然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一手提着蛇皮袋,一手拿着个铁钩,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翻找着她认

为值钱的所有废品.我的眼前一下就浮出我的母亲.定睛再看,的确不是母亲.一阵酸楚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只打转转.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把仅有的五张揉得皱皱巴巴的一元钞票塞到那位老奶奶手里.老奶

奶显然被我的唐突举动吓了一大跳.她怔怔地看着我,把手缩回去.我说:“老奶奶,我只有这五块钱了,全给您.”老奶奶战战兢兢说:

“我,我不要,不要……”我说:“拿着吧,早些回家吧!”再次把钱硬塞给她.老奶奶疑惑而惊喜地望着我.我朝她潇洒地笑笑,摇摇晃晃哼着小曲走开了.

到巷口时,母亲一个人站在那里正四下张

望着……

11

后来我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这还要感谢我的发小、好友许志强.

那天我结束了一天的掏粪工作,脱下一身

臭哄哄的工作衣,简单洗了个淋雨澡,就有一

搭没一搭地来到许志强家.那天是礼拜天,我寻思着和许志强聊聊天,晚上再一起撮一顿,喝点小酒,以此排遣一下心中的郁闷和无聊.饭间,许志强说起了我现在的工作,说你

干这也太那个了!我说不那个又能怎样?等着饿死?还是沿街讨要?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父亲托梦给我说的那句话:人走到哪步说那步话,到了弯弯树下该低头就得低头,总不能把头撞破吧.当初我对父亲的话还是懵懵懂懂,不知

所以.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的在天之灵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我.许志强听着我的叙说,久久地凝视着我,完了赞同地点点头,说要不那份工作咱不干了?我说,不干了?回家等死呀?他说我

有个朋友新开了一家出租车公司,目前咱县还没有,这是头一家,估计生意应该不错.你在部队不是考了军照吗?我说有啊,复员就换了地方照了!他说,这就对了!我朋友正在招司机,要不你去试试?我说这能行吗?他说咋不

行?明天我带你过去,先跟我的朋友见个面,你看?我说那好吧,先过去看看,行不行再说.

我顺利进入了许志强朋友的出租公司,成

为一名出租司机.别人都是两个人一台车,一人白班,一人夜班,我坚持一个人一台车.老板怀疑地看着我问:“你能行吗?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不能过度劳累,

公司是有规定的.”我说:“放心吧老板,我的精力严重过剩,这几年真把我给憋坏了,你只管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老板说:“那你可想好了啊?”我说:

“想好了.”就这样,上班第一天天不亮我就出车,夜里零点准时下班,刨去车辆租金和份子钱,第一天我就净赚了五十二块,这可比我之前的任何一个工作都赚钱.回到家里,小玲睡得很沉,而母亲却一个人靠在床头,门一有

响动,她就问:“小林子,回来了?”我说:“妈,回来了,你还没睡?”母亲说:“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我走进母亲卧室说:“妈,以后不要等我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说:“你一时不回,妈的心就一直在你身上.”我心里瞬时涌过一股暖流,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炫耀地拿着一沓钞票在母亲面前晃着说:“妈,你看这是啥?”母亲说:

“啥?不就是一沓钱么?今儿个挣的?”我激动地说:“你猜猜我今儿能挣多少工资?”母亲看着我手里的钱说:“挣多少?二十?”我说不对.母亲说三十?我说还不对,你就往多了说!母亲说六十?我说又太多了.母亲说我

猜不出.我说,五十二!母亲说,啊?真的?我说真的,不骗你!母亲笑了,又哭了.我被母亲的一笑一哭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问妈,你这是咋啦?一会笑,一会又哭!母亲说,笑,是妈高兴.哭,妈这是心里难受,你

这没黑没明的,一天两天可以,日子久了,你还能受得了?我说妈,我吃得消,我年轻,没事.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我还真的觉得疲惫不堪,好几回,开着开着,眼皮直打架,我就在身边放一只酸杏或辣

椒,实在困的不行了,就咬一口.夜里回到家,倒头就睡,母亲过来给我说话,我已经呼噜大扯地睡死了.

