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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视花开方面有关毕业论文范文 和一视花开类本科论文范文

主题:一视花开论文写作 时间: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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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妖里妖气,你真真不同人类.她翻翻三角眼,眉毛倒挂着,恨恨地说,你天生没有眼泪,你爸去世你没哭,棍子打断了你没哭,离婚了一个人带个孩子你也没哭.你的心真硬,你十岁那年我就知道.我妈在我的三十几年生涯里曾无数次说过这句话.先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咋就生了一只妖!恨不得用手指在我脑门上戳出一个洞.随着我无视她的棍棒,倔强长大成人,她开始站在一米远处上下打量我,表情是我至今没想明白的复杂.就如那年,我家煮绿豆的压力锅从灶上蹦到空中再狠狠砸到地上时她那种表情.再后来,随着她慢慢衰老,常不动声色地坐在在阴暗里,看我穿着贴身短衣裤摇曳在光亮处.我咬着苹果,坐阳台藤椅上瞄着她.我妈那人高马大的身体缩水了不少.也许人老了便是如此,虚弱身体里某个柔软的地方更渴望强悍的东西来填补,我恰好也许正是她所需要的那个强悍的靶心.我咬着苹果咔嚓,咔嚓.我坐在摇椅上使劲地晃着两条浑圆结实的大腿,偏执而又有力的节奏迷惑了她,她似乎沉浸在我大腿的摆动与以往打断棍子的回忆中.我妈喃喃自语,你的心真硬,你十岁那年我就知道.她的嘴巴悄无声息地咧开,三角眼拉平了不少,那一瞬间,我几乎可以用慈祥两个字来赞美她.

是的,我的确不是人类,这怪不了我妈的偏见.从我懂事以来,独立特行就成了我胎里带的事情.我少年老成,对所有一切都不曾兴致勃勃.我的眉毛像北极上的两道冰川,从不会欢呼雀跃,我看人的眼神里流淌着冰河,我的心脏像压在冰河床下经历了数百年地壳运动的珊瑚化石.坚硬,坚守,却不热烈.我对那些说不上喜欢,却也还能接受.令我比较满意的是我的身体容貌,我虽然占用了一个凡人的身体,但因妖性的渗染,年轻时显老成,年岁上去后反倒露出了几分稚趣.

刚大学毕业那会儿,同一大院里上班的有个四川妹.四川妹年近四十,未婚,保鲜得很是粉嫩.一年四季身穿黑长袍,戴副黑手套,宽边帽,骑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被大院里正儿八经素面朝天的女人们视为异类.殊不知,她这一身打扮倒是引领了二十年后的潮流.大院里流传着她的壮举,说她在会议上和局长吹胡子瞪眼还拍桌子.我无数次想象她圆睁一双桃花眼,杏眉倒竖,戴着黑手套的手猛地拍出惊世骇俗的一掌的样子,鲜红的嘴唇里吐出无数句豪言壮语如雷霆万均掷地有声.就凭这一点我就愿意喜欢她.她几乎不和人交往,但她愿意和我亲,我也说不上原因.难不成她嗅出了我的妖气?妖妖相惜?不可能.庵里的嬷嬷笑说这世上没人能看出我是只妖,其它妖也不能,就如这世上本就只有我这一只妖.没人知道四川妹的秘密,可这瞒不过我,因为我是一只妖.我躺床上就能看见电视里常见的一位市领导每周去她家视察一次.她家一百四十平方的房子是领导送的,却不装修,整得像个妖精洞.我脑子里闪出一个盘丝洞,中间摆张大床,她黑色长袍里藏着一副瘆人白骨.她面若桃花,对着领导口吐蛛丝,娇媚地笑,来呀,我的唐僧哥哥.每次她冲着领导发嗲时,我就飞走了,她脸上那股浪骚劲儿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有点想不明白,她放着好好的人类不做,咋暗地里把自己整得像只妖精?她狡黠地说,岑洁你不懂,领导就喜欢挑人堆里的妖,妖精还百毒不侵,刀不入——对此,我只是偷笑,一如小红帽的狼外婆知道自己坐的箩筐里藏了条尾巴.

