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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继续等待论文写作 时间: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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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亮

[作者简介]毕亮,男,1981年生,湖南安乡县人,现居深圳.已发表短篇小说60余万字,作品多次入选年度小说选本,出版短篇小说集《在深圳》《地图上的城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七届高级研讨班青年作家班学员,曾获2008年度长江文艺文学奖、第十届(2010年度)作品文学奖、首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奖、深圳青年文学奖,另有小说改编成电影.

[一]

一九九七年冬天,椰城冷得出奇.现在回想起来,让人感到寒冷的不是天气,而是人心.那年冬天,一场劫案过后,马冬父亲失踪,他和母亲陷入漫无边际的悲伤.七岁的马冬记得当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香港回归,二是父亲失踪.对他们家来说,后者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大事.

有段时间,马冬父母吞了药似的,经常发生争执,有时小打小闹,有时大吵大闹.甚至有一回,父亲发疯似的从厨房寻来菜刀,不是砍母亲,而是预备剁他自己.父亲右手紧握刀柄,单薄的左手掌摊在眼皮底下.父亲说,反正这只手没卵用,剁掉算了.母亲说,你剁.

父亲扬起刀,刀刃闪亮,刺眼.晃了晃,他说,真剁了?!

母亲说,你剁.

看陌生人般盯看母亲无动于衷的脸,父亲说,阿珍,到底你是不是我老婆?

母亲说,马建军,仔细想一想你干的那点事,配吗你?配当老公吗?是个父亲的样子吗?

父亲说,我戒赌.

母亲说,这话你讲过多少次,谁信?

父亲说,相信我,这次是真的.稍后,父亲逃兵一般丢弃菜刀,哐当一声响.父亲没有挥刀剁手的勇气,双手悟脸,低声哭起来.

……

那次争吵后不久,父亲就失踪了.

头天夜里,父亲没回家,母亲以为他在外面打牌,没在意.临睡前,母亲说,这个烂赌鬼,死在外头才好!又说,冬冬,把门反锁好,你爸回来,让他进不了家门.马冬没听母亲的,只是关好门,没反锁.他不想把父亲关在门外,就算父亲嗜赌再怎么烂,好歹也是他亲爸.

第二天傍晚,马冬从学校一路小跑回家,嘴里呼出热气,变成一团白雾.冬天,天黑得早,到家时,天空似泼了墨,被黑色笼罩.马冬希望回家就能见到父亲,看他安静地坐在客厅,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无所事事地喝功夫茶.

寻了一圈,客厅没有父亲,卧房也没有,只有母亲站在厨房挥动手臂做饭,弄得锅碗瓢盆当当响.母亲扭头看马冬,什么话也没说,继续握刀切菜.那把菜刀闪过亮眼的寒光.夜饭吃得没滋没味.母亲嚼着米饭,不时来一句,砍脑壳的,都两天了,不回家吃饭、不落屋,真把当饭吃了.临睡时,母亲没喊马冬关门,她亲自走去关门,把木门撞得山响.马冬担心母亲反锁大门,不让父亲进屋,趁她不留意,跑去查看,门没被反锁.马冬发现母亲嘴上讲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其实母亲跟他一样,眼巴巴盼着父亲回家.

父亲却没回来.

第三天是礼拜五,马冬谎称肚子痛,没去上学,呆在家里休息.他抱出一堆玩具在客厅玩,玩具是父亲买的,有两把塑料,一支长一支短,还有铁壳口哨、积木、水浒传人物贴画和一只面具.面具是个骷髅头像.马冬搞不清父亲为何要把骷髅头面具当礼物送给他.刚拿到手时,他吓得心尖一颤,不喜欢.直到某日他戴上面具,把院子里的小伙伴吓得鸡飞狗跳,才喜欢上它,心想这面具具备魔力,能把他变成一个令别人害怕的人.

又戴上面具.

马冬望了眼窗外灰蒙蒙的阴天,手握短,口对准坐在客厅椅子上织毛线衣的母亲.他说,妈妈,你怕不怕我?母亲说,赶紧摘下来,别学你爸,还靠戴面具壮胆,鬼样子吓死人.

马冬得意地笑了,他心里说,我是魔鬼但母亲看不见他面具下的笑脸.

隔了不久,父亲五金公司同事郭志勇来访,手里拎个塑料袋,袋内装了不少苹果.母亲说,人来就好,还拿什么东西!又说,冬冬,郭叔叔来了,喊人.

马冬喊了一声郭叔叔.郭志勇一只手摸他脑壳,再塞给他一枚苹果,说,冬冬,红富士苹果,拿去吃.目光转向母亲,马冬征求母亲意见,苹果香味四溢,他吞了一口涎水.母亲点脑壳,他才接过苹果,跑去厨房,洗净,迫不及待啃起来.站在厨房灶台边,他专注吃苹果,客厅隐隐约约传来大人的谈话声.

郭志勇说,阿珍,听说建军出事了,啥事?

母亲说,除了,他能出什么事.

郭志勇说,大家都在传,是抢劫,找上门,来公司调查过.

母亲说,估计他们弄错了.

郭志勇说,真没事?

母亲说,我们普普通通过日子,还能有啥事.

短暂沉默过后,郭志勇起身离开,边走边说,阿珍,有事捎个话,莫见外,我跟建军还有你,可不是一天两天的朋友.

原本马冬打算吃完苹果,端杯茶水给郭志勇喝,但从厨房出来,只剩母亲一人呆在空荡荡的客厅.他把那杯水递给母亲说,妈妈,喝口水.又说,别担心爸爸,今天晚上他一定会回家.

母亲说,冬冬,你要记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可不指望你爸今天能回来.

马冬盯着母亲眉间,母亲讲话的样子忧心忡忡的.他从玩具堆里找出铁壳口哨,衔嘴里,猛吹.一阵哨音过后,马冬说,妈妈,爸爸跟我讲过,听到哨音,就知道我在找他,他就会回家.真的,不骗你!

[二]

薄雾正在消散.

临街那家金店,门前围一堆人,他们站在警戒线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谈论二十分钟前的金店抢劫案.当中一位小年轻大约是目击者,比其他看客显得激动.他说,顶多两分钟,可能不到两分钟,两个劫匪就携带劫获的黄金、跑路了.小年轻挥手指向劫匪逃窜的方向,人流如鲫.他说,那里,就那里,停了一辆金杯,他们似两只被撵的兔子,匆匆忙忙跳上车.

有人问,那你可是目击证人,看清劫匪长相没?

又有人说,抢劫的人不是傻子,脑壳肯定套了长筒或者头套,电视里、电影里不都这么演.

小年轻说,不对,不是、头套,是……

他故意停顿不讲,吊起围观者味口.好多嘴巴一齐张开,同时问,是什么,倒是讲啊你.小年轻神秘叵测地说,面具,他们戴的是骷髅头面具,像两个幽灵在我面前一晃而过,还没反应过来,那辆面包车在人群里拐个弯就消失了.

……

谢亚东和小刘赶到劫案现场,穿越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步入金店.谢亚东不爱多讲话,办案时,他用千里眼观察作案现场、各色人等的神态表情,拿顺风耳聆听多方线索、证词.小刘说他沉默的样子像潜伏丛林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向猎物,一剑封喉.