我的疲惫和困倦被母亲看得清清楚楚.后

来,她就下了死命令,让我午饭后必须休息两到三个钟头.她说,我都看得不带看了,坐出租的,下午这段时间客人少,司机又容易犯困,你就趁着这段空闲,好好睡一觉.我只好照办.你甭说,效果还这真不错.母亲说,钱你

永远也挣不完,身体第一,挣钱第二.

往后的日子,工资虽然比之前略有减少,但我的精神头却好了许多,安全自然也就有了保证.

收入稳定的日子延续了一年多.虽然常常熬夜,不过我还是胖出了一圈儿.母亲的脸上也有了红润的光泽和灿烂的笑容.家里的境况明显有了改善.

意外的变故,却由我的一个小小失误而起……

12

每次深夜回家,我都是把出租车停放在巷子口,然后检查一下车窗玻璃是否关好,然后锁好车门回家歇息.那天夜里,我和往常一样把车停放好.由于轻微感冒,加之一天的劳累,我这时已感觉有些头脑发懵,身子发沉,就草草

锁了车门,回家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天还灰苍苍着,我就起床准备早些出车.经过一夜的歇息,加上睡前服了感冒药,一早感觉好了许多.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灾难发生了:我拉开车门就惊呆了,车内一片焦黑,气味刺鼻.我

的头轰的一下,这一幕简直让我无法相信.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我掐了掐胳膊,生疼生疼.我断定这不是梦.车子锁得好好的,里边咋会起火呢?我开始检查车窗玻璃.驾驶位玻璃关得好好的.副驾玻璃也关得好好的.右后门玻

璃有个两指宽的缝!我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

我拨打了 110.民警经过现场勘查,最后

确定是有人把烟头从车窗玻璃缝隙扔进车里,引起了燃烧.那时还没有道路监控摄像头,让我提供有价值的破案线索,我却一时想不起什么线索.最后,说这是一桩无头案,只能等等再说,还嘱我一旦有了线索要第一时

间通知他们.

我瞒着母亲把那辆奥拓发落到大修场.车子内饰和部分仪表皆已被烧毁,彻底修好,需上万元.

纸里包不住火.母亲知道后,当即晕厥.我赔进了开出租车积攒下的所有积蓄,又在银行贷了四千块钱,才把修车的窟窿补上.

丢了工作,母亲也大病一场,那时的我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为了给母亲治病,我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到母亲出院,我又欠下三千多块的外债.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正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刚刚升入中学的女儿小玲也来

趁机挤兑我.那天,我在母亲的床前喂她吃药,

小玲哭哭啼啼闯了进来,进门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用敌视的目光盯着我,没等我开口,她就先说话了.

“奶奶,爸,你们都是骗子!”

“小玲,你说啥?”我吃惊而惶惑地回过

头.

“你们都是骗子!”

“你……你说谁,谁是骗子?”母亲上气

不接下气.

“小玲,你这是咋啦?”我放下手中的药碗和勺子,死死盯着小玲.

“你明明是个杀人犯,还说去南方打工去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小玲在地上直打转转.我还想再扇她一耳光,然而举在半空里的手却在颤抖.

小玲哇的一声哭了.

母亲说:“你这……这是听谁……谁在胡说的?”

小玲边哭边说:“我同学说的,他欺负我,我不认,我俩就吵了架.吵着吵着,他占了下风,却突然说你爸就是个杀人犯!我不信,要跟他拼命,他说谁骗你谁不是人,不信回家问问你奶你爸!”小玲说,“这话一出,全班同学

一下哄堂大笑.我无地自容,没脸再呆在班里,就直接跑回家问问你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大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母亲强撑着病怏怏的身子坐起来,说:“别,别听他们,胡说,你爸,他,他不是杀人犯,他……他……他是为民除害!”

小玲听不明白,说:“我爸他,为民除害?为民除害就杀人吗?”

我突然爆发,如一只恶狼,狠狠地朝小玲吼道:“我不是故意杀人的,我……我……没法给你说清楚!”

小玲被我的猛然发作震得呆若木鸡,怒目圆睁,一直在死盯着我,两只眼如两把钢刀扎

在我心上……小玲呜呜哭着跑了出去.我想追

出去跟她说清楚,但又不放心母亲这边,正在犹豫,母亲突然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喊一声:

“我的儿吔……!”我急忙来到母亲床前,她浑身抽搐,眼睛瞪得铜铃似的看着我,两行浊泪滚落而下.她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头一歪,两手一软……我跪在母亲床前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你

醒醒呀,妈!”