有一次,四川妹把她那抹了厚粉的脸凑近贴着我的脸庞,吹着热气说,岑洁,你看起来像三十岁(我那时才二十出头).她的桃花眼水汪汪地扫我一眼,又吃吃笑道,可是像你这种女人老不了,到了四十岁,五十岁,你还像三十岁.她说得认真,笑得也颇有深意.我当时不以为然,后面却印证了她那句话是妖理.我三十几岁的时候,单位组织体检.那时医院设备还不先进,体检乳腺时,女人们一溜圈全脱光了上衣站着给挨个检查.我穿条连衣裙,这下倒好,整条裙子扒拉下来就只剩了条三角裤.轮到我时,医生摸我自然得像摸她家孩子的屁股.她看一眼我病历上的年龄,红外线探笔停在我左侧上,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你真是三十五?真生过娃了?看她那表情没准她下一句会问,你真是女人?这些都不是重点,我的秘密在于:我的心脏是在右侧.我记得第一次做心电图时,医生像牙疼一样使劲吸溜着他那口牙,不解地喃喃自语“怪人”——连医生都差不多看出我是妖了!

四川妹说话的时候像一只老妖精,我如果不是女人,绝对以为她是在勾引我.为了她那句妖理,我请她去我家吃了一次鲑鱼.她吃鲑鱼的时候,我妈就拽着衣角立在旁边,一脸怕死的样子.四川妹吃得豪爽,鲑鱼像一剂滑进了她的腹腔,她连和我妈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呢喃.我妈还是一脸怕死的样子,杵在那,像等待法官宣判她是个谋杀犯.我妈很反感四川妹那套腻歪劲儿,更是坐实了我心硬且心术不正.对此,我是不服气的.我只是不觉得痛苦,虽然也不觉人间有多少快乐.前面这几十年发生了点什么,我记得很清楚,但没留下多少感情上的涟漪.当时是,现在还是.我像坐在电影院里,抱一袋巨无霸爆米花,拿着汽水,看一场自己上演的蹩脚电影.别人笑我就跟着咧嘴,他们哭,我也不好意思笑.我把握不准该转换什么情绪,准确地说,我没有太复杂的情感,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确不是人类.但是,我想成为人类.我吵着闹着要成为人类.嬷嬷晒着求签筒,让我寄生在一个叫岑洁的女人身上,她一出生我就在她的身体里.我不懂为何嬷嬷帮我选了这个寄生体.她说,你好好修炼,有一天你会变回真正的人类.可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只寄存的妖,还是没变成人类.嬷嬷让我回忆我爸去世的情景,说这有助于开启我的人性.于是我坐在阳台光斑下的摇椅里,晃着大腿,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我像考大学一样态度端正,无数次气喘吁吁地钻回盲肠般曲折的记忆里.

我爸去世那年我刚十岁.我头上的红色胶圈被摘了下来,改用绿毛线缠了一圈又一圈.她们在我的手臂上,用别针扣上个黑纱袖套,再塞给我一个黑色大相框,让我走在队伍前列.我姨擤了把鼻涕喝道,哭!大声哭!我咧咧嘴,哭不出声,只能努力哭丧着脸.我不时回头看行进的队伍.学校郊游时我也爱这样,边走边瞅旁边同学的食物袋子,谁的袋子鼓胀我就粘谁.走近我的都是亲戚,估计他们是真悲伤,鼻子都给擤红了.这没什么好看的.我的视线穿过队伍,落在靠后的一个高瘦个子男人身上.他是我爸公司的下一任经理.我爸去世前,公司有意任我爸为经理,一场该死的篮球赛毁了我当经理女儿的梦.我爸从不打篮球,那天却鬼使神差上场了.赛后他用冷水洗了个头,就这样英勇地倒下,被鉴定为脑冲血.抢救,开颅.回天乏力.我看着曹经理瘦长的马脸,他是我爸去世最直接的受益者.那张平时笑眯眯的脸阴沉着,眼睛不时扬起,闪着贼亮的光.他肯定是在琢磨准备上任经理的事.他的五脏六腑是灰色的,像隔了一层雾气.我记得嬷嬷说过,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内脏就是这么的模糊不清.看他的鹰勾鼻子,薄如蝉翅的嘴唇,暗藏得意而又阴冷的眼睛,一准就是个擅长算计的主,没准我爸的死就是场别有用心的谋杀.谋杀!我冲他啐了一口.