两位女店员惊魂未定,她们讲述案发经过时,嘴唇发抖,声音打颤.待她们哆哆嗦嗦讲完,谢亚东说,你们还发现劫匪其他什么特征没有?当中一个说,那把顶在我太阳穴,我一下就懵了,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他们取什么,金项链、金镯子、金戒子、钻戒全部装进那只手提袋,袋子是藏青色的.另一个说,是那种土制,用来打兔子、打野鸡的,小时候我在老家见过.有一杆指我鼻子,我想摁报警器,可能那人发觉不对劲,说你老实点,信不信老子打爆你脑壳,我手脚就成了树桩,不敢动了.他们每人戴一副面具,是个骷髅头.看他们身材,起码超过一米七,长得都挺壮.

女店员提供不少侦破案件的辅助线索.小刘告诉谢亚东,目击者提供线索,有一辆金杯面包车接应劫匪,开车司机像喝醉酒,车飚得飞快,但行车时车辆左摇右晃.小刘又说,估计劫匪一路逃窜,司机紧张,车开得不稳.

弯曲手指,谢亚东敲击柜台凉滑的玻璃台面,金店没有丝毫打砸痕迹,他看墙面的挂钟,猜测劫匪多次踩过点,肯定是有备而来,整个抢劫过程计划周密,时间节点、劫后路线严丝合缝.他把抢劫经过在脑壳里演绎了一遍:薄雾中一辆疾驰金杯面包车紧急刹车,停在金店门前.车上下来两个戴骷髅头面具的蒙面人,他们手持土制,趁金店刚开门营业,店里没其他客人,快速控制仅有的两名女店员,一人拿戳女店员太阳穴,一人用口对准女店员蒜头鼻.带头的蒙面人将藏青色手提袋扔在玻璃柜台,手一挥,低吼,赶紧装,玩花样老子让你好看.一把一把的黄金项链、镯子、戒指、钻戒落入袋内.蒙面人瞄了眼墙面挂钟,他们不贪多,在计划时间内收手,迅速逃离作案现场,紧张而有序.

谢亚东暗瞄两位女店员,紧张、不安的表情告诉他,她们勾结劫匪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那毒眼释放的目光在店内梭巡,发现两米远的垃圾篓旁有一坨纸.他走过去,躬身捡起纸坨,展开,是一张工资条,显示的信息是——五金公司马建军.他叫来女店员说,你们金店,大概什么时候打扫卫生?两位女店员一齐回答,店子打烊前.

回头望店门外,一群看客似蚁巢的蚂蚁,黑压压一片.谢亚东说,小刘,走,跑一趟五金公司.

[三]

醒来时,夏洁拧开台灯,看秒针嘀嗒行走的闹钟,才凌晨四点一刻.屋外北风呼啸,声音似莽林的野兽在吼叫.关灯,她继续睡觉,想起将要面对的一堆事,却怎么也睡不着.

身侧,床上另一半位置躺着的男人,呼噜声一浪接一浪.

夏洁睁开眼,又闭眼,手肘捅沉睡的老公,人没动静,又捅了三下,身侧的男人哼哼两声,醒了过来.她说,白天有空,去医院看看你爸.

男人说,好,有空就去.

夏洁说,一定得去.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夏洁说,上午我去补缴住院费,或者你跟我一路走.

回答她的不是讲话声,而是细微的鼾声.

稍后,鼾声似怒海翻涌的巨浪,逐渐增大,直到响彻整个黢黑的卧室.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背对身后的男人.她在心里说,下辈子,就算单身过一世,也决不嫁给,一天到晚跟案子打交道,不着家,也顾不了家.

再次醒来时,窗外雾蒙蒙的.夏洁感觉鼻子不通,喉咙似有蚂蚁爬,脑壳昏昏沉沉,浑身酸痛.她估计自己感冒了,冲了一袋三九感冒冲剂,趁热喝下.天气预报称椰城将要迎来第一场雪,气温又降了好几度.洗漱完毕,她计划去菜市场,购买两根筒子骨,煲汤.公公住院,每天她变着花样煲靓汤,中午饭前准点送达医院.

出门前,夏洁对躺在床榻的男人说,上午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男人说,局里有事,办完事我直接过去.

夏洁说,晚上早点回家吃夜饭.

男人说,有事?

夏洁说,你过生日,你倒忘了.

她和念初中的女儿一齐走进薄雾中.冷气袭人,夏洁抬手,用指腹揉脸.一路遇见好几位熟人,都在询问她公公的心脏病.她说,做了冠脉搭桥手术,快好了,等两天出院.步入路口,女儿往东去学校,她往西去菜市场.买好菜回家,路过蛋糕店,订了一磅生日蛋糕,约定夜间八点送货,并留下送货地址.她到家后,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再歇口气,走进厨房清洗筒子骨,煲汤.

瓦罐搁置炉火上,文火熬烫.她想,得熬到骨香入汤.

停止劳动,屋子猛地就安静了,世界也瞬间安静下来.夏洁打一盆热水,安安静静地洗脸、洗手,擦润肤露、护手霜.她翻出存折,再去看瓦罐汤锅,水和骨头一声不响.她吸了吸鼻子,感冒症状一点没减轻,头仍痛着.她想去一趟银行取钱,再回来,骨头汤应该就差不多煲好了,两不耽误.

仅带一张存折,夏洁便出了门.银行离家不远,她到银行时,前头排队取款存款办事的人不多,也就三人.很快轮到她,取钱后,她将一沓钱装在棉衣口袋,衣兜立马似吹了气,变得鼓鼓胀胀.伸手,她摸了下装钞票的口袋,确认钱藏兜内,便离开银行.

雾气仍在弥漫.夏洁感觉脑壳更沉了,鼻塞也更重了,走路脚底发软,过马路时,她朝左边望,有辆面包车正行驶过来.她却没停止脚步,继续过马路.面包车疾驰而来,是一辆金杯,似一粒巨大的,射向她.那一刻,她目睹了车内驾驶座位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一声闷响.

夏洁幻化成一只飞翔的巨鸟,腾空而起.过后,又是一声闷响.飞鸟折翅,砸向地面,似发生了八级大地震,地面直打抖.那辆面包车没有丝毫减速迹象,肇事后继续加速前行,迅速消失在薄雾中.

[四]

赶往五金公司的路上,谢亚东将工资条递给小刘.他说,现场留下的,你怎么看?小刘接过工资条,作思考状.他说,师傅,那也太大意了.

谢亚东说,少贫,咱们能不能正经谈事.

小刘说,若假定马建军是当中一名劫匪,工资条就是他们百密一疏留下的线索,但我有个疑惑,这起劫案计划周详、组织有序,按理说他们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若不是他们犯错,那就是有意为之,想把我们引向歪路.

谢亚东没搭腔,点燃一支,重重地吸了一口,又吸一口,吐出薄薄的青烟.他说,跟我想的一样,若是后者,这案子就有点意思了.小刘说,我倒希望是前者,早点搞掂,我好早日休婚假.

谢亚东说,你着急什么,我家老爷子还在医院躺着呢.

