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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陪在你身边类论文范本 和谁能陪在你身边相关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主题:谁能陪在你身边论文写作 时间:2024-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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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陪在你身边论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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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凉像空气一样溢满了整个屋子,又从门缝和窗口慢慢溢散出去.

脸色苍白的邱玉娥蹒跚地回到家,轻轻地关上门,扶着墙慢慢挪到一张木椅子旁,疲累地坐下去,任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满屋子如空气一样的凄凉,从门缝和窗口溢散出去,又从外面慢慢地转回来,包围了她,裹紧了她.她就这样冷冷地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她没有睡着,也没有迷糊,她一直都清醒着…

她拿着诊断书和x光片,从市第一人民医院出来时,是上午十点多.来到马路上,看见路边有一个垃圾桶,她站住了.站了几分钟后,把诊断书和x光片全扔了进去,之后左转,沿着马路人行道往前走去.

她快六十了,走路不像年轻人那么快.她慢腾腾地,拐过一个路口,又拐过一个路口…到家时,已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她住在纺织厂家属院一幢老楼的三楼.由于雨淋,灰色的外墙已十分陈旧,楼道里也被涂画、张贴得又脏又乱.这是十七年前朝华父亲分的房子,那时候他是纺织厂的技工.而她在育红小学教了一辈子书,四年前五十五岁时退的休.

这是孟春,又是阴天,屋外和屋内的气温依然很低.可是,她就这样凄凉地坐着,直到天黑下来,都没有挪动.其间,电话铃响了几次,她都没有接,她只是头转了两次,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老伴遗像,差一点哭出来,但还是把泪忍回去了……

中午饭,她没有吃.天黑了,她没有做晚饭,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亮光,摸索到床前,慢慢地脱了衣服,躺到床上,盖上被子.盖上被子很久了,她依然睁着眼…

忽然,电话铃响了.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电话,声音虚弱地说:“喂…”

“妈,是我,津安.”

“噢…”她淡漠地说.

“下午,我给您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您没在家?”

“我出去了…”

“哦,是这样.我没事,就想给您打个电话,您没什么事吧?”

“没有,我睡了…”

“噢,那好,妈,您睡吧,挂了!”

她没有回他的话,就撂了电话,一股热泪从双眼迅速地涌出来……

突然,她一阵恶心和腹痛.她咬着牙,忍着,心里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幸亏自己中午、晚上都没有吃饭,不然又要出来了.

第三天上午,她给女婿杨津安和翟蓉分别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们中午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来家里吃饭.她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有空,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打了.

杨津安说: “妈,我来买菜吧.”

她说: “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管来吃饭就好了.”

她又给翟蓉打电话,翟蓉当即就答应了,又问:“津安也去吗?”

一股异常厌恶的情绪,立即袭罩了她的心头!她努力忍着,说:“我还没和他联系….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翟蓉说: “那我给他打电话吧.”

她忙说:“别别,我给他打吧.”

挂了电话,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一个小瓶子上.她想象着,中午杨津安和翟蓉来了,他们三人一起吃饭,突然他们三人都浑身发抖、手脚抽搐、两眼发直,不多会儿就全都倒毙在饭桌上一…瓶子里的白色粉末,是她昨天跑了一天,最后在一个乡镇的商店里买到的.店主看她的穿戴,知道她是从城里来的,问了她几次买这干啥用.她反复地解释说,是为了灭鼠,家里有老鼠.最后,店主才以不菲的卖给了她一点.

十一点的时候,她就把菜都洗好切好了,等着杨津安和翟蓉来.她内心焦急而慌乱,既盼着他们来又害怕他们来……

十一点四十,门铃响了.她蹒跚地走过去,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杨津安和翟蓉.她果然没有猜错,他们俩是一起来的.她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说: “来啦……”

翟蓉笑着喊了声“阿姨好”,杨津安叫了一声“妈”.

有一瞬间,她恍惚地以为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她的女儿朝华和女婿杨津安…一

“我们在院大门口碰到的……”手里提着一包荤素菜的杨津安,有些不自然地解释.

她回过神来,在心里冷漠地笑了一声,然而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平常,让他们赶快进屋.他们进了厨房,就去炒菜.杨津安是一个会吃也会做的人,翟蓉系好围裙后,给他打下手.

邱玉娥已经把米饭煮好了,她没有去争夺炒菜的活,就坐在客厅里,看着他们忙活——这是一套只有五十多平米、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厨房在前阳台上,和很小的客厅连着.她看着他俩,看着他俩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亲热劲儿,又几次恍惚地觉得,厨房里的那两个人是她的女儿朝华和杨津安.可是,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她随即又意识到,不是!那两个人不是她的女儿朝华和女婿杨津安,而是翟蓉和杨津安这一对狗男女!一股恼怒的火气立即窜了上来,让她想大声冲他们吼叫.可是,她忍住了.

吃饭了,桌子上荤菜素菜有好几个.翟蓉和杨沣安问邱玉娥近来身体怎么样,在老年大学上课怎么样.她平淡地应着他们,吃了几口菜和半碗米饭,就不想吃了,放下了碗.翟蓉和杨津安都感到她好像有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翟蓉还用手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没有烧.她说:“没事,我身体很好.”

翟蓉和杨津安继续吃饭,又劝她要多运动,多出去走走,多和人交流、说说话.她轻声回说:“我知道.”

她看着他俩吃饭,期盼着他们俩突然口吐白沫、震惊地看着她、然后倒地而毙……

可是,直到他们俩洗刷完锅碗筷,一切都是安好的.

一点半了,他们俩得去上班了.邱玉娥坚持要目送他们下楼,他们拉开门,说:“外面冷,阿姨(妈),您关门吧.”把门给带上了.

可是,她却执拗地又把门拉开,非要目送他们下去.他们已经下了两级台阶,听见门响,又回过头来,和她摆手再见:“阿姨(妈)您进去吧,我们会常来看您的,多保重身体!”

她也和他们摆了摆手,但是没有说什么.

关上门,她坐到了客厅里的一把木椅子上.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往厨房走去.

她从水池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瓶子,然后颤颤地拧开盖,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了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把白色粉末冲走了…--

邱玉娥是什么时候开始恨翟蓉的?一年半前!准确地说,是一年六个月零三天前一…

二十九年前,朝华出生时,他们一家住在育红小学那排如今已被拆除了的红砖平房的其中一间里.这排房子几米开外,平行着一排开间小一些的青砖房子,分别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兼杂物房.这两排房子中间,是一个长长的大通道,也是各家孩子们的玩乐场.杨津安的父母都是育红小学的老师,那时候他们两家住挨着.

津安比朝华大一岁,真正是青梅竹马.上小学前,他们俩天天在一块玩,夏天他带着她去粘知了,捉蚂蚁;晚上在门前乘凉,他们俩非要在一个竹床上玩,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津安六岁时,该上小学了,他却要和朝华一起上.他爸妈说,朝华还小,不到上学的年龄.可是他非闹着要和朝华一起上,不然他就不去.后来,好不容易哄着他去报了名,可是开学了,他却偷偷跑走,跑到幼儿园里去找朝华.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又让他在幼儿园待了一年.第二年,他们终于一起进了小学,在同一个班.在这个班里,他们俩遇见了翟蓉,三个人成了同学.