队伍里,我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位女邻居,我妈暗地里叫她潘金莲.潘金莲其貌不扬,还长一脸细碎雀斑,用红红白白的粉给盖住.我妈说,孩子都打酱油了,还像潘金莲到处浪.我妈她们只是捕风捉影,并没有捉奸在床,但我知道潘金莲严重到不止一个相好.白天里,趁大伙都在上班,潘金莲逮了空隙就把男人往屋里引.那嘴啃得吧嗒响,纠缠得如一股麻绳,像家里放的炮仗,噼里啪啦好一阵疯响.她白天折腾,晚上也没消停过.深夜里,屋内不时传出她尖厉的叫声.我妈一脸嫉恨地说,不要脸!我那时也不觉得是多新鲜的事情,潘金莲,不就偷个情嘛!我认定她为恶人是因为有一次,她浪着脸说我爸的裤档里藏着个电灯泡.她嘻嘻地笑,岑洁,不信问你妈去.我那会儿终于和我妈站在了同一阵线,我俩同时诅咒她该被捉去浸猪笼.但这会儿她站在队伍里倒也像模像样,虽是抹了极厚的粉,画了眉毛,但瞅脸上横七竖八的印迹,倒像是新寡似的真流过泪.我觉得,这潘金莲好像也没那么毒如砒霜,决定把她的奸情一笔勾销.

我还看见表嫂了,她和表哥走在队伍里,紧绷着脸皮,高高的颧骨,闪烁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精明相.表嫂和我姑妈不和,大半夜地干架,我爸时常半夜趿双拖鞋就赶过去当和事佬.现在打死我也不相信她俩婆媳不和.我爸刚咽气那晚,这婆媳俩就眉来眼去,一左一右夹住我,神秘兮兮地说,岑洁,你爸去了,你妈肯定要改嫁.你妈改嫁了不打紧,你可是我们岑家的骨肉啊.你要死死霸住财产别让你妈带去给的男人了知道不?我说我家没财产.我说你看我穿的衣服多旧啊.我说我家倒是有两辆自行车,凤凰牌的.霸着!你都得霸着!这些都是你爸的血汗钱呐!血汗这两字对我产生了点激励作用,我咬牙郑重地点点头,脑子里盘算着,我该怎么以弱小的身躯去死死保卫那两辆二十八吋自行车.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立场不够坚定,一转身就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妈恨得不行.她哭丧的声调也变了.变得,变得,怎么说呢,像个理直气壮而又备受委屈的小媳妇.我妈哪有这么娇弱过?她绝对是个能打老虎的主!我敢说那哭绝对有演戏的成份,不然怎么争取同情?她把之前的粗声嚎啕改为尖声细气的哭腔,透着股精明劲.拿去!通通拿去!人刚走就开始欺负我娘俩,就剩辆破车了你们也要算计,我以后可怎么活哟!她当着婆媳俩的面把自行车扛到院子里.明地里相让,暗地里却把自行车的钥匙藏在了口袋里.我敢打赌你就是绑了她,我妈她也不会真交出钥匙.

这么多人里面,我妈绝对是最悲痛欲绝的那个.她的三角眼已经全部沦陷了,像大雨滂沱后积水的小泥坑,被路人无数次踩踏.浑浊,浮肿,凌乱.我以为她无暇顾及我,冷不丁胳膊却遭了一记掐.她掩埋在眼泪鼻涕里的嘴唇歪曲蠕动着,对我不时低声咒骂.她的哭腔拉得长长的,直到哽在喉咙处快要岔气,才又吸一口重来.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担心她突然窒息.她的三角眼前所未有的立体,仿佛要长出了脸庞,高出了鼻子,快要从那张被袖子擦得粗糙与通红的脸上掉落下来.我想笑,可只敢咧咧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冷硬!我的脑门不知被谁给狠狠戳了一下.我想起我妈有一次和我爸吵架,确切地说应该是我妈骂我爸——在我记忆中,我爸从没和谁红过脸,他永远谦逊有礼.倒是我妈像只怪兽一样扭曲着五官,像发怒的野猫一样身躯突然拔高长大.她的腹腔里弥漫起硝烟一样的黑雾,她紧咬嘴唇吐出一串串带毒汁的字眼.那会儿,我觉得只要是她唾液喷射之处都会草木皆枯.最后她说你去死.然后有一天我爸就死了.虽然这和我爸的死没直接关系,但在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前,也许她就是一块喷满咒语的石头.我多少有点恨她.我告诉嬷嬷,我好像知道恨的感觉了.嬷嬷只扫了我一眼,像个失望的班主任逮着个没完成作业的后进生.我知道,我得继续回到回忆的功课里,直到找着嬷嬷认为我必须学会的横竖撇捺.