母亲走的时候,眼睛睁得那么大.我扑进母亲怀里哭呀哭,用手轻拂着她的眼皮,她的眼睛才慢慢合上……

13

母亲下葬那天,许志强和我的几个同学一直在忙前忙后.快要出殡时,高卫兵坐着他那辆高级轿车出现在巷子口.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砖头块样的电话,听说那东西叫大哥大.他边走边把那家伙放在耳朵边说着话,还一边招呼两

个随从抬着一个花圈朝院子走过来.这时母亲的灵堂已经扯掉,牌位被我抱在怀里.他歉意地对我说,小林子,对不起,我来晚了!说着,就恭恭敬敬给已经成殓的母亲的棺木鞠了三个躬,然后掏出两张印着四位伟人头像的票子

,塞到我手里,说我还有事,不能送婶子到坟上了!我说你忙你的,有花圈,这个就算了吧!我把钱又塞给他.他说,花圈是花圈,这是这,收下,不收我可就见怪了啊!我说心意我领了,这个就免了吧?!他啪地一下把钱砸在

我手里,拧头就走,边走边对我说,我还有事,走了啊!说完就钻进轿车一溜烟走了.

埋葬了母亲,我的债台又高出一截,今天

吃过了,就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有饭吃.那天,我在恍惚中走到菜市场,一摸兜里只剩下两毛钱,只得又蔫蔫地返回.

我有一种如临深渊的窒息感,更有一种倒悬欲坠的危机感.左思右想,整个明镇,甚至

卢西县,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走投无路中,

我不得不对以后的生活重新规划.

我跪在父母的遗像前,给二老磕了三个响头,在街巷里贴出卖房广告.拿到房款的那一刻,我既高兴又悲伤.高兴的是我可以还清外债了,从此不再被欠帐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悲伤的是,我这个败家子,没有守好父母的祖产,儿

子不孝啊!我一边数钱一边流泪.卖房的钱,一部分还了贷款,一部分还了借款,最后还剩下不到三千块.我把父母的遗像暂时寄放在姐姐家里,心一横,决定到南方去闯一下.

小玲在奶奶去世后,一下子好像长大了许

多.我对她说,奶奶走了,咱家的房子也卖了,在卢西县,在明镇,咱已经没有家了.小玲说,爸爸,那咱以后住哪呀?我说,爸爸肯定不会让我闺女露宿街头的,我要出去挣钱,挣了钱,咱再买房子.小玲说,出去,你出去我

咋办呀?我说,只要你听爸爸的话,爸爸就有办法.小玲说,爸爸,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我说,爸爸要去南方,还要把你带在身边.小玲说,那我就不上学了?我说,学还是要上的,不过不是在明镇,你跟着我去南方,

就在那里上学.小玲说,那能行吗?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听说只要在南方有固定的活干,子女就能在当地上学.小玲说,你打算啥时候走?我说,我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走.不过……我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这次走,还不能

带上你.小玲说,那为啥呀?我说,我得先过去,把一切安顿好了,再回来接你.小玲说,那你走了,我咋办?我说,我已经跟你姑姑说好了,你暂时先住她家里,过些日子,我在那边一安顿好,马上就接你过去.

临行,许志强和几个同学过来为我送行,

嘱咐我直接就去深圳,他们说,深圳是个新兴城市,急需各行各业的人才,最不济就到建筑工地也能混口饭吃.

木棉花开的季节,我在连续颠簸近三十个小时后,来到广州.我没有直接去深圳,而是先来到广州.之所以先来到广州,我是想先到

这个相对成熟的南方城市了解一下情况,如果

有适合我的工作,我就可以就地就业,而不愿意直接进入一个正在建设中的新兴城市去冒险.