三年级之前,他们俩每次放学回来,都在一起写作业,要么在津安家,要么在朝华家;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们就搬出一张桌子,在门前写作业.因为他们都争强好胜,互相比着,两人的学习成绩都不错.可是四年级后,由于年龄的增长,两个孩子在班里就渐渐疏离了,有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回到家也分开各做各的作业.慢慢地,两个人就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津安和几个男生成了铁哥们,而朝华和翟蓉几个女孩成了要好的朋友.他们有时候在一块玩,有时候又在一块争吵…

朝华小学毕业那年,朝华爸爸赶上了厂里最后一次分房,他们就搬离了这个大杂院.朝华小学毕业,和翟蓉一起考到了市重点中学——三中,而津安则考进了这个市最好的中学——一中.初中三年,津安和朝华就很少见面了.初中毕业,朝华考上了一中,然而津安因发挥失误,只考上了三中,又和翟蓉成了同班同学.

高中时,他们已完全懂了男女之间的感情.可是,朝华和津安依然没有过多的交往.这时,翟蓉却慢慢地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喜欢上了津安.然而直到高中毕业,津安对翟蓉都没有特殊的感情,只是关系不错的同学兼朋友而已,他也不知道翟蓉喜欢他.

考大学的时候,朝华和津安不约而同地选了南京的两所不同的大学,而翟蓉考上的则是上海的一所大学.因为同在南京,朝华和津安见面的机会多了,在一起玩的机会也多了很多.大三的时候,两个人谈起了恋爱.起初,翟蓉时常会跑到南京来找朝华和津安玩,还单独找过津安几次.朝华和津安恋爱后,翟蓉也和同校的一个天津男生谈起了恋爱.

大学毕业,津安、朝华和翟蓉都回到了这个城市.津安和翟蓉的恋爱关系在双方家庭公开后,双方家长都是欢喜不已.毕业前和那个天津男生分手的翟蓉,进了一家外企做文案工作,很久都没有遇上合适的男朋友.一年后,朝华考进了一所中学,当英语老师.津安在社会上跑了两年,干了好几个工作后,才考上市质监局的公务员.

这时,两人的年龄都不小了,双方父母都焦急地叫他们结婚.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这时突然就出事了:朝华父亲在维修机器时,被电死了!朝华和母亲痛不欲生.在经历了一年的巨大悲痛后,心情才缓释一些.

2009年元旦,津安和朝华举行了婚礼.津安父母给他们买了一套新房子,朝华不放心母亲一个人住,要她搬过去,可是她始终都不答应.不久,她退休了,朝华又叫她搬过去,她仍然不愿去.最后,朝华甚至都要发火了,她才满眼含泪地对朝华说:“朝华啊,你是大人了,你有你的新生活.但是,我不能走!我走了,哪天你爸的魂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呀?我要在这个家里守着啊,守着你爸,也守着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那么多的温暖回忆!”

就在津安和朝华结婚后的第五天,依然没有男朋友的翟蓉,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上海,应聘到了一家外企.

2011年夏,朝华怀孕了.

这年十月的一天,依然没有男朋友的翟蓉从上海休假回来.谁能想到,翟蓉回来,朝华却走了!

那天是星期天,翟蓉打电话给朝华,叫她一块去上街.两个人逛了一上午,买了几件衣服和两双鞋.就在她们从世贸购物中心出来,准备去马路对面的一家饭馆吃饭时,悲剧在瞬间发生了:一辆轿车突然失控,从对面驶来,把来不及躲闪的朝华狠狠地撞倒在地上…

从被车撞倒到送到医院,朝华再没有睁开眼,也再没有说一句话.

一人两命,就这样没有了!

这一年多来,邱玉娥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常常会做同一个梦:她走在一条狭窄、幽长的丛林小路上,要去见丈夫和女儿朝华.路两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是,前面那个遥远的地方却灯光明亮,丈夫和女儿朝华站在那里,向她微笑着招手……在做这个梦的时候,她还常常会想:原来,丈夫和女儿都没有走,都还好好地活着啊,多庆幸啊!——好像她并没有完全睡着.可是,每一次,她都没有等走到他们面前、拥抱住他们或者握住他们的手,就惊醒了.惊醒后,面对黑暗、孤独的屋子,她只能一个人饮泣,咀嚼、吞咽这到死都无法抹去的无尽痛苦.

朝华走了,她是最痛苦的人.朝华父亲的意外去世,让她变成了一个上过刀山的人;朝华的离去,她又变成了一个下过火海的人.一个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人,内心里的痛苦,无异于万劫不复.

朝华走了,最初津安也是痛苦不堪.翟蓉也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深深的自责和负罪感中,不能自拔.如果不是翟蓉,女儿朝华当然不会遭此噩运,可是,谁能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邱玉娥心里责怪过她,可是嘴里却怎么都说不出难听的话.翟蓉也只是个孩子,是和朝华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孩子,她也不愿意这件事发生呐!

在也已退休的津安母亲的拉拽下,邱玉娥和她去了老年大学舞蹈班.津安母亲年轻时就喜欢舞蹈,这个爱好一直保留到现在,可是邱玉娥却没有舞蹈基础,总是跟不上节奏,后来就改去了合唱班.为了让邱玉娥散心,津安每年都要带她和母亲出去旅游一到两次.

今年春节,邱玉娥和津安一家一起过年三十.吃饭时,津安说,今年春天他准备带她和母亲一起去长江三峡旅游.当时津安母亲笑着说:“你小子说话可要算话!”津安说:“那当然!十月份,我再带你们去上海看看.”

现在已是仲春,暖风和和,到处是姹紫嫣红的景象.

这天晚上,津安买了一些东西,又来看邱玉娥,陪她吃饭,说他已经到旅行社咨询了,有一个长江三峡三日游,他已经预订了.“我和您、我妈,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邱玉娥内心里是极不愿意去的.可是,一个退休的人,一个无牵无挂的人,要找到一个借口还真不容易.津安等着她回答,可是她如没有听见一样,只顾扒饭吃.

津安又重复了一次.

“恐怕不行……我在合唱班里是最差的一个,现在正在教新歌,我……”她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样一个毫无说服力的借口.

“那些班都是玩的,哪有这样认真的?”

她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问:“翟蓉,去吗?”

津安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吃惊了一下,忙说: “她不去啊……妈,您怎么这么问?”

“我、我…没什么.”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他.

第二天,她去老年大学上课,见到津安母亲,问她上三峡的事.津安母亲说,那可是世界级的伟大工程,我也没去过,咱去开开眼去!

可是邱玉娥没有想到,临出发的前一天,津安母亲突然崴了脚,去不了了.她立即就买了东西去看津安母亲.

津安也在.邱玉娥说: “你妈去不了了,我也不去了.”津安说:“钱都交过了,他们不给退.她问,那你妈呢?”津安说:“我妈情况特殊,退百分之九十.”津安妈说:“你们娘俩去!你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你们娘俩也正好在一块多说说话.”邱玉娥突然想到前几天她叫津安和翟蓉去家里吃饭她买了一瓶“”的事,心里不禁一阵发酸.

晚饭后,津安带着事先准备好的包,打的和邱玉娥一起来了她家,晚上就住在她家,因为明天凌晨五点就要出发.津安住的是朝华原先住的那间小屋,小屋里的墙上依然挂着他和朝华结婚时的照片.邱玉娥看见津安看到那幅大照片时眼睛突然湿了,也不由得鼻子一酸.

简单地洗漱后,他们分别睡了.

凌晨三点四十,津安就起来了,打开煤气灶馏了馍,炒了葱花鸡蛋,之后敲邱玉娥的门:“妈,该起来了……”

“我正起呢.”邱玉娥其实早就醒了,听着他做早餐的叮当声,心里热热的,不愿阻拦他,也不想起来打扰他.

吃了早餐后,两个人出门.楼道里没有灯,漆黑一片.津安用手机照亮,扶着她一步一步下楼梯.

