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大学毕业论文> 本科论文>材料浏览

美丽的特莫呼珠相关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和美丽的特莫呼珠类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主题:美丽的特莫呼珠论文写作 时间:2024-01-28

美丽的特莫呼珠,本文是美丽的特莫呼珠相关专科开题报告范文和莫呼珠和特莫呼珠和美丽有关研究生毕业论文范文.

美丽的特莫呼珠论文参考文献:

美丽的特莫呼珠论文参考文献

昳岚

一、骆驼山的隐喻

那座奇特的山,是因为形如骆驼而具备灵性的.

三百多年以前,不堪忍受沙俄侵略者的达斡尔人,不得不从黑龙江北岸,一路沿着嫩江流域迁徙下来,其中额嫩氏的七兄弟,在风雨兼程的南下途中,作为载物之舟的大轱辘车半路损坏,便停下来.兄弟们望望所落之处,竟是一片有山有水的繁盛之地;再细望那山,竟似达斡尔民居的霍日里⑴高高地矗立着,仿佛预示着某种与生活相关的讯息;再看那水,弯弯曲曲的,默默流淌着源源不竭的光阴.是个好地方啊,天意!不走了,就在这里“呢哟、拟哟⑵”七兄弟便在那里卸下了车上的东西,开始钉桩子、埋木橛,建设新的家园——霍日里村.

不久,其中的两兄弟,在霍日里村的西边,发现了一座更神奇的山:特莫呼珠即骆驼脖子,骆驼那曲如鹅颈、极能忍饥耐渴、无水可存两周、没食可活一月的特性,给了他们一种隐喻.那是什么?是一种吉祥的、绵绵不断地耐得住时间岁月的韧性.于是,两兄弟便在骆驼的脖颈两头,埋下了造房的木桩,一个居于日出方向,一个居于日落方向,两个方向,蛰居下来,就诞生了骆驼脖颈——特莫呼珠这个村落.

岁月如梭,走得快,也走得慢,对于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感受,一代一代,特莫呼珠人,跟着日月转,随着季候行,虽然经历了几个朝代,但时代的风,并没有给特莫呼珠掀起多大的波澜,只如一阵轻轻的风,拂掠而过.他们一直安静地生活着,看日出日落,田地自然,外面的世界似乎不大与他们发生关系,自然给予什么就接受什么,天地让他们怎样活,就怎样活.穷富是时运,也是个人的命,没有什么争抢嫉妒抱怨的事情.他们住过马架子,住过柳条房,也住过红松粗檩子的三间大房.勤奋的,可能就富一些,差点的就寡淡了点,人总是有上中下之分的,自然也包含着国运和个人福报厚薄的原因.如此,穷富的悬殊也便出现了,但那富者,在特莫呼珠,是个人勤劳致富的标志,没有雇工,没有挤压,没有怨怼,更没有什么剥削之类的事件.田地再多,都是靠自己一双勤劳的手,靠人丁兴旺的莫昆⑶力量,更不乏德高望重的祖辈阴德的庇佑.

世事刮起了土改的风,吹遍了中国大地,特莫呼珠这个偏远幽静的山村,世风迅猛吹来,掠过山林,经过河流草莽,徐徐经过他们的头顶,削减了威猛的气势,过滤了粗粝的刚劲,变得轻柔平静,他们较为安静地迎合了这一场中国大地上开天辟地的运动.