说起来,人生那“横”,就是姻灭缘断前夕那“横下一条心”的“横”.虽说这年头不离婚的成了另类,但我这婚离得也有点吓人.要不是放的杀上门来,我还波澜不惊地修炼在这温顺的柴米油盐里.那天,我挺个大肚子,他用摩托车搭着我.那是辆二手雅马哈跑车,只有一个人的座位,我坐在后面高高翘起的工具箱上,抱着他,巨大的肚子像未来一般横在我俩中间.我在后面摇摇晃晃,想着即使摔下去也坏不到哪去,没什么比大肚婆上门还债更悲剧的了.我提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万块,和他去挨家挨户还钱.我感觉像去菜市场买菜一样,也不觉有什么难堪,倒是有几分死皮赖脸的神气和视死如归的气慨.晚上,我被几个纹着龙头豹身的大汉堵在家门口.带头大哥是个麻秆儿一样的瘦猴.瘦猴扯开他的公鸭嗓,一样的声音冲击着光秃的墙壁,再弹回我的耳朵.他说,你老公欠了我们几十万,押了房子,我们来收房.他说你今晚就得搬出去,不然就把他扔海里喂鲨鱼.我瞥一眼他的脸,那里有道刀疤,从眼皮斜插鼻梁,像条蜈蚣攀爬上面,想是岁月久了的缘故,白得亮堂.他说话的时候,那两撮不甘心窝在鼻孔里的鼻毛探头探脑地在耀武扬威.我在他们眼皮底下慢腾腾地收拾几件衣服便出了门.倒是我的淡定把他们给镇住了,我哪像是被赶出家门,不过就是去邻居家串门儿一样.出门后想想也没地方可去,就住进了我妈家.

离婚后大半年的一个晚上,电话响了.我正抱着女儿喂粥,摁了免提.对方好一阵咆哮.你老公欠债三万,今晚付清就放人!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慢悠悠地说,塞了一口粥到女儿嘴里.今晚不给钱就废他一条胳膊!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声音的轻快度不亚于唱“小兔子乖乖”.听见海浪的声音没,你不还债我就把他装进麻袋给扔下去.电话里传来某种生物被捂住嘴极力发出的“唔唔”声.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会儿我把台词背得极有节奏感和抑扬顿挫,我感觉再说下去我便像是唱京剧那般的转溜了.这婆娘真他妈的绝情!电话那头嘶吼着,似乎被绑的是他的老婆孩子.我妈那会儿就杵在大厅中间,披件睡衣.脸上又露出那种她看见煮绿豆的高压煲从空中摔地板时的表情.然后就絮絮叨叨地回到她的自言自语中去.我猜她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和死去的我爸说,和这世间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某种未知而又确信存在的神灵说.她说,你的心真硬,你十岁那年我就知道.

世上的不幸似乎都给我摊上了,我偶尔庆幸我是只妖,没有太多的情感与痛楚.不然即使有一百个海也不够我跳.大海就在离我家不到百米的路程,它呲牙咧嘴时刻引诱我.可是没用,我不是人类.但是,我还是想成为人类.做梦都想.嬷嬷翻着她的老黄历,说,你去做坏事吧,待门前那棵梨花开满枝丫,你便可成人了.嬷嬷在我们妖界可是最德高望重的,事无巨细,她只点,却不破.虽然我还搞不大清楚做妖和做人具体有什么不同,我只知道我做妖做腻了,现在只想做人.于是我决定认真地执行嬷嬷的旨意——每当岑洁那个肉身熟睡后,我便飞遁到外面,伺机做人做的坏事.