五点十分,旅行社的大巴车准时出发了.外面,依然是一片夜色,大部分人都放低座位,又寐起来.津安说:“妈,您也睡一会儿吧.”

好像是刚一闭上眼,她就好像又看到:她正走在一条狭窄、幽长的丛林小路上,要去见丈夫和女儿朝华.路两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是,前面那个遥远的地方却灯光明亮,丈夫和女儿朝华站在那里,向她微笑着招手……

突然,她惊醒了,睁开眼,外面已是一片金灿灿的阳光.

津安看她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她淡淡地说没事.津安告诉她,已经到河南地界了.她“哦”了一声,向车窗外看去……

到了武汉,车未进市,直接转到汉宜高速,往宜昌方向去了.午后一点,到了宜昌.在一个小饭店吃午餐时,邱玉娥借上厕所之机,向老板要了一杯热水,服了一通药——她故意背着津安.简单的午餐后,一团人又上车,地接导游也上了车,往三峡大坝去.津安把行程简单地告诉了她:下午参观三峡大坝;然后到太平溪港登游轮,晚八点左右开船,逆流而上,夜里就住在船上;次日早上到达白帝城,然后顺流而下看三峡风光.

汽车行驶在崇山峻岭、悬崖沟溪之中,一会儿过大桥,一会儿钻隧道;刚刚过了一个隧道或桥梁,迎面又是一个隧道或桥梁……

邱玉娥的内心慢慢地变得舒展、开朗起来……

他们先去了三峡展览馆,里面是整个三峡工程的模型展示.之后到了坛子岭观景区,看了润生源浮雕群、重达二十八吨的截流石、三峡坝址基石和银版天书……在观景台上,邱玉娥极目远眺,三峡大坝景观尽收眼底:雄浑壮伟的大坝,壁立千仞的“长江第四峡”——双向五级船闸,高峡平湖……

她在学校里教了多年那句“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诗词,今天终于看到了这一胜景,内心不禁异常激动.起初一直不愿照相的她,主动让津安给她照了几张照片.可是,照完相,她内心里忽然又感到异常的疼痛:这大自然和人类智慧共同创造的奇观,朝华父亲看不到,朝华也看不到了啊!她站在那里,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

杨津安忙问:“妈,您怎么了?”

她擦去眼泪,缓和了下情绪,说: “没什么…”

游完三峡大坝,在一个饭店吃了晚饭,沿着翻坝高速公路到达太平溪港时,天已经黑了.太平溪港停着多艘大游轮.众多游客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地过了检票口,来到码头.因为是少水期,要往下走好几十级石阶才能上到船上.石阶上有水迹,津安扶着邱玉娥往下走.

他们这个团队的游轮是“维多利亚女王1号”.邱玉娥是第一次坐游轮,她没想到这艘游轮如同一个大酒店一般,有大堂、总台、空调、卫星电视、餐厅、酒吧等.

大约二十分钟后,游轮鸣笛起航了.这时,江面上的风更大了,冷飕飕的.津安说: “今天起得早,又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该累了,妈,咱们下去吧,您洗洗澡,然后休息吧.”

邱玉娥的确是累了,洗了澡,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不知几点,她突然醒了.对面那张床上的妇女睡得正香.她拉开窗帘,看到外面岸上有点点灯光.那里住着人家吗?她想.不时,还有一些游轮和货船同向或反向驶过,船后拖起一条或长或短的水浪…

她睡不着了,就一直看着外面江面和岸上偶尔出现的微弱光亮.

夜,静悄悄的.她想着昨天的此时她还在数百公里外的家里,而现在却坐在一艘陌生的游轮上,在她几十年的生命中都没有到过的长江重庆段上,她既感到神奇,又感到有些不真实.

人活在世界上,很多时候真的是没有办法预料前方会发生什么啊!想到这,她不禁又想到了朝华和朝华的父亲,眼泪默默地滑出了眼眶……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发现游轮已经停靠在一个码头了.对面那张床的妇女已经起床了,说船到白帝城了.

这时,导游挨门来喊自己团的客人起床,准备吃早餐.

早餐后,一船人陆续下船,去白帝城游览.三峡工程竣工,水位抬高后,白帝城已成了一个四面湖水环绕的孤岛.邱玉娥知道白帝城是三峡著名的游览胜地,是刘备“托孤”地,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苏轼等都曾登白帝城游夔门,留下过大量诗篇,因此白帝城又有“诗城”美誉.更重要的是,瞿塘峡口就在它的南岸,白帝城是观“夔门天下雄”的最佳地点.可是,除了古巴人悬棺陈列室和夔门,白帝城并没有让她感到有多大意思.

一个多小时后,游客陆陆续续返回了船上.

九点,游轮准时起航,往昨晚来的方向返回,沿途观赏雄伟壮观的瞿塘峡、三峡古栈道、巫峡、巫山十二峰——包括神女峰等景点.

老天爷很给面子,蓝天白云,风和日丽,青山碧水,船如同行驶在一条巨大的画廊中.所有的游客都聚集到四层的观光平台上,兴奋不已,欢呼雀跃,不停地拍照…水位抬高后的三峡,少了高山对峙、遮天蔽日的险峻,然而却依然不失雄奇,水面开阔,峰峦挺秀,山色如黛,古树青藤茂生岩间,一景一物,如诗如画.

下午两点多,船航行到了巴东县巫峡口,换乘神农溪景区的大游船,进入棉竹峡、鹦鹉峡,但见两岸山峰绝壁峭耸,水道曲折,绿水莫测,如穿幽巷重门;沿途难以攀登的峭壁上,巨大的石钟乳凌空倒悬,岩棺群和古栈道奇观迭现.到了龙昌洞峡,大游船无法进入,换乘当地人称之为“豌豆角”的小木船,“豌豆角”飞快地划着,景区内的年轻女导游和船夫不停地唱土家族民歌.到了狭窄处,船夫上岸作拉纤表演.沿途两岸,还时时能看到一些土家族村寨,掩映在凤尾竹、柑桔林、乌桕树中.这让邱玉娥有一种恍若世外桃源的感觉,她不禁想:他们千百年来都生活在这偏远的山里,不也是过了一辈又一辈人吗!他们又有着怎样的人生快乐和痛苦呢?

突然,她觉得,自己活到快六十了,可是对于人生以及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太少了!人生苦短,真的是啊!

返回时,杨津安和邱玉娥坐在二层观光平台遮阳棚下又长又宽的木凳上,眼睛依然看着两岸的山和土家族村寨.邱玉娥默默无语,但是杨津安从她的表情里感觉到,今天的旅程,她还是十分开心的.

返程,船还要行驶一个小时左右.杨津安已经想了很久,他要在这青山绿水间,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可是,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样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开了口:“妈,今天,玩得高兴吗?”

“高兴啊…”邱玉娥说,冲他笑了下.

“妈,您看,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很美丽的.我们…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我们,我们…是不是也该放下心里的包袱,去过……”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说着说着,又强烈地感到心虚,说不下去了.

杨津安的话,让她的心猛地受到了重重一击.她想的果然没错!翟蓉的悲痛会慢慢平复,他的悲痛也会慢慢平复,因为他们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未来依然会有很多灿烂的、动心的、风光的、快乐的甚至迷醉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可是,他没有想到,她是朝华的母亲,她的悲痛是直到死都无法平复的!

可是,她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她故意长叹了口气,说: “你的日子还很长,我一…我理解你……”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津安这样说,可是刚说出口就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荒谬和矛盾,“妈,我、我是说,您年纪大了,其实您走过的路,经过的事,都比我多很多,您也是知识分子,很多道理您也比我懂….”