走出广州火车站,已是凌晨五点.南方初春的早晨,虽然有着丝丝凉意,然到处绿意盎然,花团锦簇,这让我的心里不断涌过一波又一波暖流,整个人也亢奋起来.我顾不上路途的疲劳,兴奋而好奇地走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两

只眼睛在不停地搜索着街边路旁的每一则招工广告、用人信息……

14

在一个小旅馆登记住下后,我就天天奔走在广州的大街小巷,四处打听工作.高楼林立,车流滚滚,人海茫茫 ,

一下从一个小县城进入大都市,就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我觉得自己简直太渺小太孤单了,继而产生了较来此之前更大的迷茫与困惑.我不停地走,只要看到有招工广告,我都要凑近去看一番,然大多数都是招技术工,还要有上

岗培训证.我一无技术,二没有参加过岗前培训,这让我找工作就变得十分艰难.一天、两天过去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也过去了,我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兜里的钱越来越少,眼看连小旅馆的租金都交不上,我心急如焚,夜

里睡不着觉,就走上街头,在垃圾箱里捡拾饮料桶、啤酒瓶,于夜深人静时,将这些废品隐藏在小旅馆附近的一个隐秘处,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去了废品收购站.这样,我每天就有了十块八块的收入,暂不至于被撵出小旅馆.白

天,我依旧奔走在大街小巷,企望能找到适合我的工作.

找不到工作,已经心灰意冷的我就后悔当

初不该不听志强他们的话,如果直接去了深圳,或许就找到工作了.我又产生了去往深圳的冲动.可心里又想,假如现在去了深圳依然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返回老家?身上的钱连半张车票都买不起.那个新萌生的冲动马上就如

才燃起的火苗又熄灭了.最后,我豁出去了,哪

也不去,就在广州,满世界打听哪里有建筑工地——我宁愿到工地去做小工,也不肯再贸然离开这个城市了.终于,在距离我租住小旅馆很远的地方,意外发现了几处建筑工地.过去挨家打听.第一家说不需要工人.第二家说,

昨天刚进来两个,刚好够.第三家说,需要是需要,只收大工.你会干啥?我说我会搬砖,运沙,能担能挑.他说,不要小工.连续三次失败,一下又浇灭了我心中的那一线希望之火.我抱着最后一试的想法,来到第四家建筑工

地,结果得到的回答是:正缺小工!加之有当兵的经历,我顺利进入这家工地,做了小工.

那天,我正在卸水泥,浑身上下如个灰驴,

突然听到有人问,听说咱们工地新来了个河南人叫叶长林?工头说,李总,前两天是有个叫叶长林的刚进咱们工地.我回头一看,赶紧又扭过头,假装没听见,继续埋头干活:天哪,那个李总,不就是我的战友李民德吗?他是汕

头人,怎么会在广州?李民德在工头的引导下,朝我走过来.

“叶长林,是你吗?我的战友!” “李……李民德?!你……?” “好家伙,真是你呀?”

“是我……我……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是重名重姓,原来真是你呀!”

“……”我自卑地低下头,不知说啥好. “原来你们是战友啊?”工头显得很意外,

“这是我们李总!”他给我介绍说.

“李,李总好!”我恭恭敬敬朝李民德点

点头.

“不要叫李总,还叫我李民德!”

“李……还是叫李总吧!”我犹豫着. “什么李总,那就叫我民德好啦!”

从那天起,我从建筑工地进了公司小车班,从一个小工,变成了小车司机,吃在公司食堂,住在集体宿舍.

二十天后,小玲从豫西老家的明镇中心小

学转入广州市莲花路小学.小玲过来后,李民

德又特意安排我们父女住在一个单独房间.我心里不知有多感激他.

莲花路小学是所寄宿式学校.周一早上我早早把她送到学校,周五下午再接回家里,这样,我就能在工作日安心工作.周日,如果没有加班,我就陪着女儿到公园或书店里玩耍、读书,如遇到加班,我就临时招呼工友中的老乡暂

时替我照顾一下.记得一个周末的晚上,小玲偎在我的身旁,吞吞吐吐想问我什么,好像话到嘴边又不敢问.我看出了小玲的心思,就问小玲:“闺女,看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小玲依然犹豫不决:“爸,有个问题,憋在我心里

很长时间了,我,我不知道能不能问.”我说:“问题?啥问题?”小玲说:“跟你有关的问题.”我说:“跟爸爸我有关?”小玲点点头:“对,跟你有关.”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小玲的问题肯定跟我那八年监狱生活有关,

于是我朝她微笑一下,说:“今天就咱俩,有啥问题你就直接问吧,有啥不能问的?”小玲用怪怪的有些惶恐的眼光盯着我瞅,欲言又止.我直截了当对小玲说:“闺女,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你是不是对爸爸那