警车抵达五金公司,经人指引,他们找到马建军办公室.一个女人双臂张开,趴在办公台上,照化妆镜,左边眼眶乌青.女人是马建军办公室的王燕.谢亚东说,马建军在吗?王燕说,小马他两天没来上班,也没听说他请假.盯看两位穿制服的,王燕眼眸闪过一丝不安.又说,小马,小马平时为人不错,他不会犯什么事吧?

谢亚东说,我们找他了解情况,他两天没来上班?

王燕说,这两天我在,没见他人.

望了一眼身旁作笔录的小刘,谢亚东若有所思,他说,马建军多高,身高?

王燕说,一米七出头.

小刘说,胖还是瘦?

王燕说,瘦,似根豆芽.

小刘说,你确定?

王燕说,天天呆一间办公室,这还能错.

不信你看,那边是小马办公桌,相框在那.

谢亚东的视线像是被一只手牵引,循声望去,见到摆在台面的相框.照片是一张全家福,一男一女,男人怀中抱个男孩.男人真瘦,可以说是豆芽菜,也可以说瘦得似一枚牙签.谢亚东手指敲击桌面,连续敲击,他在考虑什么事.

盯着脚下的黑色牛皮鞋看,他说,马建军最近手头是不是缺钱?

王燕说,这事我不太清楚,不能乱讲.虽然同在一间办公室,但男女有别,怕别人传出闲言碎语,我们挺注意,交流实在有限.

谢亚东说,那他在公司跟谁走得近?

王燕说,小郭,郭志勇,过去他们是同学.

谢亚东说,只有小郭?

王燕说,就看他俩聊得热乎.

谢亚东说,小郭会开车么?

王燕说,据我所知,他不会.

谢亚东说,那他在不在公司?

王燕说,应该在,我领你们去找他.

随后,王燕将办公桌上的太阳镜拾起,戴上.他们一行来到郭志勇办公室.郭志勇手捧一份《环球时报》,抬眼望见门口三个人.王燕说,小郭,两位警官找你打听马建军.讲完她返身走了,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上楼,进了另一个大龄女人的办公室,添油加醋谈起走访.

很快,找马建军这件事就在五金公司传遍.

郭志勇弹簧般起立,对折叠好报纸,将冒热气的瓷茶杯移至办公台左侧.他说,你们好,请坐.他客气地招呼两位.

谢亚东的目光仿佛是测身高的精密仪器,上下打量郭志勇,很明显,他不足一米七,顶多一米六五.他说,不坐了,站着聊,你会开车么?

郭志勇说,不会.

谢亚东说,这两天你见过马建军?

郭志勇说,建军出什么事了?

谢亚东说,没事,我们了解点情况,你照实讲.

郭志勇说,至少两天,我去办公室找他,没见他人.

瞟了两眼那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谢亚东说,你喜欢读报?

郭志勇说,就看《环球时报》,读点花边新闻打发时间.

谢亚东说,今天上午十点你在哪?

视线越过两位,郭志勇注视远处阴沉的天空,他说,办公室.办公室还有张顺,他刚出门,可能上洗手间,一会该回来了,或许,他会直接去吃中饭.

谢亚东说,马建军最近是不是缺钱?

郭志勇说,可能缺钱吧,他找过我,我手头也不宽裕,没答应.又说,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谢亚东说,你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郭志勇说,建军打,玩得挺大,不借钱给他,我也是担心他拿去赌.

谢亚东说,还有呢?

郭志勇说,差不多就这些.你们大老远跑来,倒杯水给你们喝吧!

小刘说,不用,不客气.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男人,满脸疲惫之色.

郭志勇说,这位就是张哥张顺.

谢亚东说,张顺,你们上午在办公室,没离开过?

张顺瞄了一眼郭志勇,又看眼前的小刘.他说,在,一直在.

谢亚东说,小刘,你还有什么问题?

抬腕瞥手表,小刘说,师傅,差不多,他们该吃中饭了.又说,马建军家的地址,麻烦告诉我.

郭志勇讲了一遍地址,担心他们弄错,又取笔写在一张纸上.写好,他仔细瞅了两眼,递给面前站得笔直的年轻小刘.小刘说,马建军老婆叫什么?郭志勇说,陈雪珍,我们喊她阿珍.谢亚东瞟了一眼纸条上黑色的笔迹,跟工资条的字迹不一样.

目光注视两位离开的背影,张顺一脸疑惑,神色又显得紧张.郭志勇说,张哥,没事,他们过来打听建军的事.张顺说,上午没人找我吧!郭志勇说,没,你昨天打招呼今天晚点到,领导找你或者有人找你办事,我晓得应付.

[五]

天阴沉沉的,似大雪将至.从五金公司出来,他们先后上了警车.

小刘说,师傅,现在去哪?

谢亚东说,你说呢?

小刘说,先填饱肚子,再去马建军家.现在去,估计也只会扑个空,马建军多半不在家,哪有疑犯等着上门的.

谢亚东没反对,透过车窗玻璃,瞥见远处旧棉絮似的天空,他说,怕是要落雪了.又说,这个案子,越来越有嚼头了.

小刘说,我看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又说,师傅,马建军办公室那女的,眼眶乌青,您怎么看?

谢亚东说,人家家事,你少八卦.

小刘说,家暴?

谢亚东没搭腔,从衣兜抽出烟盒,点燃一支.

他们开车就近找到一家餐馆.小刘不看菜牌,他说,师傅,还是老三样?不待谢亚东回答,小刘朝招呼他们的胖男人说,老板,夫妻肺片、红油猪耳、拍黄瓜,再加一碟过油花生.目光转向谢亚东又说,师傅,要不喝点?

谢亚东说,工作时间,咱俩喝点?

小刘说,师傅,喝可以,但不能贪杯.

他们要来两支125毫升瓶装红星二锅头.

谢亚东拧开瓶盖,对着瓶嘴抿了一口说,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小刘来,先润润喉.又说,郭志勇这人,你怎么看?

小刘说,根据金店店员提供的线索,打劫金店的疑犯都在一米七以上,身材壮实,郭志勇不可能直接参与打劫,但他又不会开车,不可能是驾驶金杯面包车的司机.

谢亚东说,若是郭志勇说谎呢?

小刘也抿了一口酒,用大拇指和食指当夹子,从瓷碟拣起一粒过油花生,送进嘴里.他说,到时我查查驾驶证记录.

谢亚东说,不拿驾照,也能开车.目击者不是说,司机开车不走直线,左右摇晃,你说是紧张造成的,也还有一种可能,司机是个生手.

郭志勇这个人,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还有他办公室那个张顺,味道不对.

手指桌面的菜盘,小刘说,师傅,哪道菜味道不对?

谢亚东说,人,是人味道不对.站在他们办公室,你用鼻子嗅一嗅,就能感觉到,不对味.

他们身上藏着事.

小刘说,郭志勇一直在办公室,他有不在场的证明.

谢亚东说,若张顺讲的不是真话呢?

小刘说,师傅,你把问题想复杂了吧.说不定就是一起普通的抢劫案,马建军是疑犯之一,找到他,另外两名疑犯也就找到了,案子也就结了,我希望如此.

谢亚东说,这样当然最好.又说,小刘,你再想想,假定马建军与劫案无关.