“是的,我是比你懂,人生啊,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苦难的一生,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的,也包括那些当了大官甚至当了领袖的……”

“妈,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办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度过了那整天整夜噩梦不断、最痛苦、最煎熬的日子,该忘掉那些悲痛的记忆过新的日子了……”

“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新的日子’.”邱玉娥突然盯住他的眼睛,“可是,我这么大年纪了,我还有‘新的日子’吗?”

“您当然有啊,您还不到六十,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呢.”

她突然凄然地笑了一下,说:“你是老天爷,你能给我?”

“妈,您放心,无论将来怎么样,您都永远是我和朝华的妈!我会照顾您到老,您百年后,我会像儿子一样给您披麻戴孝!”

她却淡淡地一笑,说: “不需要….”

她这么说,杨津安一时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再说什么,便闭了嘴.

天渐渐黑了.吃晚饭的时候,游轮慢慢地往前走着.导游告诉大家,大约晚上十一点半到零点左右到达三峡大坝,想近距离看三峡船闸的客人请做好准备.

杨津安就问邱玉娥: “妈,您要不要看?”

邱玉娥想了一下,说: “你不用管我,到时候我想看,就自己起来.”

饭后,回到房间,对面床上那个妇女很快就睡着了.可是,邱玉娥怎么都睡不着,她内心里涌起了诸多如鲠在喉的不快…一津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翟蓉的关系吗?你,太小看我了!

朝华出事那天,她跑到医院看到朝华已经走了时,怎么都不肯相信.回到家,她就病倒了,住进了另一家医院.如果说她有一条命,这条命就是她自己;如果说她有两条命,那么,一条是朝华父亲,另一条就是朝华.可是,在短短的几年里,她失去了朝华父亲,又失去了朝华,她的这条命也好像突然没有了.她也不想活了.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满怀负罪感的翟蓉哭着跪在她的病床前,不住地自责,请求原谅.她看着翟蓉,心里多么想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她没有骂她,除了说了句“你们过马路该小心一点啊”之外,什么责骂的话她都没有说.该怪翟蓉吗?翟蓉想这样吗?如果是翟蓉被撞死了,又该怪朝华吗?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像一个娘的一样,无论是谁出危险另一个都一定会去救的啊!

躺在医院里,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朝华父亲和朝华,想的是他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二十多年的每一日每一晚.津安的母亲在医院里陪着她,劝慰她,劝着劝着,两个人就痛苦地哭作一团.医生看到这种情况,就把津安母亲劝回去了.

翟蓉清了假,守候在她的病床前.可是,她嘴上不怪翟蓉,心里却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不责怪她.她淡漠地对翟蓉说:“孩子,你回去吧.我没事,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她没有想到,这句话好像浸了水的鞭子猛地抽了翟蓉一鞭子一样,翟蓉的眼泪立即就涌了出来:“阿姨,我……”说着,眼泪“哗哗”地掉下来,“我也恨我自己!怎么撞死的不是我,偏偏是朝华呢!我愿意去替她死呀--…”

“蓉蓉,你、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这样说,心里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女儿,我不怪你,这件事也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朝华的命不好啊.你还要回上海上班,不然,单位领导该不高兴了……”

“阿姨,朝华不在了,我就是您老人家的亲闺女,我会像朝华一样伺候您到老!”

像朝华一样?怎么可能呢?她的眼泪也簌簌落下来:“蓉蓉,你的心我懂…我没事,明天,我就能出院了.”

可是,翟蓉就是不肯走.

翟蓉不肯走,她也只好默默地接受了.

夜深人静时,她忍不住了,会默默地或大声地哭一哭.

在孤独的家里,生和死的问题又不由自主地摆在了眼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真的不想活了.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她又该死吗?如果她死了,对沣安、对亲如一家人的津安父母来说,又该是如何的悲痛,多么不能接受!一个人出了意外,一个家所有的人就都这样殁去吗?她怎么死?死在哪里?死在家里?她死在家里,这套装满了十几年三口之家幸福的房子,将变成一套让周围邻居多么骇怕的房子?他们还敢不敢住在这里?……

就在这生和死的纠缠中,一年过去了.

直到今年春节,她在津安父母家一起过年三十那天,她听到屋外鞭炮声连续不断炸响着,她在思念朝华和朝华父亲的痛苦中,才突然感到一丝丝一年多来都没有过的温暖感觉.一年多了,津安、津安父母一直像以前一样对她,她被朝华和朝华父亲“抛弃”了,可是她没有被津安、津安父母抛弃,她依然还和他们是亲戚!

大年初一这天,翟蓉来津安父母家给她和津安父母拜年,中午他们是五口人一起吃的饭.吃饭的时候,她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翟蓉依然是单身,她和沣安也曾是关系不错的同学,相互了解,如果将来津安是和翟蓉结婚,而不是和别的女人结婚,他们依然亲如一家人地对她,直到她老死,该多好!

可是,刚过了正月十五,她无意中发现津安和翟蓉的关系真的已经变成了恋人关系时,却怎么都不能接受了!

那天是星期六,太阳和煦地照着大地,暖洋洋的.

邱玉娥为打发无聊的时间,便去街上转转.走到人民路的天天步行街,她突然惊愕地看到了翟蓉和津安:翟蓉挎着津安的胳膊,从步行街出来,正过马路往对面的百大购物中心走去.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忙又看过去.不错,就是他俩!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心堵得喘不上气来,差一点跌倒在地.她想愤怒地叫住他们,然后狠狠地扇他们的耳光,可是,她的喉咙也被堵住了似的,她什么都喊不出来,憋闷得眼泪迅速就掉了出来.

她忙擦掉眼泪,不管不顾地过了马路,进了百大购物中心,楼上楼下地到处找,可是找了半个多小时,始终都没有看见他俩.她无奈地下了楼,出了她进去时走的那个大门.她依然愤怒,要在这儿坐等他们出来.可是,这个购物中心有好几个大门,他们怎么就一定会从这里出来?说不定,他们已经走了呢….

她愤怒地要去津安家找津安父母去“要说法”,可是,她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多么可笑:现在,翟蓉依然是单身,津安和朝华也不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了,他们俩即便是在谈恋爱,她又能怎样?即便自己把他们给拆散了,难道就能把持着让津安一辈子不结婚了?他才三十岁呀,这怎么可能?!大年初一那天,在津安父母家,翟蓉又是干这又是干那,像在自家一样,自己怎么就没有感到不对劲?或许,其实津安父母早就知道了,只是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她突然觉得,她的愤怒是多么的“毫无道理”!

她慢慢地把脚步转向家的方向,蹒跚地往家回去一…

回到家,她想着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想到朝华的离去,不禁放声大哭.她真不想活了!可是,哭完了,回到现实,她又觉得自己不能死.自己就此死了,不是很可怜很可悲吗?

这时,她的上腹又剧烈地疼起来.她忙拿出止痛和抗溃疡的药,吃下去.过了一会儿,疼痛才缓和下来.半年前,她的胃就开始出毛病了,去医院简单看了看,医生说是胃溃疡.可是,最近却频繁地剧痛起来.

那一夜,她都无法入睡,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津安和翟蓉.

第二天,津安打电话给她,说他买了菜,中午和翟蓉一块来她这,和她一块吃午饭.她当即就没有好腔调地说: “你们不要来,我有事!”他还要说什么,她“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他又把电话打过来,后来翟蓉也用手机打过来,但是她都不接.

一个小时后,津安和翟蓉一起打的来了.她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是他俩,始终都没有开门.

晚上,津安又打电话来,她接了.

津安问: “妈,您今天到底怎么啦?没什么事吧?”