举目数一数吧,挑一挑富户人家,都是额嫩哈拉⑷人,虽然从两兄弟开辟建造家园起始,都在一个起跑线上,一样的生活水准,但随着岁月的脚步,孩子多了,户也逐渐增多,不断地繁衍发展,高低的门户,也便自然产生.所谓三穷三富,没有谁能躲过自然规律和命运的定数.在那土地自由的时代,勤奋的能劳者,便开呀、恳呀,肥沃的土地就自然归属于个人的田畴,富户随之诞生.所谓的穷者,原因很多,不是劳动力弱,便是疾病或者福薄,种种原因……到了划地主成分时,穷富悬殊的情况自不例外,却没有嫉妒仇恨、没有被压榨剥削而产生的动力,更没有争吵打架的因素作为斗争瓜分田产的理由.回望过去,谁没有一时不凑手的时候,得到过富亲戚的帮助?不说滴水之恩、以泉回报,也不能过河拆桥,我们斗他什么呢?族长和几位德高的老人商量商量,便免去了地主、这个在有些地方可以一棒子打倒的阶级成分.虽然只两个字的成份界定,而中国农民的一部分,却因之而造成的影响,殃及了两三代人的心灵.特莫呼珠人,始终在平静和谐的氛围中,过着穷富由命的日子,没有争斗.子孙后代,也就没有遭到过什么地主崽子的歧视而低人一等、抬不起头、说不上媳妇或嫁不出去的忧恼.

第一次走进特莫呼珠,让我惊讶,这个安谧的坐落在内蒙呼伦贝尔莫力达瓦旗腾克乡身后不远的山村,我竟然一无所知,它仿佛一颗多彩的,静谧地镶嵌在一片绿色的怀抱之中,蓝蓝的房顶,白白的围栏,仿佛一幅图画,一下改变了我心中原始农村泥土街道、草木秫秸、牛粪满处、街巷泥泞脏乱,仿佛一个烂衫的老妪印象.心中的农民,总离不开土色,土,也即农民的颜色.

进村了,平坦宽敞的水泥马路,整齐划一的街道,彻底颠覆了陈旧的记忆.这已不像一个农庄,她仿佛一个积木玩具,一个摆设精致的积木家家.

泥土草秸哪里去了?柳编的樟子何在?猪栏牛舍又隐在哪里?真的是看不见过往农村的原始面貌了么!

两排亭亭玉立的路灯一盏一盏,我脱口说:“这电灯真有特点啊!”同行的人说:“那哪是电灯,是太阳能灯.”“哦!”我不免惊叹,这哪里是农村,分明像我们儿时用彩色的纸玩的纸偶“哈捏卡”家家,整齐规矩干净得似乎就是一种摆设.特莫呼珠,完全改变了东北农村千年草房、灰不溜秋的烂衫模样!而她,确是在中国版图的东北部边疆,最偏远的达斡尔山区!

车停在村委会院里很大的一个文化广场,长长的艺术围栏、雕塑、演出舞台等文化活动设施,都是过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者做梦也没想过的建设.农民也许想过丰收的粮食,想过鼓鼓的钱包,或可以算是精神享受的影视,但这种自己参与的文化活动场所,是不在想象中的.

八年前,当我满怀走在腾克乡正在移民的几个霍日里村里,进入一户户人家,目睹那些被移民搬迁弄得不成日子的人们,我一点不知,还有这座腾克乡的小村,从容不迫地迈着自己雍容优雅的脚步,不被动荡所扰,安静地伫立在这里.那是二百八十多年前就已落定的姿态,从那个认准骆驼山的时候开始,这从容的脚步就再也没有慌张过,没有高低不平过.那是腾格日八日肯⑸赐予的姿态.他们无论穷富,都没有乖离过那种祖辈遗留下来的族风,四平八稳、优娴儒雅、曾经一个朝代赋予的固有气质.于此,我想起了一桩事情,在我的文本《童年里的童话》里,一个汉人砍倒了几百年的柳树,那是村里人每年都要去求雨的神树,它承载着人们向天地祈祷的心愿,而就是这样一棵树,被穷困和贪婪毁掉.面对如此触犯神灵天地、毁坏达斡尔人赖以表达精神信奉的神树,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说:“你没有写出村里人的愤怒,没有‘打死他’、‘揪出他’的呼号,我没有看到这样的情节.”