段监狱生活很忌讳也很疑惑?”小玲没想到我能开门见山说出她的心思,这让她始料不及而显得手足无措.她神色慌张,言语错乱:“爸,其实,也不,其实我就是,就是被你跟我奶奶弄糊涂了……”我说:“其实那都是为了你

好,你奶奶,我,都是为了你,因为你太小,都不想在你的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那一晚,我和小玲先是为诚实和谎言进行

了一番辩解陈述.当小玲真正理解了奶奶那个善意的谎言的时候,原先一直笼罩在她脸上的疑云终于烟消云散.她说爸爸,听说你不是故意杀人,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件事呢?我略加思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那都

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虽说不是有意而为,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小玲说,爸爸,我就想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我一直都想知道,可我就是没勇气问你.我说,那好,爸爸今天就

给你讲讲?小玲充满期待说,我就等着这一天了!

15

一九八二年,在部队服役两年后,我复员回家待业.其间结婚生子,安心等待工作安置,生活平静而安宁.然而,邻居家的一个突发事件,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乃至整个人生.

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邻居韩大叔家吵吵嚷嚷,好像在吵架.一开始谁也没在意,以为就是正常的家庭纠纷.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哭喊着:“不好啦,我儿子要杀人了!不好啦,我儿子要杀人了!”闻声我赶紧跑出去.只见韩

大婶在巷子口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着,惊恐和无助让这位中年妇人变得有些疯狂.我快速跑到韩大婶跟前,问婶子咋回事?韩大婶指着她家院子:“不得了啦!我那个逆子拿着菜刀要杀他爹……要出人命了!”我一听情况紧急,

没及多想就朝着韩婶家奔去.在她家院子里,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的儿子韩冬年手里拿着明晃晃的菜刀,嘴里吆喝着:“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老不死的!杀了你,我也去死,都死了,就一了百了啦!”只见韩叔如个丧家

之犬,被他那个穷凶极恶的儿子紧追不舍,四处躲藏.幸亏韩叔脚下利索,而他的儿子又喝了酒,走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疯狂的追杀,逼迫着这位父亲拼死逃命.

这时,闻讯过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已有十

几人,竟无一个敢上前制止.出于军人的正义感和年轻人的无畏,我连喊三声,让他把刀放下.韩冬年依旧旁若无人,满院子追着他的父亲.这时人群中有人朝我喊着,年轻人,快上,快打死这个逆子,打死他,权当除害了!韩

冬年手里的刀四下乱舞着,使得我不能近身制服他.这时,我看见人群里站着我的几个发小好朋友,其中有高卫兵和许志强,还有两个我也记不大清了.我说,卫兵,你跟前有根棍子,

快给我递过来!高卫兵顺手将一旁的木棍递给

我.我手里拿着木棍,逼近韩冬年,并厉声呵斥道:“快把刀放下!”他朝我胡乱砍了几下,我都及时躲过了.这时又有人喊道:“打死他,打死他这个孽障!”没砍到我的韩冬年这时又把刀向他父亲砍过去.惊惧不已的韩叔战

战兢兢朝人群喊着:“快救救我……快……”我忍无可忍,决定看准时机,制止他的犯罪行为.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韩叔一不小心,被脚边的椅子绊倒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已经红了眼的韩冬年举起菜刀,就要砍向韩叔

.我朝着他握菜刀的手一棍子下去,不料韩冬年往前猛地一窜,棍子没有打到他的手,却不偏不斜打在头上.韩冬年手里的菜刀掉落地上,两手捂着头,摇摇晃晃倒下了,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

吼声: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这个逆子!”激愤的人群呼咙一下围了上来.高卫兵和许志强冲在最前面.我一边朝他俩喊:“快上呀,打死他!”他俩几乎同时飞脚过去,连踢带踏.我趁机又朝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韩冬年身上打了一

棍子.这时,愤怒的人群一拥而上,踢的踢,踏的踏,还喊着:“打死他,打死不犯法!”.此时,韩冬年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人群中还有人高声喊骂:“这个混账东西,这会儿咋装开怂了,他这是在装死!”

没想到,韩冬年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了!