小刘说,马建军跟劫案无关,他是幕后疑犯抛出的烟雾弹.劫匪何必多此一举?

谢亚东说,那样的话,疑犯就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他们下了好大一盘棋.小刘说,师傅,你是说他们使障眼法,查到马建军,再查下去,线索就断了,那马建军岂不是有危险?!

谢亚东说,赶紧喝酒,喝完办事.我倒希望案子简单点,要不然,马建军现在生死难料.

若果真如此,马建军怕是已经不在人世.

小刘说,师傅,你倒是仔细讲讲.

拿起酒瓶,谢亚东扬脖喝完最后一口,夹菜,夫妻肺片、红油猪耳,接连送进嘴里.他说,先去马建军家看看.我在想,疑犯为何要戴骷髅头面具,而不是其他遮蔽物,他们是想暗示什么或者隐藏什么?

小刘说,老天保佑,希望马建军还活着.

谢亚东说,小刘,活到我这把年纪,你就会明白,凡事往最坏的方面想,反而会收获惊喜.

一开始就如此乐观,不见得是好事.

小刘说,师傅,你这心态够沧桑,掐指算算,起码得七老八十岁.

谢亚东说,咱走着瞧.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对象,也不要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六]

廊道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阿珍停止针线活,她说,冬冬,开门去.又说,赶紧去,别磨磨蹭蹭.马冬以为是父亲回来了,一想,又觉得不对,父亲白天回家从不敲门,父亲是喊门,喊母亲或者喊他开门.拉开门,门口站着两位,身穿笔挺的制服.

他们是谢亚东和小刘.

马冬头戴骷髅面具,手持塑料短,吓他们一跳.马冬发现年轻小刘右手抖了两下,手伸向后腰,预备掏什么东西.谢亚东说,莫大惊小怪,是个孩子.小刘缩回手,又伸出手,摘掉马冬的面具.马冬心里惧怕,不敢躲闪.

小刘说,马建军在家么?

马冬闻到一股酒味,是父亲在家喝酒,两三杯酒下肚后讲话的那股味道.他说,我爸不在家,我妈在家.

小刘将面具递给谢亚东.这时响起BP机的嘀嘀声.谢亚东反复瞅那只面具,拉扯套头皮筋,嘴里嘀咕说,也是骷髅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说,你爸不在家?

马冬说,我爸都两天没回家了.

BP机嘀嘀声响个不停.小刘说,师傅,有人呼你.谢亚东将别在腰间的BP机取下,是局里的座机号码.他说,局里来电,办完事再说.

他们跟随马冬走进家门.阿珍眼望马冬身后的,停止手头的针线活,脸色白得似张纸.

她说,我们家建军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亚东说,你是马建军爱人吧,我姓谢,刑警大队的.扭头指着小刘,他说,这位是小刘.

告诉我们,马建军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阿珍说,那个砍脑壳的,他两天两夜没回家,是不是又要我拿钱去派出所赎人.

谢亚东说,马建军他人在哪里?

阿珍说,谢警官,马建军不是给你们抓了?

谢亚东说,我们到处在找他.

阿珍说,谢警官,今天马建军要是不回家,我就打算去报警.我也想知道他人在哪,,也不能赌三天三夜吧!

谢亚东说,你是他爱人,你不知道他去向?

阿珍说,砍脑壳的到底犯了什么事?

谢亚东说,今天上午发生一起金店抢劫案,我们怀疑马建军跟案子有关.他又强调说,当然,目前只是怀疑.

阿珍说,抢劫,就他那个胆,你借他一万个豹子胆,量他也不敢.你们,你们会不会搞错对象了.

谢亚东说,我也希望是我们弄错.

阿珍当着的面哭出声音,边哭边说,这个挨千刀的,嫁给他,我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前世我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嫁这么个人.

马冬走到母亲身边,想安慰母亲,却不知说什么好,他的眼泪无声地流出来.

两位在客厅、卧房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衣柜、床底都查了个遍,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客厅靠墙的木桌上搁一袋苹果.谢亚东指尖敲击木桌,他说,苹果挺新鲜,谁拿来的?

阿珍说,建军同事.谢亚东说,郭志勇,他中午来过?阿珍说,嗯.谢亚东说,你叫陈雪珍,是吧.阿珍,若是真心为马建军好,他有什么情况,尽早通知我们.他交代旁边的小刘留了个电话和地址.又说,有事打电话,或者直接去市局找我们.

谢亚东环顾一圈客厅的摆设,也就几把木椅、一张木桌,他的目光凝视墙面的年历挂画,若有所思地说,马建军会开车吧?阿珍说,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谢亚东看着马冬说,小朋友,这个面具,我们带走.马冬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让他们带走骷髅面具,但他不敢讲出来,只是暗自说,这是我爸送我的礼物,你们不能拿走.

两位走后,马冬感觉他们家一下冷了好几度,母亲的表情像是冰块合成的,看得到冰渣.阿珍将织了一半的毛线衣和毛线球搁置在木椅上,枯坐客厅,似一尊雕塑.马冬不知母亲想到什么事,眼窝湿了,眼瞳是红的.他不敢惹母亲,连走路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她,惹来怒号.

他们一前一后从马建军家离开.小刘说,师傅,你神了,你怎么知道送苹果的同事是郭志勇?

谢亚东说,猜的.

小刘说,连时间都掐得那么准.

谢亚东说,苹果皮蒙了层水珠,肯定是刚买后拿到家没多久.苹果不可能是阿珍自己买的,马建军失踪了,她们母子哪有心思吃苹果.

对了,BP机一直响,我得给局里回个电话.

他们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

谢亚东打完电话,再回到车上时脸色凝重.

他说,小刘,我得去趟医院,你打个车自己回.

又说,张顺那边,你再走访聊聊.

[七]

夏洁躺在重症监护室,深度昏迷.

透过玻璃,谢亚东凝视沉睡的妻子.妻子似一位陌生人,身体横躺在铺了白色床单的病床上,头部被一层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蓝白条纹褥子盖紧身体.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伤者是另一个人,或者是他本人.

一片白色笼罩病室,白光晃眼.

女儿也来了,趴在玻璃窗前细声抽泣.他将女儿揽在怀里,女儿的脸冰冷湿滑,哭得身体直打颤.他安慰说,有爸爸在,妈妈会好的,别担心.

一位戴口罩、穿白大褂、鬓角灰白的医生走过来,冲他挥手.他想避开女儿谈妻子的病情,随医生去了办公室.医生告诉他,病人头部受到重创,颅脑外伤、脑挫伤,大脑仍有少量出血,暂时没有脱离危险期.还有,家属要有心理准备,病人就算脱离危险,若住院期间病人能醒来,那就万事大吉.若不能醒来,家属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谢亚东说,您的意思是?医生说,病人可能会成植物人.谢亚东说,我爱人有机会醒过来么?医生说,病人这种情况,我打不了保票.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内是治疗和康复的关键时期,一年内苏醒机会较大,如果超过了一年,苏醒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

病人能醒过来,除非出现奇迹.