我来到一个叫“独树根”的地方,我十岁前就生活在那儿.老人说,“独树根”原是土丘坡岭,独有一棵高大的马尾松树.树虽少,却遍地甘蔗林.小时候,我和邻居阿芬常绕过蔗林,去往几里外的海军部队大院看电影.一天傍晚,我们决定走捷径——从蔗林中间硬穿过去.蔗叶的绒毛刺儿割得我皮肤生疼,成群的花脚蚊飞舞盘旋.随着太阳躲云层后时隐时现,蔗林在绿油油与黑压压间变幻莫测.当光线像锥子一样斜斜刺入蔗林时,细长的蔗叶就荡起一圈柔和的光晕.我俩追着残余的金光,踉跄着往前走.前方约十米出现一块圆形平地,床铺那般大.地上皆是灰烬,露出少许粗硬的植物根部,像是刚烧了没几天.两个的人就躺在那堆黑灰里,背下垫了衣裳.男人躺下面,女人骑上头.男人突起的肋骨清晰可见,手臂上的青筋血管肿胀暴露,像匍匐了数不清的蚯蚓.女人伸长了颈脖,翘首仰望天空,嘴巴张大得诡异.俩人像一对秃毛鸡,在一片灰烬里,引吭高歌.

我本意寻着记忆再次进入甘蔗林,我对所谓坏事最原始的启蒙,也许正是来自那片甘蔗林.那天傍晚的甘蔗林对我具有异常的诱惑力,不亚于一条冰棍——上面缀满了红豆、葡萄干、蓝莓、果仁,还淌着浓稠的蜜汁.我眼馋地盯着,却吃不到嘴,直到它融化.可现在,我失望了.甘蔗地已被密麻的楼房所取代,只能看见逼仄的天空在苟延残喘.我只好飞走.榕树底下,一盲人在拉二胡,前面有个锡碗,扔着些零钱.我蹲他跟前.琴声闹得我心慌.我说,别拉了,给你钱.拿五十元在他眼皮底下弹弹.他面带微笑,拉得更欢.我一抬脚把他的碗踹出一米远,碗顺着坡地滚落了下去.

坡下是切成豆腐块一样的菜地.如今的人真稀罕,疙瘩儿大一点的地方也当宝贝圈起来种菜.这旮旯不大,东西却种得齐全.萝卜个头长得好,那缨儿绿油油的惹人,我顺手拔出几个扔地上.萝卜长得水亮,都是两条腿的,咋一看,像个丰乳肥臀的婆娘.萝卜地往下有个池塘,两个十五六岁光景的男女正在溏里抓喂金鱼的红丝虫.男孩黑溜乌亮的身体,像一条大鳝鱼.水珠生机勃勃地沿着他结实的虎背滚落,消失在腰胯的花色大短裤里.女孩仰着小脸说话,她嘴上有一圈金色茸毛,说话时露出贝壳样光洁的细齿,一脸有恃无恐的娇嗔.我飞落枯萎的荷叶上,以一个舒适的姿势俯卧着,看他俩咯咯说笑.男孩说,到这边来,红丝虫多.我怕,有蚂蟥.女孩清甜的声音像一支莲从塘底长出.不怕,有我呢.男孩的脸金灿灿,勾起女孩的手往膝盖深的塘中间走去.女孩羞涩地挽起裤脚,露出脆生生白藕般的腿.她弯下腰,手往水里摸去.衣领耷拉了下来,能看见她微微突起的胸骨和乖巧青涩的.男孩怔了一下,转过视线,往水里淌去的手故意把水拨弄得哗啦哗啦.

我灵光一闪,一个坏念头蹦了出来.

我一个漂亮的空翻跃入水中.

女孩当即一声惊叫,蚂蟥!哪?男孩满脸的英雄气慨.女孩脸色由红转青再煞白.男孩一脸的急切与不得要领的安抚.你倒是说啊,蚂蟥在哪?在、在……屁股——女孩由上而下一把,“哇”的一声大哭.男孩双手使劲搓着裤腿,略一犹豫,仰头一声长嚎,闭上眼睛,双拳伸至女孩躲闪的裤头,一使劲,女孩的裤子落到了膝盖处.女孩的脸刹那胀成了紫红色,呆呆的不知是该提裤子还是脱裤子,只是任它悬挂在膝盖骨处.男孩一声大吼,快,撅高屁股!女孩身体向水里俯去,白生生的屁股鱼肚般漂在水面.男孩脸上带着一脸的严肃与正气,手伸过去,摸索着揪住尚有半截未来得及钻进去的蚂蟥.蚂蟥吸得紧,拉不出.男孩稍稍用力,却也不敢太使劲,怕是拉断了更是麻烦.女孩慌张的也忘了羞怯,低俯的头里蹦出一句话,阿妈说用口水就可以拉出!男孩急忙往手里吐了口水,朝女孩屁股上一抹.果然,蚂蟥缩成一团掉落了下来.女孩像回过神来,一把提上裤子,羞红着哭泣的脸飞奔而去.