事后经法医鉴定,韩冬年的头部有严重钝器伤,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损伤.头部为致命伤,而身上的多处软组织损伤,不排除为加速其死亡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16

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听我讲述的小玲,当听到韩冬年死了之后,竟然“啊”了一声,显出十分吃惊的样子.她直勾勾地看着我说:“爸,韩冬年真的死了?”我点点头.她又说:“后来……”我说:“后来爸爸就被判了过失杀人罪.”小玲说:“就你一个人吗?”我说:“当

时被抓的,还有你高叔叔、许叔叔和其他几个邻居.”小玲说:“那他们怎么没去坐牢?”我说:“爸爸不想连累那么多人,就一口咬定,韩冬年是我打死的,跟他们没关系.当时你爷爷奶奶让我再仔细想想,到底他们参与了没

有.我说参与是参与了,但那都是我指使的,棍子是我要的,高卫兵只是把棍子递给了我,他们冲上去踢踏韩冬年,也是我喊的,我要负主要责任,他们只是间接给我提供了帮助,是我亲手误将韩冬年打死的.”听了我的陈述,

爷爷奶奶绝望地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不顾法官的阻拦冲着我喊:“孩子,你咋这么老实呢?咋啥都往自己身上揽呀?这可不是过家家,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会毁你一辈子的!”我当时并不十分理解父母的心情,只觉得一人做

事一人当,没必要牵扯到那么多人.

“那你后来后悔过吗?”小玲问.

“后悔过,而且是不止一次.”我深深地埋下头,陷入不能自拔的痛苦中.

“爸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其实,其实当我走进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后悔了.后来,你妈跟我离婚……”

“爸爸,你说……你说我妈跟你离婚了?那奶奶……?”小玲打断我,“难道我妈 她……?”

“她当然活着,并且活得好好的,奶奶那是正在气头上,给你说的,也算是个善意的谎言.小玲,关于你妈妈的事,我随后会告诉你的.”

小玲由困惑逐渐转为理解,朝我点点头.我接着说:

“我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安置的工作也泡汤了.你爷爷奶奶每次来探望,我看着他们愁苦的样子,想想自己不但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还连累得他们为我担惊受怕.人都说养儿防老,可是,可是当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当他们

一天天老去的时候,我却成了一名罪犯.后来,你爷爷也走了,我却没能送上他最

后一程.我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自责和悔恨

每天都压得我喘不过气.”

“ 爸爸, 你是英雄, 真正的英雄! 没想到……没想到我妈妈却当了逃兵!”

“啥?英雄?爸爸这个杀人犯还能成英雄?你就不要怨你妈了,她也有她的难处.” “在我心目中,你是个男子汉,顶天立地

的男子汉!并且,对我妈也那么宽容.”

“闺女,只要你不怨爸爸,爸爸就心满意

足了.”

“当初我真的有些怨你恨你,恨你虚伪,恨你没有担当,更恨你连我都欺骗.现在我不但不恨你了,听了你的讲述,我反而敬佩起你来了,真的,虽然你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给我稳定的生活,但是不知怎么,我特佩服你!”

“谢谢女儿的理解,谢谢女儿的通情达

理!”

我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哗哗流着.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女儿小玲相依为命,

温馨而幸福地生活在这个繁华热闹的现代化大都市里.我拼命加班挣钱,女儿也在如饥似渴地学习功课.

两年后,我竟然有了意外收获.

17

在广州工作的两年,我的生活出现了暂时的平静,工资收入也较稳定,女儿小玲的学业亦渐有起色,这让我一直烦乱的心又慢慢平静下来.那时,我也是沾了公司的光赶起了“时髦”——挂上了传呼机.有了传呼机,小玲的姑姑

,也就是我的姐姐,经常通过传呼机跟我取得联系.她跟我联系最多的,就是让我在广州帮助老家的亲戚朋友找工作.一开始,我还嫌姐姐多管闲事,因为每答应一件这样的事,我都要牺牲一连串的休息时间和双休日,去四处打

听各个企业的用工信息,打听好了,再通知姐姐.人到了广州,我还要负责接站,送进厂子,待一切安顿妥当,我才能脱离干系.因了这些额外的“助人为乐”,我就对姐姐生出

一些嫌怨,又不好直接表露出来,只能窝在心里自己生闷气.