他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廊道冷冷清清,远处只有女儿趴在窗边.女儿那无助的模样,像是无边草原上迷路、跟母兽走散的幼兽.有一阵,他脑子出现短暂空白,提线木偶似的,直行至女儿身边.

女儿说,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出院?

甜腻腻的声音唤醒他.瞬间他就清醒了,清楚他除了是丈夫,还是个父亲.他说,快了吧!

女儿说,爸,你可别骗我,我想吃妈妈煮的饭、炒的菜!

他说,爸爸也会做饭.

他又把女儿揽入怀中,手指嵌入黑色发丛,指腹轻摁头皮.他冰冷的手指瞬间被温暖包围.

刑警队同事来了,小刘也在当中,他们来看望他的妻子,同时带来了消息.小刘说,师傅,肇事车是一辆金杯面包车,初定确定是金店抢劫案劫匪驾驶的车辆,劫匪已弃车跑路.他们找到车主,据车主说车辆两天前被盗,已报失.

他没搭腔,不知该说什么,本来他就是个不多讲话的人,这时候他更沉默,似一头忧伤的豹子.

同事们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轮番安慰他.他说,大家手头都有工作,别在这干耗着,赶紧去忙,去忙吧.

夜里,他带女儿看望父亲,父亲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由母亲照顾,恢复得不错.母亲说,小夏今天说过来的,没见她来.他没提车祸的事,转移话题交代父亲好好养病,母亲注意休息.

缴完住院费,他便跟女儿回家.

家门口,一个男孩蹲着搓手,身边搁一盒蛋糕.男孩见来了人,站起身说,这是夏小姐家吗,上午她订了一盒生日蛋糕.又说,约好八点送货,等了你们快两个钟头,冻死了.男孩不停搓手,腿也蹲麻了,左右甩腿,然后一瘸一拐地迈腿走了.

他闻到有股煤气味,安排女儿等候在门口,然后冲进厨房关煤气阀,开窗通风换气.燃气灶上的汤锅锅底已被烧穿,一堆骨头烧成焦炭.

待浓重的煤气味消散,他拎起蛋糕盒,跟女儿一起进屋.屋内冷冷清清,似处在荒郊野岭.

女儿说,爸,今天是你四十岁生日吧!

他说,不是你妈清早告诉我,我都忘了今天过生日.

女儿说,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他将生日蛋糕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点燃生日蜡烛.烛光摇曳,室内增添了些活气.他说,咱们许个愿吧!

女儿眼窝湿了,她说,爸,妈妈能醒过来吗?

他说,我们一起为妈妈许愿,妈妈肯定能醒过来.

[八]

张顺猜到会来找他,但只来了一位年轻小刘,他是在暮色中等到光临的.

他松了一口气,心想该来的迟早会来.他把小刘迎进门,指着沙发,说,刘警官,坐?

小刘说,你也坐.说吧,郭志勇都交代了?

张顺说,交代什么?

小刘说,你比我更清楚.

张顺说,我真不知道.

其实郭志勇什么也没交代,小刘使的反间计,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信息.他说,老实点,坦白从宽.

犹豫好半天,张顺说,王燕老公的脑壳,是我拿砖头拍破的,跟王燕没一点关系,这事她不知情.

小刘没料到,套出的话驴唇不对马嘴.他说,继续交代.

张顺说,该讲的都讲了,刘警官,现在随你们处置.低下头,张顺盯着布拖鞋看,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群猎豹围追堵截的羚羊,已无路可逃.

但他还是隐瞒了前夜在宾馆开房的事.他和王燕两人滚床单,他记得黑暗中他们缠绵时温热的气息,铭记在心.他亲吻她左眼乌青的眼眶,吻到了湿漉漉的眼窝、眼睫毛.她说,他又打我了,喝了酒,就变成拳击手,把我当沙袋练拳.现在真后悔,当初不该嫁给他,嫁给体育老师.他说,离婚吧!她说,他不答应,我提一次,他就揍我一次.他没提夜间往她老公后脑勺拍砖的事.他说,没事,我等你.她说,我真受不了他了,动不动就拿我出气,扯我头发,把我脑壳往桌腿上撞.幸亏桌腿是木做的,若是铁做的,我脑壳肯定开花了.能活多久,还是个未知数.每天下班,我都害怕回家,看到他像是老鼠见到猫,浑身打颤,连五脏六腑都在发抖,我怕,真怕.他说,那就早点跟他摊牌.

她说,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别看他为人师表,跟外人和和气气的,私底下畜生不如.哪天我真受不了豁出去,我买鼠药毒死他.黑暗中的他惊出一身冷汗,手臂使劲,将她温热的肉身抱得更紧了.他说,别干傻事.她说,老天有眼,昨天夜里他给人拍了脑袋,估计是他学生干的,过去他学生没少挨他拳脚.他的脸冒出热气,但他仍然没告诉她真相,他在她老公背后偷袭的事.寒冷的夜,冷空气侵入室内,她感到冷和某种荒芜,她像一个渴得发慌的人,在温暖的被窝里要了一次又一次.天亮后,她起床先去上班,他沉沉地睡了一觉,才赶往五金公司.

小刘的目光像长了翅膀,在室内四处飞.

他说,你家人呢?

张顺说,我离婚了,女儿跟了她妈.

站起身,小刘搓了两下手背,又望了一眼屋外的寒夜.他说,今天上午,你跟郭志勇两个人,一直在办公室?

张顺说,白天不是讲过,我们一直在.他不想牵扯出宾馆开房的事,牵扯出跟王燕偷情,没讲实话.

感到两只脚似搁冰面上,冷,小刘在客厅来回走,他想早点回家,喝碗热汤或者喝杯热茶.

他说,你干嘛老低着头,把头抬起来,告诉我,你跟王燕怎么回事?

张顺说,我爱她.

小刘情绪复杂地瞥一眼张顺,心里发笑,但没表露对他们爱情的怀疑.他说,爱她,爱她就能随随便便打人家老公.都学你这样,动不动就在人家背后放冷,社会不乱套了,这事以后再处理.

随后,小刘往门廊方向走去.他想早点回家,天太冷了,他想回家跟未婚妻谈一谈爱情,再暖一暖身体.

[九]

一对年轻情侣驾驶湖蓝色马自达轿车,行至椰城郊外.

小车停在山脚下,年轻男子从车尾厢取出一张野餐垫,朝年轻女子怪笑.他们没走砌成水泥台阶的登山道,而是选择另一条更为陡峭、不便攀爬的山间小路.男子将野餐垫夹腋下,一只手牵着身后的女子.女子穿了件西瓜红羽绒服,在一派枯黄的密林中穿行.

男子说,累么?

女子嘴里呵出白气,拉下羽绒服拉链.她说,热,好热,背心流汗了.

男子说,要不把衣脱了!

随后,男子丢下野餐垫,双手似游走的水蛇,在女子背脊贴肉滑行.他触摸到胸罩搭扣,想解开.女子似从水中跳到岸边的鲤鱼,摇身挣扎.

她说,你手像冰.

男子抽出双手,凑到嘴前,朝双手呵热气,又不停地搓揉双手.他说,好了,现在这双手是烙铁.

后退一步,女子说,等会,饿慌了吧你.