“没事.”她尽可能把声音放得轻缓、正常.她害怕他还会来,晚上了,她屋里灯亮着,如果硬是不开门,似乎也不大合适…

放下电话,她的胃又疼起来.她想,这胃是怎么了?是不是抽空再去医院看看?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去.她潜意识里认为不会有大不了的问题,又恶狠狠地想,如果真的得了胃癌,就此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不用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受罪了!

几天过去了,她也渐渐说服了自己:他们不主动“坦白”,自己也不要主动把事情说破,就看他们怎么表演吧!

可是,后来——也就是前不久的那天,她还是突然心生恶意,忍不住去买了“”,想次日把他们约到家里来,把“”下到锅里,等吃饭时他们把带有“”的饭菜吃到肚里后,她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瞒着自己偷偷地恋爱上了?作为朝华的丈夫,作为朝华最好的朋友,朝华救了你翟蓉的命,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朝华的?!

可是,给他们打完电话,她立即又意识到,自己怎么能这么混蛋!自己当了一辈子人民教师,临了,怎么能做出这种毫无人性、伤天害理的事?!当数日后破门进来,发现他们三个人死在了这个房子里,会怎么想?那些好事的报纸电视会怎么报道?和他们家好了大半辈子的津安父母又怎么能够接受?坊间又该怎么传?他们会说:他们一家人不得好死,原来都是自作孽呀…… 她罢了手. 今天,津安和她说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她已经无意中知道了他和翟蓉的事,她也许会默认了他的说法,也会觉得他说的是正确的,她也应该看开一点了,往远方看,从痛苦中,慢慢解脱出来,去过“新的日子”.可是,她知道了他和翟蓉的事,他的话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了啊.他的真实意图是,他说这些,是在为早晚要公开的他和翟蓉的事做铺垫.

这一路上,他都时而收发短信.短信那头一定是翟蓉!他还真有心计啊!邱玉娥恶狠狠地想.

直到夜里十一点半,船靠近三峡大坝,她都没睡,都在想这些.

这时,导游挨门敲,柔声喊: “要近距离看三峡大坝的游客起床啦.船已到大坝,正在排队等候过闸.”喊了三遍,醒来的人都起来了.

对面那个妇女依然酣睡着.邱玉娥穿上衣服,简单洗了洗脸,一个人慢慢往四层观景平台上去.这时,观景平台上已经上来了不少游客.夜色黑压压的,夜风凉凉地刮着,不少船只都在排队等过闸.

“妈——”

她一扭头,看见津安上来了,走到她身边.

十几分钟后,三峡大坝的巨大闸门开启,船一艘接一艘地慢慢驶入闸室.他们这艘游轮最后一个进入闸室,闸门在船后慢慢地关闭.随后,闸室的水迅速下落……

观景平台上的游客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经过三峡船闸,看着厚厚的大闸门闭上,看着迅速降落的水——数分钟就落下二三十米深,都不禁发出惊叹之声.邱玉娥也不禁感到异常震撼.

过一个闸室,大约要半个小时.一共五个闸室,要两到三个小时.等到过第三个闸室时,困倦加上冷冷的夜风,大部分游客都被催回了房间.津安也有些顶不住了,劝她回房间.但她不愿意回,说:“我不困,你回房间睡去吧.”劝不回她,津安也不好意思自己回房间睡,又陪她站了十几分钟,实在扛不住了,才先回房间去睡了.

她一直等到船过完五级船闸,才回房间.

但早晨——还很早,她就醒了,拉开窗帘,看到外面飘起了漾漾细雨,江水碧绿,江面也很阔大.这时,外面导游又在挨屋敲门喊: “马上要过葛洲坝了,要看坝的游客,可以到四层观景平台去看.”

葛洲坝也是长江上著名的水利工程,但看过了三峡大坝,葛洲坝就显得普通多了.

在船上用过早餐后不久,船就到了宜昌港.这时,细雨停了.

上了岸,三峡之旅就此结束.

换乘汽车,往武汉方向去,到了武汉游了黄鹤楼后,下午一点,汽车往回返.

在回去的高速公路上,有一段时间,津安不停地收发短信.邱玉娥故意往他手机上看,但他有意斜了身子,不让她看到.其实,她的眼睛早花了,不戴老花镜根本看不清字.她心里想:果然是翟蓉在给他发短信啊!

回到这个城市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邱玉娥要自己打的回去,可是津安非要打的送她.到了家门口,津安找了一个小饭店,吃了饭,把她送到楼上,才走.

从下了旅行社的大车,到他要走时,她心里一直都憋屈地想问他: “你,和翟蓉究竟是什么关系?”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来.

第二天,邱玉娥去了津安父母家,和崴了脚躺在床上的津安母亲唠了一会儿话后,就借口有事走了.

这次旅行,快乐还是不快乐?她问自己.仔细想想,似乎两者都有.可是,每每回想到在神农溪津安和她的那番谈话,想到翟蓉.她就会突然感到胸口憋闷、腹部疼痛.津安的那番话深深地伤到了她!

同时,也就是从那次谈话后,她就开始等待了,等着他哪一天突然开口对她说:“妈,我和翟蓉开始谈恋爱了……”——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反应呢?

朝华父亲离开了她,朝华离开了她,津安——这个前女婿也要离开她了…当他们全都离开她,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完全成为“孤家寡人”了!那么,她死的时候,也没有人在身边了!或许,她突然死在家里,多少天后尸身都臭了,也没有人知道…想到这,她就感到异常恐惧.

这几天,她也想过,如果津安和翟蓉真的结婚了,他们如果真的能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其实,也未必不可以.至少,要比津安和别人结婚好.如果津安和别人结婚,别人怎么可能还让他时常来照看自己?!不可能!

可是,津安真的和翟蓉结了婚,他们就不会对自己变心吗?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吗?……结婚就像化学反应,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她对他俩没有信心.

她越想越感到害怕……

她不能让他们成了!至少,要等她死了之后,他们才能….对,她不能让他们成了!

那么,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从三峡回来后的第三天上午,津安又来了她这.说了一会儿闲话后,津安把话题又转到了“未来”上,他说: “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妈,您该放下包袱,过‘新的日子’了.人生,本来就是痛苦的,咱们得慢慢地摆脱痛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那么痛苦……”

她的火一下子就蹿了出来:“住嘴!”

“妈,我也是为您好呀……”

“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

“妈,您怎么啦……”

“朝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能知道我的心情吗?你们都能过去,可是我能过去吗?”

“妈,我理解您..…”

“你理解个屁!”她恼怒地骂了出来,“你什么都不理解什么都不知道!”

“妈,您消消气--…算我错了--…但是,我的意思是……”

“你不要再说了!”突然,她的上腹又剧烈地疼起来,脸上冷汗涔涔.

“妈,您怎么啦?您没事吧?”

她没有答他的话,径自去找药.吃完药,她的上腹依旧还是疼.

津安焦急地说: “妈,您怎么了?我带您去医院看看吧?”

“我…没事.”她一只手摁住上腹,一只手摆了摆, “我看过医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胃溃疡.”

这次谈话,以不愉快结束.

她没想到,第二天,翟蓉买了不少吃的和一件春装来了.翟蓉虽然没有明说,却拐弯抹角地又表达了津安那番话的意思.她当作没听懂,没接翟蓉的话茬.

她觉得,自己这样“坐以待毙”太傻了,她应该主动出击.

这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她没吃早饭,就坐公交车到了津安所住的小区.她躲在大门口左侧带骑楼的临街门面房一根粗大的水泥柱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她的心里“噗噗”地跳响——她从没有这样过,她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跟踪”人,可是今天,她却要跟踪人了!