那一次,姐姐又给我“找事”,我正要埋怨姐姐多管闲事,然就在此时,不知哪根神经突然迸发出一朵灵感的火花,瞬时就照亮了我大脑的开阔地.我一下子脑洞大开,这让我既兴奋又激动.我化埋怨为欣喜,赶紧到公话亭给姐

姐回了电话,并说出了我的一个大胆的想法.

“开个劳务*公司?你能行吗?” “我觉得行.”

“那你觉得为啥行?”

“姐,你看,广州,不,是南方这些发达城市,如今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工厂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这段时间,我为了给咱老家的亲戚朋友找工作,跑了不少工厂企业,发现这些工厂企业大部分都在招工,但大多都是技术

工,可是他们当地又很难招到,而咱们内地又有很多希望出来闯荡的年轻人却找不到工作门路,咱们如果成立一个劳务*机构,然后跟咱县的劳动部门、职业技术学校合作进行技术培训,在卢西跟外地工厂企业中间牵线搭桥,

然后从中赚取一些*费,不是一举多赢么?”

“没看出来啊,小林子,你的脑瓜子还真

管用.你甭说,如果照你说的,还真可以,这在咱们卢西县可是头一份生意.”

“姐,我就是担心,担心私人注册公司,在咱那里不知道好不好弄?”

“应该没啥问题,都改革开放十多年了,这个肯定能办.”

“姐,要不你先到咱县工商局、劳动局问问情况?”

“这个包在你姐我身上了!我马上就过去给你问去.”

“那就谢谢姐姐了!”

“你甭客气啊,再这么客气,我可不给你

问了,咱姐弟谁跟谁呀?还跟我客气.”

“好好好,姐,那你一有消息,马上联系

我.”

“等我回话!”

中午,我的传呼机就“哔哔哔”地响起来.我一看姐姐的留言,心花怒放.

三天后,我请假回了一趟卢西县,*了劳务人才*公司的各种登记注册手续,就又匆匆返回广州.当时,我并没有马上辞掉工作,而是利用双休日和下班时间,跑工厂,进企业,和他们的人力资源部门取得联系,及时掌握他

们的招工用人信息,然后签订用工合同.我把这些信息及时传递给姐姐,让她在县电视台打出招工广告.姐姐说,招工广告第一天打出,第二天报名的就堵住门了.第一批五十三人,经过简短的培训,姐姐负责送过来,我负责安

排进厂.

第一次尝到了挣钱的甜头,我决定辞掉工

作,专门从事劳务*服务.

李民德不但不反对我辞职,还答应要在我们跟各个企业之间建立合作关系上帮我一把.在战友的帮助和我的努力下,很快与广州市多家大企业的人力资源部门建立了合作关系.民德的出手相助,助推我一步步朝着成功迈进.

我每天奔忙于工厂企业之间,有时候为了赶时间赶任务,忙得连轴转.一年后,我在广州租下了一套两居室的出租屋,还有了一辆二手桑塔纳轿车和一部大哥大.女儿小玲也被转入一所全日制寄宿学校.

南下广州四年后,我回了一趟老家,准备赎回我的老宅子,然却意外地听到了两个消息.

18

那年秋,我跟姐姐约好回一趟老家,准备把卖出的老宅子再赎回来,不为我,不为小玲,也要为我的爸爸妈妈,让他们的灵魂在卢西这块土地上有一个栖息之所,我不能让他们再四

处游荡了.我家的那块地皮一年前就被政府征

用了,如今已矗立起一座高楼.我想,即便这样,我还是要在老家买一套房子,我要把寄存在姐姐家里父母的遗像重新挂在属于我自己的屋子里.征得姐姐同意,我决定回一趟老家,买一套新房.

回到卢西,在车站见到了专程前来迎接我的姐姐和许志强.我高喊:“强子,你咋来了?!”许志强说:“小林子,我咋就不能来接接你?!”他握着我的手,仔细盯着我看了老半天说:“你这家伙,四年多不见,你还不显老啊

!”我说:“咋就不显老?都有白头发了!”他说:“你才几根,你看我,都两鬓斑白喽!”我细看,原先黑油油的头发,确已长出一半的白发.我说:“你的工作是脑力劳动,不像我,只能干一些粗活笨活.”他说:“嘿,转

眼你已经成了百万富翁了,可我还是一个穷教书匠,这人比人呀,真是气死人.”我说:

“以前不是穷怕了么?如今政策好,又遇到了

贵人相助,我才有今天.”他说:“是呀,这真得感谢国家的好政策,还有你那位战友.”我说:“ 我战友?你也知道?” 他说 :“

知道呀,听咱姐说的.”说完,他话锋一转,四下瞅瞅,压低声音说:“你还不知道吧?高卫兵出事了!”我吃惊道:“啥,你说啥?卫兵他?”他说:“人一当了官,这山望见那山高,当了副县长,还想当常务,这下好,跟人

竞争常务副县长,对方买通社会上的,暗地搜集了许多高卫兵进出高级酒店、私人会所的证据,又买通一个外地房地产开发商,给他送钱,然后又去他,结果就……”

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说:“官场险恶

呀!不过话又说回来,卫兵呀,他后来确实有些膨胀.真为他惋惜呀!”强子说:“你真是心善,当初你那样死扛着,才有了他后来的发达.可是,你遭难了,他却不闻不问,也算是个没良心的主.”

“你现在混得咋样?”我问许志强. “能咋样?刚刚提了个校长.”

“祝贺啊,我的许大校长!”

“你就甭挖苦我了,跟我同时进教育的,有的都当了副局长了,你看我,还是个校长,也就是个副科.”

“知足常乐吧,只要自己感到充实高兴,平平稳稳,健健康康,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也是,远的不说,就说高卫兵,大起大

落,最后落得个身陷囹圄,后半生啥子都没有了.”许志强唏嘘不已.

“强子,我有个想法,有空,咱过去看看高卫兵?”我拍着许志强的肩膀说.

许志强有些意外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然后朝我点点头……

尾声

多年以后,高卫兵出狱.他的父母已在漫长的等待中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老婆早已成了别人的老婆.来接他的,只有他的儿子、我,还有许志强.这时,我又组建了新的家庭,还和姐姐一起,成了县里、市里的劳模;而许志强的

第二任妻子茹虹,却因经常跟明明闹矛盾致气,半年前就跟许志强办了离婚.

见到我,高卫兵显然感到非常意外.他表情复杂地朝我点点头,然后尴尬而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瞬时眼眶就红红的,湿湿的.他扫视一下眼前的三个人,歉疚地对我说:“小林子,想不到你还能……”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我赶紧打断他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只是重复着这四个字.

“对对,出来就好!”许志强也随声附和着.

“人在世上,想好好活着,咋就这么难呢?”仰脸看天.已经白发苍苍、再无一丝锐气和傲气的高卫兵不无感叹.

“活着,有时候比死还难!”我一手搭在高卫兵肩头,一手搭在许志强肩头.

“是呀,虽说活着这么不易,但是没有谁愿意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许志强一语

道破.

“今后作何打算?”我问高卫兵.

“还没顾上去想,走一步算一步吧!”高卫兵迷茫而无精打采.

“先休息一段时间,要不跟我一块儿去南方闯闯?”我真诚地对高卫兵说.

“……”高卫兵吃惊地看着我,脸上浮过一丝歉疚和惊喜.良久,才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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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活着是本质
◎ 丁立梅城里的春天多半是零碎的,小打小闹着的,不过是人家窗台的一盆花,城边河畔的几棵柳 乡下的春天却全然不一样,乡下的春天是极讲排场的,仿佛听到哪里“哗”的一下,成桶成桶的颜.

创业:抱着赴死的心态好好活
洪泰创新空间CEO王胜江的文字出了名的有诗意 2015年4月19日,王胜江联合俞敏洪和盛希泰共同打造中国第一家创业服务生态平台——洪泰创新空间 2016年4月,王胜江出版了创业.

要想活得漂亮,就要傻瓜般坚持
68 岁的她,顶着一头银发,活跃在时尚杂志的封面,行走在T 形台,代言大牌化妆品广告,为著名的歌手拍MV,签约娱乐公司……总之,时尚活动她一个都不少 除此以外,身为一名营养.

爱她就是好好活下去
有一年的雨天,和朋友一道去扬州,偶遇朱自清故居 朋友对朱自清嗤之以鼻,一面闲庭信步一面骂骂咧咧 朋友说,你肯定没有看过他的悼亡妇,整篇文章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掏心掏肺,似乎要跟自己的前妻一起死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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