躬身,男子拣起野餐垫,继续前行.寂静的林中不时响起鸟鸣.走过一段斜坡,男子东张西望,抬眼看天,天空被雾霾笼罩.他说,就这里吧!

女子说,不行,光天化日的,会有人来.

男子只好再次上路,徒步进入密林的深处.

寒气愈来愈重.近处传来阵阵鸟鸣,叫声却变得阴森、诡异.女子停止脚步,扭头朝身后杂乱的树木望,潮湿的地面铺了一层枯枝败叶,更远的地方是椰城高耸的楼宇,在雾霾中若隐若现.她说,到半山腰了吧,这里怪吓人的.

你闻闻,是不是有股怪味.

男子说,我只闻到你的味道,肉香.有我在,你不用怕.

女子古怪地笑起来,满是性的暗示.她说,就因为你在,我才怕.一只灰色野兔从杂草中窜出,三跳两跳,迅速消失.女子又说,这里该不会有人来吧!

男子得到女子暗示,似领取密旨,选好一片阔地,眉开眼笑地将野餐垫铺开.他倒地躺在垫子上,翻身打滚,再撑起手臂,站直身体.

他说,蛮舒服,天当被、地当床.

女子说,不会有人来吧?

男子说,这鬼地方,谁来.

剥洋葱似的,女子缓慢地脱下羽绒服,将衣服扔身旁.红色,醒目,羽绒服像是枯叶丛中盛开的一朵鲜花.突然,她讲话的声音变得无限温柔.她说,你快说,说你爱我.

男子像饿慌的野狗似的,已解开皮带,登山鞋来不及脱.他说,爱你,我爱你!

女子说,我不想再做人流,都做了两次,我们结婚吧!

男子双手在女子身上胡乱滑行.他说,结婚,好,结婚.

女子说,我是认真的.

男子用嘴堵住女子的嘴.一团火扑向一汪水.水立马沸腾起来.女子伸手,扯来羽绒服,枕在脑壳底下.她感觉自己变成水蒸气,融入眼前那团旺火中.闭眼,她也能看见眼前的人,他时而像一只兽,时而像一团棉絮.最后,她睁开眼,目睹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她说,我想再听你说一声.

男子说,说什么?

女子说,我爱你!

爬起身,男子将长裤提至腰间,裤口像大门一样敞开.他说,我去屙泡尿.

走向树丛背后,男子又前行四五米.一声叫喊响彻密林,惊起一窝飞鸟.男子跌跌撞撞跑回来,女子已穿好羽绒服,收拾好自己.男子说,那边,那边有个人躺着,估计是死了.

女子说,你吓我吧,少开这种玩笑.

男子说,真的.

女子说,你装得真像,可以当影帝了.

男子说,不骗你,不信,你去瞧.

女子不信邪,走过去瞧真假.密林中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一群飞鸟似,冲向雾霾浓重的云霄.他们顾不上继续温存,顾不上取野餐垫,飞奔下山.待他们缓过神,平静下来,打电话报了警.

这是金店劫案发生后的第七天.

根据登山男女提供的线索,警方找到一具尸体,死尸已散发出恶臭.现场留有一副骷髅头面具和数枚金戒指.警方从死尸衣兜里翻出,姓名是马建军.尸检结果显示:马建军颈部勒痕较深,喉部软骨损伤严重,应为捆绳之类的器物紧勒颈脖,导致窒息而亡.随后,又有人报案,一间出租屋散发恶臭,房东破门而入后,发现两具尸体,但未能查明身份.租屋现场有两副骷髅头面具和藏青色手提袋.尸检结果显示:死者因服用过量,导致身亡.联系两处死尸现场取得的证物,警方确定他们同为金店劫案疑犯.警方从尸体腐烂的程度得出结论,马建军身亡在前,两具无名死者身亡在后.

在元旦即将到来时,椰城局宣布金店抢劫案告破:三个劫匪死于内讧.劫匪之间因贪欲相互算计,先是两个劫匪勒死马建军,抛尸荒野,再是两个劫匪误食马建军早已备好的搅拌的食物,中毒身亡.

然而,金店被劫走的金项链、金镯子、钻戒等多数失物却没能找到,成了谜团.警方派人前往发现马建军尸体的山林搜索,最终毫无收获.

……

谢亚东对小刘说,要过新年了,案子也破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小刘说,师傅,听你这话,似乎有情绪.

谢亚东说,小刘,你如愿了,赶紧结婚,去度蜜月.

小刘说,这起案子,前前后后经得起推敲.

师傅,别再多想.

谢亚东说,仔细考虑这案子,其实疑点蛮多,各方面衔接得太巧,你不觉得有问题?

小刘说,我们找不到其他证据.

谢亚东说,社会舆论压力大,上头想早点结案,那就按上头意思办.找个空闲,我想去一趟马建军家,再去瞧瞧.

小刘说,师傅,还是算了吧,别给自己找麻烦.嫂子,嫂子现在怎么样?

谢亚东说,老样子,躺着,这下她可以睡个够了,真希望那个躺下的人是我.

……

元旦前的礼拜天,天空飘落鹅毛大雪,树上、地上铺了一层亮眼的雪花.谢亚东在家喝酒喝得微醺,独自前往马建军家.抬手敲门时,里屋传来一阵哨音,他敲门的手悬在空中.待哨音止住,他敲响门木.开门的是马冬.这次马冬没戴骷髅头面具,而是胸前挂一只铁壳口哨.谢亚东说,是你在吹口哨?

马冬说,是我,听到哨音,我爸就知道我在找他,他就会回家.

谢亚东说,你爸回家了吗!他清楚他爸马建军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马冬说,没回,我爸可能还没听到哨声,不知道我找他.

阿珍坐在木椅上织毛线衣,两只皮包骨头的瘦手穿针引线.她说,冬冬,你在跟谁讲话?

马冬说,伯伯,上次来过的.

谢亚东走进门,目睹脸色依旧毫无血色的阿珍.她放下毛线团和织针,视线越过谢亚东,看更远的地方.她说,谢警官,你一个人?

谢亚东说,嗯,只有我.

阿珍闻到一股酒味.她说,冬冬,你在家呆着,我跟谢警官出去谈点事.她祈求的眼神望向谢亚东.谢亚东说,走,咱出去谈.

他们并没走多远,两人停住脚.

阿珍说,谢警官,请您帮个忙,拜托您别告诉孩子,他爸不在了.作为一个母亲,我想给他一点希望.

谢亚东说,孩子迟早会知道真相.

阿珍说,现在能瞒一天是一天吧.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相信建军会去抢劫,他虽然好赌,但不是那种人,心思没坏到那份上.

谢亚东想起家里躺着沉睡的妻子夏洁,他不知道哪一天出现奇迹,妻子才能醒过来.他想心怀“希望”总是好的,他跟女儿也是这样说,总有一天,母亲会睁眼醒来,继续给她炒菜做饭.眼望漫天雪花,他说,好,我答应你.又说,最近郭志勇没来你家?

阿珍说,没来.

谢亚东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阿珍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她说,谢警官,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少喝点酒,再怎么样,日子也要过下去.