七点五十的时候,她看到津安一个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径自往附近的公交车站台走去.翟蓉没有和他在一起,这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欣慰;然而,紧张的心却愈发紧张了.她低着头,尽可能把手里的布包拿高一些,以遮挡自己的脸,悄悄地、稍远地跟在他身后.

津安走到了公交车站台,和其他几个乘客一起等车.她站在站台后面,看着他.

公交车来了,津安上了车.

她本能地快步跟过去,可是立即就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也跟着上公交车,怎么办?

公交车开了.她忙招了一辆出租车,叫跟着公交车.出租车司机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说: “那你不如干脆坐公交车算了!”

想了一下,她说:“那,到市质监局吧.”

她先到了津安工作的市质监局,下了车,付了钱,她又躲在附近一家的超市门旁,盯着质监局大门口.

十几分钟后,津安下了公交车,到了市质监局大门口,走进去.

她坐在这家超市门口,眼睛盯着质监局大门口,一直这样盯到中午津安下班.津安又来到公交车站台,可是,他上的不是回家的那路公交车,而是24路.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就又打了一辆出租车.

公交车停靠在津安父母家附近这一站,她才意识到津安是到他父母家来.果然,津安从公交车里下来了.她也下了出租车,跟着津安,看着他上了他父母住的那幢楼.

她哀叹了一声,正想转身回家时,忽然又想到了翟蓉.翟蓉,不会也来津安父母家了吧?

她急切地想上楼去看看.可是再一想,不合适:这时候来,他们会想什么?假如翟蓉真的在,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现在的到来充满猜疑!

她累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了一会儿,才做出决定:好吧,既然不能上去,就坐等吧.大门口正好有一家小饭店,她进去要了一碗鸡蛋面,吃完就坐在里面等.

下午两点,津安一个人从大门里出来,走到公交车站台,上了24路公交车,去上班.

这一次,她没有再跟着.他去上班,她总不能还在大门口坐等一下午吧?她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到了家,她的胃又剧痛起来.她加大了剂量吃药,可还是疼了半天.

下午下班之前,她又打出租车去了津安单位,在大门口等他.他出来了,又坐24路去了父母家.她也又打出租车跟了过来.

这样跟了两天,津安都是这样的生活规律.翟蓉也一直没有出现在这个场景里.可是,她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好受一些,相反,她觉得更加压抑了,压抑得异常难受.她最想的是,尽快当场抓到他俩亲密地在一起的证据,然后厉声地责问他们,痛骂他们,这样她才解恨.不然,她这样装作不知道,他们又不敢对自己公开,她要装到什么时候?装到死吗?或者,装到她病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的时日,好像真的不多了——最多只有两个月了.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几天后的这个晚上,津安下了班,从单位大门里出来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往一个方向去.她也打了辆出租车跟上去.

津安打的出租车开到了翟蓉工作的公司.翟蓉已在大门口等着了,他到了,翟蓉上了出租车,去了一家小酒店.

她坐在出租车里,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可是,她没有上前去.她跟到这家小酒店后,就躲在酒店对面浓密的绿化带里,等他们出来.

天渐渐黑了.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牵着手从酒店里出来,之后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往津安住的那个小区去.

她依然打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

他们下了出租车,进了小区,上了楼.

她在小区大门口坐着,一会儿痴痴地笑,一会儿眼含热泪….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忍不住了,上了那幢楼.她没有摁门铃, “嘭嘭嘭”地使出全身的劲敲门.

津安打开门,看到是她,大吃一惊,嘴张得都合不上了: “妈,您、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

“阿姨,您来了?”也万分意外的翟蓉走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候她,“我、我和津安在商量一件事,我们公司的仪器,一个星期后,他们质监局要去检测,我们总经理让我先了解一下相关情况,以免到时候出问题…一”

她注意到他们俩都脱去了外套,头发都有些乱,津安的嘴唇上隐隐有口红印.她的怒火“嗖嗖”地往上蹿.敲门时她就想,一进屋她就要大发雷霆,大声斥责他们无耻;进了屋,她的火“嗖嗖”地往上蹿,可是不知怎么,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似的,让她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

“我,没什么事,路过这里,就想上来看看.”她在屋里走了一圈,女儿朝华的痕迹几乎都没有了.她的火更加“嗖嗖”地往上蹿.然而,那种神秘的力量也似乎更强大了,压抑着她的怒火.

她走了一圈,然后说:“你们继续商量吧.我先走了.”

津安和翟蓉显然感到了她的不正常,翟蓉忙跟上说: “我们已经谈完了,我和您一起走吧,我送您回去.”

“不用.”她冷漠地说.

“妈,我打车送您回去.”杨津安说.

“不用!”她恶声恶气地说.

津安不敢再接话.然而,翟蓉还是忙穿上外套,拿起包,跟了出来.

她下了楼,泪流满面.她压抑着自己,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翟蓉很快就跟了出来.随后津安也跟了出来.津安要打出租车送她,但是,她就是不让.津安和翟蓉都要解释,让她不要误会…

她反问他们:“我误会什么?你们有什么我会误会?”

他俩哑口无言.

“我没有事,你们各忙各的吧.”一辆出租车来了,她上了车.

她到了家,就捂面饮泣起来.

这时,津安的电话打了过来,但她就是不接.他连打了几遍,她都自顾自地哭,不接.

没多会儿,津安就打出租车过来了.她不想给他开门,可是最终还是给他开了门.

津安看着她擦过的脸——然而泪痕依然很重,忽然之间也哭了出来: “妈……”

“你来干什么?我都跟你说了,我没事……”

“妈,”他忍住哭声,泪还是从眼里“哗哗”地往,“妈,直到今天,朝华的事情…都仍每天在我脑海里翻腾,她离开了我们,但是我却觉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人已经走了…是永远地离开了……”

“但是妈,我永远是您的女婿,是您的儿子!我永远都会在您身边的!”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世界上的事,谁能肯定?!”

“妈,我说的是真话…一翟蓉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朝华,我们都会永远在您身边的,伺候您到老…一”

“你承认了?”她盯着他.

“承认什么?”他抬起头看她,她凌厉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

“你,和翟蓉的关系!”

“我们俩?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就是正常的同学、朋友关系.”

“你不承认?”

“我、我们……”

“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了.”

“我们,没有什么,承认什么?”

她仰起头,努力想把眼泪倒回去,可是,眼泪还是顺着面颊淌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才轻轻地说: “没有什么就好…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我们老年大学合唱班,明天还要排练…”

一整夜,她内心里都翻江倒海一般,还有一股股让人焦灼的火苗“呼呼”往上蹿.

谁都没有想到——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她居然分别去了津安和翟蓉的单位.

她到津安单位时,已经九点了.她直奔津安的办公室,可是津安外出了,不在.她当着办公室里其他的同事,立即就咆哮起来:“杨津安是个鬼,是个大混蛋,他和七元公司的策划部经理翟蓉成奸…”

她从津安办公室一路嚷出来,嚷遍了整个办公楼.

很多人听到嚷声,都出来看究竟,议论纷纷.有认识她的人,说这不是津安岳母吗…

他们局长也出来了,把她让到办公室,请她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老嫂子,你先消消气,有什么事可以按照程序反映,上班时间在机关里这样喊,是不妥的.”

她依然嚷:“杨津安是个鬼,是个大混蛋,他和七元公司的策划部经理翟蓉成奸!你是局长,你管不管?”

“管,当然管.我们会认真调查的,调查结果出来后,我们会认真对待和处理的.”

好劝歹劝,她终于被劝走了.