我本该哈哈大笑才是,却感觉到了作弄别人的可耻.我直直躺在水面上,看不见蓝天白云,只有浓灰色的水汽笼罩在头顶,我伸手拨了拨,里面是女孩成熟而又青涩的身子,和一张惊悸怯弱的脸.我的脸也意外地烧得慌.小时候,住外婆家.外婆家没有独立洗漱间,只在三幢房子的夹角处,用塑料布一扯,辟出巴掌大的地方冲凉.空间窄小得只许一人半蹲,前面搁个水桶.手无法伸展,要是不经意间抬手,手肘便要被墙体露出的砖头与灰沙给蹭破皮.洗澡间上方是邻家的阳台.洗澡时,我会提高警惕,不时抬头看一眼,能看见蓝天白云倒也心安.如发现有人趴了上头,眼睛鼓鼓地往下瞅,就一声尖叫.待上面人影吓退,把剩余半桶水拎起,往胸口一倒,穿了衣服便湿漉漉的死里逃生.要是遇上月事那几天,更是慌乱得不行,只怕是被顶上的贼眼看一眼,身体就会爬出长蛆似的.

这是我第一次被异性窥视身体.原来窥视是带着触觉的,它像临死的水母缠上我的肌肤,新鲜热辣而又充满腐败气息.我第一次知道,皮肤是饥渴的,它渴望注视与抚摸.这样的感觉令我羞愧而又期待,慌乱而又胸有成竹.我惊讶,原来在我幼小的身躯里早已是埋下了种子,只是世俗礼义廉耻把它归为不洁的一类,被冠以了恶的名义,我便逐渐把它掐死在我的青春期里.我像身边的人类一样,压抑了本能,给自己戴上了道貌岸然的面具.我叹口气,飞上土坡.盲人还在.我也不作声,捡回他的锡碗,搁他跟前.二胡的声音,丝丝颤悠,把我心事给抽扯了去.

干嘛要想起这些呢?我突然觉得思维活络了起来.我从不纠结于我的过去,我心心念念地只想尽早成为人类.人类对我而言就像喜马拉雅山顶的那一面旗帜,我拼命地往上攀登.我绝不会掉下去摔死,因为我就是只妖.我是多么的有恃无恐啊!我把攀登的过程当成了百米冲刺,而不是人生的一场马拉松.我气喘吁吁地只想早点到达.嬷嬷说,你找找力不从心的感觉.没有!真没有!我一路高歌,奋力往上爬.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怀疑,没有眷恋,也没有快乐.

我要继续作恶.

今夜很清爽,岑洁的肉身早早睡去.我坐梨花树上荡了好一会儿秋千.我数了又数,梨花也没见增加几朵.我不确定嬷嬷所说的坏事指的是哪些.没做过坏事是件多么羞耻的坏事,我肯定我干过.杀生就是件极恶的事,虽然我只是帮凶.上大学时,那时我自问长得不咋滴,可邻家哥哥还是看上我了.他以杀鸡的名义邀我去他家.他把鸡翅反剪,让我攥紧,还是温热的.我半闭着眼,脖子往左侧扭去九十度,像要割的是我的脖子.张学友正抖着深情的哭腔唱“我和你吻别”.他左手抓住鸡头,把鸡脖子掰弯拱起成对虾,嘴巴贴近鸡脖子,轻轻吹一口气,鸡绒毛便温顺地往四周服贴了去.他右手拿把菜刀在鸡喉咙处比划,地上放只碗.他扫我一眼,说他是第一次杀鸡,问我紧张不.我舔舔嘴唇说我看着你紧张.他做了几个摆胯运动,嘴里哼着高了一个调的“我和你吻别”,拿刀的手潇洒地往右边猛一划拉.没见血溅出来.我瞪大眼睛问,得了?得了!他做出大势已去的轻松状.我心里嘀咕着,难道他练成了传说中杀鸡不见血的绝技?于是松开鸡翅膀.鸡撒腿往屋里冲去.结果是,谋杀未遂,只是重创.我要是那鸡,我情愿速死!邻家哥哥不去管那到处逃窜的鸡,而是把粘着鸡毛与血的手放我腰间,隐隐用力,上下求索.我想我只要欲拒还迎一下,我俩就会像一串小炮仗那样啪啦作响.可我已一地鸡毛,一个连鸡都杀不了的男人,我还能指望他做好芙蓉帐下之事?一说到芙蓉帐,我又想起我做的另一件坏事.