随后他们往返回的路上走,隔老远,又传来一阵阵哨音.以往,谢亚东听闻这声音,会觉得聒噪、刺耳,这一次他却没觉得反感,他想起密林里马建军的尸体,及散落尸体旁的面具、金戒指.那一切,都像是人为伪造的现场.

他走向吹口哨的男孩马冬,轻抚他后脑勺.他说,你爸能听到哨音么?

马冬点头,头点得坚决而有力地说,能,肯定能.

[十]

取出家里仅剩的存款,阿珍采购来一辆三轮车、燃气灶、液化气罐,请人改装,将三轮车变成简易面摊,专售武汉热干面,兼卖茶叶蛋.

选址通常在工地附近,待工程完工,阿珍便脚踩三轮车,换另一片工地.

起初,生意普通,热干面每天总会剩下.

剩下的热干面就成了马冬的宵夜和早餐,也是阿珍的宵夜、早餐,甚至中餐、晚餐.

夜间马冬吃面时,发生夸张的嗖嗖声.他边吃边说,妈妈,真香,好吃.

阿珍说,那再添点.

马冬说,够了.

阿珍说,要不来个茶叶蛋.

马冬瞥一眼茶叶蛋,有股诱人的香味飘入鼻孔,他想吃,但舍不得,茶叶蛋可以放着卖钱.手拍肚皮,他说,饱了,再吃肚皮就胀破了.

阿珍便把夹起的茶叶蛋放回煮锅.她说,想吃再拿.

……

阿珍卖的热干面,原料足,辅料香,小葱、萝卜干、肉末、芽菜、腌香椿等,一样不少,倒实惠.热干面的味道、很快得到工地工人认可,生意慢慢步入正轨,每天备好的原材料,都能售完,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

有一天,阿珍不单卖完热干面,还卖完茶叶蛋,且时间才傍晚六点半.她踩着三轮车回家,在夜色中穿行,感觉阳光一直照在她身上.半路,她买了菜,一条鳊鱼、西红柿、莴笋.到家时她听到马冬在吹铁壳口哨,一阵一阵响.

以前,阿珍没在意,也没放在心上,不知不觉间,马冬坚持吹口哨,吹了快两年.过去有段时间,逢儿子吹口哨,她总是说,冬冬,别吹了,会吵到邻居.马冬说,我要吹,我是在喊爸爸回家.他们邻居知道马冬夜间吹口哨的缘由,早已习惯,也没人抱怨,或者前来投诉.

马建军离开他们母子快两年了,阿珍想,到底要不要告诉马冬,他父亲已不在人世.但她犹豫不决.回家她没提马冬吹口哨制造噪音,而是径直到厨房煮饭择菜、洗菜、炒菜.吃夜饭时,阿珍和儿子马冬面对面,隔一张木桌的距离.

桌面摆的饭菜正冒热气.菜是红烧鳊鱼、西红柿炒蛋、清炒莴笋丝.阿珍眼望马冬往嘴里扒米饭,她一口饭菜也没吃,只是盯着马冬看,情绪突然变得古古怪怪的,像是被忧伤的灵魂附体.

阿珍说,冬冬,你爸离开家,你大了几岁?

放下碗筷,马冬认真计算,嘴里念念有词.

他说,两岁.

阿珍说,真快,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都两年了.若是你爸还在,我们一家人坐一起吃饭,该多好.

马冬说,妈,爸爸会回来的.

阿珍说,你爸要是回来,早该回来了.

最终阿珍还是忍住没跟儿子提他父亲马建军已死去,她想,就给儿子留个希望和念想吧.

屋外有人敲门.来人是郭志勇,他腋下夹个黑色皮包,另一只手拎个果篮.

阿珍说,志勇来了.

郭志勇说,巧了,赶上你们吃夜饭.

阿珍说,添副碗筷,若不嫌弃,一起吃,没菜.

郭志勇说,吃过了,我一会就走.他从黑色皮包里取出两叠百元钞票,搁在饭桌上.他说,一年前我下岗了,做点小生意,日子还过得去.

建军不在了,我一直没顾得上,两万块钱,你收着.

马冬说,我爸还在,他只是没回家.

郭志勇目光望向屋外已经降临的暮色,表情复杂.室内瞬间变得寂静.阿珍说,志勇,你的心意我收下了,钱你拿回去.

郭志勇说,钱留着,冬冬还小,以后花钱的时候多着呢.

阿珍捡起钱,塞回郭志勇手中.她说,志勇,别让我们难堪,隔墙有耳,若别人知道,会传闲话的.

郭志勇说,就当我给冬冬的红包.小孩子没钱,哪能幸福.

阿珍说,对冬冬来说,幸福就是父亲回家,对我来说,幸福就是每天能卖完所有的热干面、茶叶蛋.

郭志勇只好将两叠钱原封不动地装回皮包,转身走了,走两三步,他扭头说,阿珍,以后遇到难事要用钱,记得找我.

[十一]

他们约在屠宰场附近见面.

那里有家小卖店,店旁摆两张破烂的台球桌.癞子拎一根球杆,趴台面,挥杆击球,一粒黑8落入袋内.

头发染了一撮黄毛的小年轻站在小卖店门口,他喊,老板,来盒黄鹤楼.一只手递出一盒烟.

黄毛拆开烟盒,抖出两支,一支叼嘴里,一支扔给癞子.他说,癞哥,一个人玩多寂寞,要不咱俩来一局.黄毛边讲话边抖腿,人瘦得似根麻杆.癞子说,黄毛,一边去,没看我在等人.

击球过程中,癞子不时抬头朝远处望.黄毛找了张条凳坐下,点燃,深吸滤嘴,将嘴圈成O形,吐了两个烟圈,随后他们同时看见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小卖店门口,车上走下来的人是郭志勇.

癞子说,志勇,拿驾照了吧,看你开车技术越来越好.

郭志勇说,少他妈废话,找我什么事.

癞子说,我还能有什么事.他瞥了一眼无所事事的黄毛,像是在听他们谈话,又像是在专注地抽烟.他又说,走,上车谈.

黑色轿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行驶.

癞子说,最后一次.

郭志勇说,你还想借钱,上次你就说是最后一次.

癞子说,这次是真的.

郭志勇说,想都别想.

癞子说,不借也行,不过我物色好了一家金店,你得帮我一把.

郭志勇说,想都别想.

黑色桑塔纳突然急刹车,一条土狗站在车头旁狂吠.郭志勇说,癞子,你疯了吧.

癞子说,我无所谓,反正烂命一条,牢里有吃有住,又不用交钱.倒是你郭总,可不一样,你金贵得很,现在车行物流生意越做越大.当初,什么策划劫匪内讧骗,两名流浪汉当替身,这些事情要是……嘿嘿.

郭志勇说,癞子,你这是威胁我,想讹我么?

癞子说,志勇,我是问你借钱.

郭志勇说,他妈的,借钱,你想过还钱吗,你拿什么还.

癞子没借到钱,一分钱也没借到.他们不欢而散.黑色桑塔纳又返回小卖店,癞子下了车,继续前行.癞子眼望汽车远去,哼了一声,朝地上吐口黄痰,问候了两声郭志勇祖宗.黄毛嘴里衔支烟,握杆击球,他说,癞哥,回来了,玩一局?

癞子说,黄毛,你会开车吧?