她立即又打出租车到了翟蓉供职的七元公司.公司大门口有门卫,问她找谁.她说找翟蓉.门卫让她签名后,放她进去了.

她没有来过这里,不知道翟蓉在几楼办公.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进了办公楼就嚷起来:“翟蓉,你在哪?你给我滚出来!——大家都听着啊,翟蓉是个狐狸精,她勾引我的女婿,成奸!”

她从一楼嚷上了二楼,听到的人也都很快出了屋,看是怎么回事,也是议论纷纷.有的还嘲笑着说“隆不得这么大了还没结婚,原来是这样呀”,有的则说“这人是不是疯子?”……

她嚷到二楼时,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从办公室里出来,立即喝住了她,问她是干什么的.她问他是不是公司领导.

这个领导模样的人严厉地说:“你不要再嚷了!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喝多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她听到他这么说话,更加怒火中烧,回嘴说“你们公司都是什么人?都是人渣!……”

这时,两个保安匆匆从一楼跑了上来,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就往楼下拽.

翟蓉闻讯迅速从三楼跑下来,叫两个保安放开她:“误会误会,她是我阿姨,是找我的.我来处理,你们去吧.”

两个保安放开了手,但因害怕出意外,没有离开,就站在一旁.

“阿姨,您来了?怎么事先没打声招呼?”其实,翟蓉已经听到了她在楼上嚷的那些话.“要不,到我办公室去坐会儿吧?”

“我不去!你个狐狸精!你害死了朝华,然后你就可以和津安好了是吧?朝华没出事之前,你就过津安吧……”

“阿姨!您在说什么?”翟蓉委屈地眼圈立即就红了.

“你敢发毒誓说你不是?你不敢!”

“阿姨,您误会了!我和津安,是正常的同学关系……”

“你还狡辩!昨晚,如果我不去,你会和沣安滚到一个床上去吧!你们还骗我,以为我不知道!今年正月十五过后的那个星期六,你和津安一起上街,你挎着他的胳膊,这就是‘正常的同学关系’吗?津安带我去三峡,一路上你给他发了多少短信,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他跟我谈‘新的日子’,什么‘新的日子’?就是你和他在一起的‘新的日子’!”说着,她突然手不由己地狠狠朝翟蓉的脸上打去,连打了两巴掌.

翟蓉猝不及防地挨了两巴掌,一下子就呆住了.

两个保安立即又拉住邱玉娥的胳膊,往楼下、大门外拖去.她依然咆哮着: “你是个狐狸精!不是你我们家朝华怎么会死?她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啊?……”

翟蓉没有想到她会打自己,她一向都是善良、隐忍的,甚至从来都没有听她骂过一句脏话,可是今天她却打了自己,还在这样的场合下恶毒地骂自己!翟蓉感到满心愤怒,然而她还是立即又追下楼去,到了大门口.

“你们都欺负我这个快死的人,你们都欺负我这个快死的人啊!一…”邱玉娥被保安推到了大门外,坐在地上边哭边骂.

一个保安看着她,另一个保安进屋要打110报警.

翟蓉忙拦住保安,说:“不要报警,不要报警!对不起,她是我阿姨,我们之间有误会.这事,我来处理.”

翟蓉走出门岗室,看着邱玉娥,热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翟蓉要拉她起来,她挣开翟蓉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阿姨,我知道,朝华的死,都怪我!”翟蓉“哗哗”地流着泪,“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一年多来,我内心里从没有安宁过,我也经常做梦梦见她,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离开我们.可是,清醒的时候,我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离开了我们…因此,我在心里发誓,我要把您当亲妈一样待,伺候您一辈子,以赎我的罪过!……”

每层办公楼上的人都站在走廊上,往这边看着.那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挨个楼层叫他们都回办公室工作.

“你不要再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看透了你,也看透了杨津安…一”她突然觉到,这么多人在看着,自己也十分丢人现眼,得走了!她说完,抹着泪,往马路上走,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进出租车里,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慢慢地,她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到津安、翟蓉单位这样闹一场?这么“不讲理”地闹了一场?!有什么用?出了他们的丑,其实也是在出自己的丑啊!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自己从来都是一个讲道理、能容忍的人呐,今天到底是怎么啦?!是不是心里堵得受不了了?!

她想起了孟春的那天中午她去医院拿检查结果的事……

当时,那个戴眼镜的老医生把她的检查报告拿出来后,就问她家人怎么没陪同一起来.她说她老伴去世了,也没有孩子,她是孤身一人.老医生神色凝重地说,她得的是胃癌,根据情况看,应该属于中期,需要立即住院治疗.听到这个结果,她吃了一惊,却没有感到害怕.她说,那行,我回去准备准备再来住院.

她蹒跚地离开医院时,心里充满了哀伤,然而她没有害怕.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丈夫不在了,女儿朝华也走了,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其实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她拿着检查结果,出了医院大门,看见一个垃圾桶,站住了.站了几分钟后,她把检查结果投进了垃圾桶.她决定:不治了!就这样等死吧!她不想活了!

她慢慢地走着,拐过一个路口,又拐过一个路口……一路上,她想着那天在天天步行街街口看到翟蓉亲密地挎着津安的胳膊,她的恨像原油泄露后遇到了火一般,霍霍地燃烧起来.她就想,她要和津安、翟蓉一起死!只有这样,她觉得才能对得起朝华!

可是,当第三天中午,她坐在家里等津安和翟蓉来时,她又感到了害怕,也异常吃惊地发现:自己怎么会突然变成如此心地恶毒的人?!这一辈子,她从没做过亏心事,也从没想过坑别人,甚至从没和人争吵过;在别人的眼里,她这一辈子都是个好人,现在怎么突然变成了恶毒的人?!

于是,吃完饭津安和翟蓉走后,她把那瓶“”倒进了下水道里.

于是,她装作不知道他们俩在恋爱.他们俩来时,她也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表现出来……

可是,今天究竟是怎么啦?!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坐在出租车里,她痛悔,又痛恨自己,泪不由自主地肆意纵横.

出租车司机看了她一眼,问:“大妈,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就是想哭一哭……”她说.

下了出租车,走进楼道里,还没进门,她就头晕、心悸起来,胃剧痛,难受得要呕吐.

开了门,她就趴到水池边,呕吐起来.因为难受,她呕吐时闭着眼,等呕吐差不多了,睁开眼一看,水池里的呕吐物中有一滩又一滩的血……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她忽然感到自己可能真的时日不多了.“会不会,今晚都活不过去了?…-.好吧,死就死吧,不活了…”

她大剂量地吃了药,然后躺到床上,盖上了被子.她感到头晕、心悸、胃痛不止……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到,就在这个屋里,她把放了“”的饭菜端上来,她和津安、翟蓉三人吃后,突然都死了.然后,她走在一条狭窄、幽长的丛林小路上,去见丈夫和女儿朝华,丈夫和女儿朝华站在前面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正向她微笑着招手….

她是被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的.

谁?…津安?……翟蓉?……津安母亲?……还是邻居?…或者是有人敲错门了?……

外面天还亮着.现在是几点?她努力地站起来,挪到客厅,看到挂钟指着三点四十.她又挪到门旁,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津安母亲和父亲.

她慢慢地开了门.她想他们肯定知道了上午的事,开了门便不看他们,随他们爱进来不进来.

津安母亲和父亲进了屋.津安母亲的脚还没完全好,但可以慢慢走路了.

她以为他们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做好了准备,等着他们说难听话.

可是,津安母亲第一句话却是:“亲家母,你怎么啦?脸色蜡白,这么瘦,得了什么病?”

“我没……病……”她有气无力地说,又主动地说,“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什么?”

“今天上午的事……”

津安父母低低头,沉默了.