我承认,我偷看过大学同学的日记.谁让她整天如沐春风般得瑟.她看着我们同寝室的女生,小眼神像看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高人一等.这一切都是恋爱的征兆.我们这些没恋爱的女生瞬间自卑得像不会生蛋的小母鸡,像在公众场所脱了羽毛后发现自己还没发育.为了证明她和我们一样没发育成生蛋鸡,我决定偷看她的日记本.就一回!我在棉被里找到她的日记本.我压住狂跳的右心脏,飞快地翻找“证据”.奸情大意如下:“那晚深夜,他让我留宿.长时间地亲吻着我,说他是多么地爱我.他的吻又是多么的甜蜜.他渴望进一步索取,而我也意乱情迷起来.可是,他妈妈却敲起了门……”靠!关键时刻卡带!我意犹未尽,生平第一次骂娘.只是,这芙蓉帐是怎么回事?这吻又是什么滋味?我承认这个芙蓉帐勾引了我,我急于想品尝.从日记里,我得知那男生在校外租了个几平方大的屋子做画室.我主动请缨去给他当模特.那晚我特地穿了一袭柔软的长裙,火烈鸟般招展.我像蒲松龄笔下从画中走出的狐妖,毫无心机却又妖娆邪恶.他如同得了重感冒一样呼啦呼啦地走向我,竟然还打了个嗝,远远就能闻到韭菜的气味.我突然觉得很没劲,甚至想把美丽的脱掉,惩罚一下眼前这个大头苍蝇一样的男人.失望像空气从突然打开的天窗涌进来,原来啊,人类的感情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又或者,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弱者自己编织的强大谎言.

我决定去“火烧床”碰碰运气.那里流传着一个说法——有对夫妇不和,将床烧掉,散伙了,从此得名“火烧床”.想想那么有不良前科的地方应该比较容易得手.我穿过热闹的夜市,飞到旁边小区里,停在六楼一户人家的窗口.一对年轻夫妇在吵架.男人鼓着眼球说你骗我,你不是处女.女人举把水果刀,急促地说你不信我就死给你看.“处女”俩字在我听来,如丰茂的植物中突然长出了化石,那样的迂腐陈旧而又气势磅礴.如今它如一道闪电击中了我.我的第一次也不是给了我前夫,我前夫憋屈地说他是第一次,我当时就有点理亏.离婚被撵出家门那会儿,我觉得扯平了,也没怎么恨他.想起我的第一次,滚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竟然发现自己的手无所事事,就胡乱揪了一把身下的草根,连带抓起一把沙石.我使了点劲,沙子从手中潺潺流出,剩了碎石,刺入掌心.蚊群盖月,没有所期待的芙蓉帐之美妙,连甘蔗林里两只火鸡你死我活的搏斗都不如,只觉得那死疼的痛和突然涌出的孤寂感从此就是地老天荒了.

我不懂人类从何时开始有这个古怪嗜好的.处女?要见的不就是血吗?我大声嘲笑着人类的“嗜血如命”.我飞进女人的身体里,把刀锋往自己的手腕使劲按下.我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脆响,脂肪像蛆一样往外爬.痛!我竟然感觉到了恶心的痛!我咧嘴呵呵笑走向男人.我说哈哈,有种你也来一下.男人像受到了的蛊惑,拿起水果刀一下就扎进了自己的胳膊.仿佛那胳膊不过是一堆面团.我瞪着我俩正汩汩往外流的血,我感觉到身体里另一个她正极力往外怒放震惊与绝望.我想我这是怎么了,伤害别人能成就我点什么?只能让我发现自己的无耻与丑陋.我在满屋的味中干呕.我发现自己很沮丧.