黄毛说,以前跑过一段长途.

癞子说,有没有兴趣,咱一起玩点刺激的,又能来钱.

黄毛说,癞哥,刚才你跟那位老板扯白话,搞得神神秘秘,我就猜到有路子.他从牛仔裤屁股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扔给癞子.

他说,癞哥,你真是我亲哥,是啥路子挣钱?

癞子说,两年前蒙面人抢劫金店,这事你知道么?

黄毛说,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癞子说,是我做的.

黄毛说,癞哥,你酒喝多了吧,吹牛逼.

报纸上写过,抢劫金店的劫匪都死了.

癞子嘿嘿一笑,说,你不懂.随后又忍不住在黄毛的耳边低语一番.黄毛猛吸了两口,他说,癞哥,干,以后我就是癞哥队伍里的人了.

他们一起离开小卖店,去找小勇.小勇在棋牌室摸,他们将小勇从牌桌上拉下来,找了家餐馆,推杯换盏之间,很快合计好,干一票大的,打劫金店.

[十二]

这一天癞子坐在馆,手气不错,接连和牌,好几个大和,一条龙、清一色.他摸起一个红中时,裤兜手机响起铃声.

癞子走到廊道无人处说,有钱借我了?

对方说,癞子,那事策划好了?真要做?

癞子说,哪个事?

对方说,你懂的.

癞子眉角上扬,说,你想参与?

对方说,我这边帮你提供车辆,是废弃的面包车,查不到.

癞子说,你真是雪中送炭,要是你本人能加入,那更是锦上添花.

沉默片刻,对方说,你们干吧,办事别拖泥带水.

……

一辆面包车停靠临街的金店门前,车门打开,两个戴骷髅头面具的蒙面人手持土制,冲入金店.他们持迅速控制两名店员,一男一女.戴面具的癞子拿杆指向女店员,又指向搁柜台的军绿色行李袋,然后说,赶紧装,快.又对男店员说,老实点,双手抱头,乱动小心老子爆你脑壳.一只白皙的肉嘟嘟的手掌,机械似的,不停地往袋内装黄金首饰、钻戒.

戴面具的小勇轻声说,时间差不多了,该撤了.

一个声音贪婪地说,等等,抓住这次机会,再装点.

他们撤走时,面包车急速行驶,远处传来警车的笛鸣声.面包车行走阔街,被数辆警车围捕,似过街逃窜的老鼠.汽车最终不明原因熄火.谢亚东和一群持特警合围,疾步前行.

三个蒙面人似热锅上的蚂蚁,持人急得朝合围的放,来不及瞄准.冷风中突然一声巨响,面包车爆炸,窗玻璃四处飞溅,渣滓四散在风中.车内三个活人瞬间变成三具死尸.由癞子、小勇、黄毛制造的金店劫案发生后,椰城人又热议起两年前那起劫案,劫匪头戴骷髅头面具,作案手法雷同.除了警方,没人知道面包车安装了自制.

案子结了,谢亚东仍然心存疑虑,面包车上为何安装炸弹.警队曾专门开会讨论过,结论是那帮悍匪不给自己留退路,若是打劫计划失败,便自行了断,不给警方机会生擒活人.

会后,谢亚东递给小刘一支,他说,这个结果你怎么看?小刘说,师傅,逻辑上没问题,站得住脚.谢亚东给自己点燃,猛吸两口.他没讲他的推断,两起劫案若是同一伙人所为,背后应该存在幕后黑手,很可能是杀人灭口.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郭志勇.

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

迎着雪花,谢亚东走出门,他打算去马建军家.暴雪已经覆盖路面、街道、房顶,覆盖了所有他目光所及的世界.站在廊道口,他拍落头顶、肩头、身上的雪花,敲响马建军家的门.开门的是马冬,他说,谢伯伯,我妈出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谢亚东说,现在你还在吹口哨,等你爸回来么?

马冬说,当然.

谢亚东说,有两年了吧!

马冬说,谢伯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爸去世了.当初坚持吹口哨,我是想安慰我妈,让她觉得我爸还在,指不定哪天就会回来,那样我妈心情会好些,我不想我妈难过!

伸手,谢亚东轻抚眼前孩子的头.他说,最近郭志勇来过么?马冬说,有,他塞给我妈钱,我妈没要.谢亚东想起当初在马建军家看到桌上的那袋苹果,他是为了打探消息么?还有在郭志勇办公室,他看《环球时报》,将报纸叠得整整齐齐,应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望了一眼飘雪的天空,谢亚东说,你妈不在,那我改天再来.

转身走了,谢亚东念及家中沉睡的妻子,想着心怀“希望”总是好的.他还想起许多一家人在一起甜蜜、温暖的往事.继续走,继续前行,他走进了漫天雪花中.

[十三]

室内弥漫着酒精的气息,谢亚东窝在家中,自酌自饮.他好酒,自从妻子夏洁出事后,他比从前喝得更多.每次喝到醉与不醉之间,他便走到妻子床头,紧握妻子干燥、暖和的手掌,告诉她女儿等她醒来,想吃她做的饭菜,告诉她劫案破了,真凶死了.他心想,案子破了又能怎么样呢,眼前的妻子不会醒过来.每次他都重复同样的话,讲完后,发出同样的叹息.

他不讲话时,就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到适中的位置,给妻子听电视.当初他将电视从客厅搬到妻子卧床的房间,女儿说,爸,这有用么?他说,管不了那么多,这样也好,让你妈听听声音,有个伴,不那么无聊.

又一天,谢亚东就着过油花生喝二锅头,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说,老谢,少喝点,满屋子酒精味.他以为自己幻听,没理会,继续喝酒.声音再次响起,少喝点,老谢!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窝潮湿.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朝卧房跑.

一切仿佛在梦中,妻子夏洁眼睛微睁,食指指向眼前的电视.夏洁说,他、他,就是他.扭头,谢亚东的目光转向电视屏幕,椰城电视台正在播报本土新闻,报道某车行物流企业捐款助力慈善助学活动,画面中西装革履的人物是企业负责人.谢亚东又听到妻子夏洁的声音,没错,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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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美好都值得等待
孩子十岁那年,我带着他去了一趟庐山 孩子最想看的,还是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到了庐山瀑布前,孩子就笑了“没有.

我们有多久没有认真等待过了
●王宇宸我们追求便捷和效率,流连于快速变幻的信息世界 就像高温环境下运动的分子,高速振动着,无序而持续,用零碎细散把每个时刻填满,不时焦虑不安 我们有多久没有认真……待过了车站,午后,天气阴沉,你什么.

等待花开,是种心态
余显斌累了吧,心情郁闷了吧走,到院子里走走,找一个地方,静静地坐着,……待花开 ……待花开,是一种心态 此时的心很静,静得如月夜的空谷 此时的心很暖,暖得如除夕夜大红灯笼发出的淡淡的光 想想,这些花儿.

晚晴之约:孝心不能等待
9月29日下午,由贵铝养老举办的“迎国庆长辈体验拓展活动”在贵阳市白云区贵铝智慧幸福苑隆重举行 活动邀请到贵州省养老服务行业协会会长、原省人大副主任顾久,省养老服务行业协会常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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