她想,他们是真的知道了.爱说什么你们说什么吧,我一个快要死的人,我不怕…

沉默了好一会儿,津安母亲才说: “亲家母,今天,我们唠唠心里话,行吗?”

“好…”

“咱们老姐妹,在一起几十年了.你对我和津安他爸、津安,应该是十分了解的,我们一家是什么样的人,你其实也是知道的…我们两家,在咱们学校,是公认的好人家.咱们从来都没有过坏心眼,也从来没有过坑人之心……可是,谁知道老天没眼,让你先是失去了朝华她爸,后又让我们都失去了朝华这个好孩子,老天爷是个混蛋呐!他这样对我们,是坏了良心呐!”

她的泪不由自主又出来了……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一年多的痛苦…可是,任何事都应该有个头,亲家母,咱们年龄大了,再继续悲伤下去,不但无济于事,更伤身子!咱们得抬起头,打起精神,好好地过日子,咱们都是快六十的人了,好日子还能有多少?你没听过那句话吗: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我们干吗不想开一点,往高兴里过?”

她的泪越涌越急,津安母亲的眼泪亦止也止不住地“哗哗”流出来,津安父亲也不禁跟着抹眼擦泪.

“亲家母,我们永远都是亲家,除非我们死了;津安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的人品你不是不了解,他也永远会把你当亲妈待的……”

她流着泪,点点头.

“他和翟蓉的事,怎么说呢?…一他毕竟还年轻,还要有自己的生活,我想,这一点你也不是不能理解…”停了半晌,津安妈又接着说, “关于翟蓉和津安的事,我也是后来才渐渐知道的.事实上,上高中的时候,翟蓉就有些喜欢津安了……”

“这个我听说过一些……”

“但是,津安这孩子,在这方面,开窍比一般人晚一些.他其实知道翟蓉对他的意思,但那时,他却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而翟蓉是女孩,也不敢主动表达.上大学后,津安和朝华不约而同地考上了南京的大学,翟蓉考上了上海的大学.翟蓉就经常去南京找他们玩,翟蓉好几次试探津安对她的意思,津安也感觉到了,可是因为羞涩,谁都没敢立即挑明.但是,朝华并不知道他们俩的事.没有出过家门的朝华,在南京那个城市里感到很孤独,渐渐对津安产生了爱情.后来,她给翟蓉打电话,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翟蓉,说不知道该怎么向津安表达,津安又整天嘻嘻哈哈的,怕说了他不当真.翟蓉听了,当即就愣住了.因为她从小和朝华一块长大,上小学时也经常到你们家来,你对她也非常好,她觉得自己不能和她争,于是就故意疏远了津安,后来还骗他们说她和一个天津男生恋爱了.津安不知道翟蓉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就对她有了成见,慢慢地就和朝华好了.他们俩结婚的第五天,翟蓉就黯然地去了上海,希望在那里找到自己新的生活.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回来休假就出了那场车祸一…”

“你是说,是翟蓉把津安让给朝华的?”她睁大眼睛,吃惊地问.

“不不不,也不能这么说.这就是缘分吧,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朝华出车祸后,我和津安他爸,和你、和津安一样,都痛苦不堪,一想起来就以泪洗面.我和津安他爸也都在心里怨恨翟蓉:如果不是她和朝华一块去上街,朝华怎么会出车祸?……可是,这个小孩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道她没有坏心眼,知道她和朝华是十几年的好朋友,我们不能过分地给她冷眼,她本来就有很深的负罪感,我们再给她压力,这孩子再出个什么事,那咱们不就成罪人了?”

津安妈又说: “津安和朝华恋爱时、结婚后,都是很甜蜜、很幸福的,因为他们都深爱对方.在朝华出事前,翟蓉和津安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关系——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

“我知道,我相信一…”

“我们开始转变对翟蓉的态度,是因为我们没想到,朝华出事后翟蓉明明知道我们心里都怨恨她,她却没有因此而离去,而是满怀歉疚地守在你身边,要像朝华那样服侍你一辈子!我们觉得,有这样的心肠,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孩子,慢慢便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也是在照顾你的过程中,津安和她的心,慢慢走近了.我和他爸看出苗头后,也委婉地说过津安,觉得这不合适,将来他们如果真结合了,别人会怎么看?说不定会有人讲闲话,说是他们俩商量好而害死朝华的.又怎么面对你?你不会理解,你也不会答应,甚至我们两家会反目成仇啊!”

停了停,津安妈继续说: “实际上,他们俩真正确认恋爱关系,也就是在年头里.可是没想到年后正月没过,他们上街就被你无意中撞见了.我们以为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也都在想,我们不能这样瞒着你,这对你是一种不尊重,我们心里也感到十分不安.可是,我们到底怎么跟你说这事呢?后来,我和津安就想,趁我们三人一块去三峡旅游时,面对着青山绿水,人的心隋会开朗很多,这时候说也许合适一些…可是没想到,临了,我的脚却崴了!回来后,津安把他和你说的话,都学给了我听.我虽然没在场,但是我觉得你心里依然还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亲家母,我理解你的痛苦,你的痛是在肉里,在骨髓里,在血液里!我和津安、他爸至今都没有完全过了那个坎,何况是你呢!这样的痛苦,其实一辈子都是无法抹去的.但是,咱换位想一想,津安还年轻,他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吧……”

“我知道……我也理解你……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这么想……”她忍着泪,摁着腹部,头上又冒出涔涔汗水,“我今天,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亲家母,我们都理解你呐!——亲家母,你怎么啦?”

她突然呕出一大滩血,倒在了地上….

十一

第二天,津安和翟蓉都没去上班,守在医院邱玉娥的病床前,哭得跟泪人一样.津安妈和津安爸也都在.

昨晚救护车将邱玉娥拉到医院时,津安和翟蓉接到电话立即就赶了过来,在医院里守了一夜.那个戴眼镜的老医生给邱玉娥检查时,觉得眼熟,很快就认出了她,说: “这个病人好像叫邱玉娥吧.她得的是胃癌!怎么这么久都没到医院来治疗?!”他们以为听错了,老医生就把她上次来医院看病的事说了一遍.津安、翟蓉突然明白了她这些天来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自己,异常难过地哭起来,问老医生该怎么办.老医生说:“上次检查,是胃癌中期,癌组织还没侵入肌层、浆膜层,抓紧做手术切除,成功的话,再活上几年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癌组织是否有所扩展,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确认.”

两天里,津安和翟蓉都一刻不离地守在邱玉娥身边,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她去他们单位说、做了那些让他们羞辱、难堪的话和事.她又感动,又尴尬.她又想向他们道歉,又想让他们回去不要照顾自己,可都说不出口.

两天后,新的诊断结果出来了:还好,她的胃癌还没有发展到晚期那么严重.老医生说,要立即进行手术治疗!

手术安排在了第五天的上午.这天,进手术室前,津安、翟蓉和津安父母都安慰她说:“别紧张,医生说手术会成功的.”

津安和翟蓉拉住她的手,说:“妈(阿姨),我们俩永远是您的孩子!您会没事的,您出院后,我们天天都陪在您身边!”

他们的话,让她眼窝里又感到热热的.她忍不住想对他们说“对不起”,可是,嘴却不听使唤,还是没能说出来.

她躺在推车上,往手术室而去.

快到手术室门口时,她突然叫护士停住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进去好像就不可能再出来了,她要和津安、翟蓉说一句话.

“津安,翟蓉……”

津安和翟蓉忙俯过身来: “妈(阿姨),您想说什么?”

“对不起!”她说完,闭上眼,泪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然后,护士就推着她进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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