晚上我第一次做恶梦.梦里是中午时分,门锁被大力转动,旋进来一个陌生人.我穿着短衣裤立在大厅中间.他让我骑他身上,我想起甘蔗地里秃火鸡一样的那个女人.我裸露着身体,屁股上沾着半截蚂蟥,阳台的窗帘被拉开,有一双眼睛鼓鼓地瞪着我.我拼命呼喊.我妈出现在房门口,她嘻嘻地笑,你的心真硬,你十岁那年我就知道.眼前的脸变成了我前夫的,我恼怒地问,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他说,你要感谢我让你知道了什么叫痛.他站起来,往手臂上扎了一刀.我感觉到疼痛,那痛很是新鲜,它开启了我某个陌生的领域.我像嗜血动物嗅到了,追逐它来到身体深处某个黑洞,在里面漫无边际地奔跑.我说嬷嬷,好黑啊,我什么也看不见.嬷嬷说,在黑暗里,你才知道力不从心的感觉,才能看见真正的光.我终于看见了光,在黑洞的尽头.那里站着我的父亲,他穿件白衬衣,眉毛弯弯地笑着.我眼睛酸酸的,有种奇怪的液体流出.父亲消失在光亮处.我追了过去.

前面出现一幢两层楼房,墙体是斑驳的淡,圆拱的过道,医护人员在忙碌着.有个小女孩正踮着脚,趴在窗台上往里看.白床单上躺着她的父亲,身上压满了冰袋.他的身体苍白,仿佛在萎缩变小.那不像一具人的身体,而像一头被开水烫过的不分雌雄的动物尸体.小女孩趴在窗口,沉静地看着这一切.恼怒来得让我措手不及.他们凭什么让小女孩亲眼目睹这一切?目睹她父亲临死前的种种丑陋悲惨与不堪?让她在这么小的年龄就如此近距离地呼吸到死亡的空气.我如一头愤怒的豹子,我飞过去,想以作恶的名义与手段来替小女孩伸张正义.嬷嬷却说,让他死去.我惊呆了,我难以置信.我挣扎于那具奄奄一息的躯体和小女孩沉静如水的眸子之间.眸子似有千斤重量,压得我无法动弹.我跪倒在地,抱头痛哭.我说我做不到.嬷嬷叹了口气,她朝向遥远的天际,徐徐吐出谶语,那就对了,生命是有重量的——

今夜的月真圆啊!我仰望星空,那里深邃幽远,亘古不变.光如一块半透明的布横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星月,云雾,露水,尘埃,生灵,一切都各司其职,却又显得不那么的泾渭分明.我坐在梨花树上,晃着两条浑圆的大腿,看着屋里.我妈轻手蹑脚地走进我房间,在黑暗里注视着“我”.也不懂想到了啥开心事,她扁着嘴,压低了声音嘿嘿地笑.随着年岁的老去,她逐渐长得像个孩子——一个有着柔软目光的孩子.想起那年,我跑800米时晕倒,老师把我送到她上班的地方.她搂紧我,一如搂着她失而复得的孩子.她的怀抱是颤抖的,恐惧的,毫无防备的,失去了坚硬外壳的——它很柔软,我轻易就能到达离她心脏最近的地方.原来啊,这份柔软一直都在.只是,它如禁锢已久的渴念,仅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悄悄聚拢,纠缠,涌动,绽放.那瞬间,我渴望时间停止,并让我完全得以释放与表达.

我咬着苹果,咔嚓咔嚓.今夜的梨花,开得可真闹啊!

责任编辑刘水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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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花开,是种心态
余显斌累了吧,心情郁闷了吧走,到院子里走走,找一个地方,静静地坐着,……待花开 ……待花开,是一种心态 此时的心很静,静得如月夜的空谷 此时的心很暖,暖得如除夕夜大红灯笼发出的淡淡的光 想想,这些花儿.

最初的花开
高志坚生命里最初的花开那最初的烂漫想起来总是忍不住感慨啊,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你但我清楚记得走到你面前的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怀而听着我结结巴巴的表白你一脸羞红、忸怩还没……我说完嗔了一句&.

花开屋外,福藏心中
有一年冬天,因生活中的各种不顺,我去外省的一个女友处小住了一段时间 临近年关,女友带我去山上采风,下山时顺道看望了一位老人 冬日的村庄,寂静安详,透出几分荒凉 女友带我走近一户农家,几间老旧的土坯房静.

心有花开,岁月生香
我的一本书里,夹了两枚干了的玫瑰花瓣 那是今年四月里,我们去邻县赏花带回来的 徜徉在无边的花海,大家都陶醉了,牡丹、芍药、玫瑰,开得肆意张扬,天地为之生辉,大家激动得有些忘情,像孩子一样,闭着眼睛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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