面对这种在一个时代形成的集体行为,或者汉族人面对如此情况的自然表情,我没有予以解释.因为他没有达斡尔人的思维,没有达斡尔人那种与自然互生互依的生存理念,更不懂得达斡尔人的习俗观念.地域的差异,便是文化的差异,民族的差异,更是心理的差异,面对上述现象,达斡尔人只会说“造孽呀!触犯了天地神灵,要遭报应的,天有眼”等等敬畏的话.达斡尔人知道,天有天神,地有地神、河神、山神等各种神灵无处不在,他触犯了,自造孽自受果,不用人们鞭挞,他自然会遭到恶果.达斡尔人只是为他的行为后怕,一个什么都不懂得敬畏的人,连对神树都敢动手,悲悯还来不及呢,只有不安地视其将要发生的报应.果然,那人连一个夏天都没有挨过,死于一场水灾之中.

由此我联想到,看一个民族的行为,读一个人的文章,不能超出他的民族身份和心理,那种世代延续、流淌着的血液潜质,烙印着他(她)的民族心理、思维、行为以及气质.忽略这些因素,沟通就会产生障碍.

我在特莫呼珠,这个“原味”的达斡尔村落,看到了久远的家乡人的气质,与他们交流,我仿佛是在与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聊天,没有丝毫的做作装腔、戒备,自然随和,这跟八年前,我与腾克乡移民达斡尔人接触时的心情一样,直接、坦诚、真实.

“我又该去孤独地寻访了,这已是生命的必需.那些袒露着真实的土地,那质朴而热诚的夫妻,与我骨子里的东西那样接近.我已越来越在意这种接近了.”

这是我许多年前写下的一段文字,在散文《寻叶晚秋》里,我满怀地大段大段宣泄出在如今看来极为奢侈的,纵然有些矫情,但却饱满可贵,那种与百姓共苦乐的行走,那种显示健康的脚力,都成为我如今向往的奢侈.这也是那时留下的伏笔,使得我仍然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一有机缘,便走近农民,放下总是没完没了的事情,去乡村老乡家里,在漆黑的天空下,头枕静谧的黑夜,在大大的炕上沉进深深的睡眠.

然而,在大炕上住上两宿、吃大炖菜、唠唠家常的享受,是如此难得难以坚持,已经成为越来越少、正在快速失去的事情.

二、母语的温度

满怀再次深入特莫呼珠,我有了目的,坐公共汽车向北走了一个多小时,我停在一个岔路口,村长奥贵林来了,他开了一辆白色的小车,从车上下来就按着达斡尔传统礼节,给我请安,我有点意外.因为在旗所在地尼尔基城,年轻人已经不懂、不在乎这个规矩了,即使在春节这个传统的请安礼节,也只在年长些的人中以美好的问安形式,保留并使用着.村长能在不是节日的时候,还在使用着传统礼节向我问好,说明了他和他的村子继续保持着传统文明的习俗,或他的传统修养,也折射出他身后的族群文化保留的程度.如今,文化符号同质化的形势下,这是个值得重视的现象.

上车后,继行十多分钟,特莫呼珠到了,我又一次走进村里.

我见到了比较年长的鄂钢林老人,他虽然年近七旬,但精神干练,思维敏捷活跃,是我在特莫呼珠接触的第一人,我希望听他唠唠村里的旧事、老事.因为一座达斡尔村的过去,就是历史,具有不同一般的宝藏,如果不记录下来,没几年时间,就会跟随老人们一同消失.而一旦消失,就不是几位老人的事情,那将是一个民族的特点、记忆,一个民族样式的消失.所以,如果村长是当代史,老人们就是历史、发展史、达斡尔史.

现在生活富裕了,像他们这样的老人,虽然什么也不缺,但比起早年,还是觉得缺点什么.“小时候的村里,”额刚林说,“业余生活可丰富了,冬天的夜晚,非常漫长,晚上四点钟就天黑了,我们吃完晚饭,就聚到一户人家里,坐在三面大炕⑹上,炕上坐不下,就坐地上,黑压压一片,听书,笔替个矮拉贝⑺.说书的人,有好几个,他们拿着汉文版的书,直接从汉文翻译成达斡尔语,似说似唱,非常好听.那时讲的书有《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封神演义》《隋唐演义》.”

有《红楼梦》吗?我觉得这是个难度,便打断他,问.有啊.他说.挺厉害!大多是文言文呵!他们竟然直接翻译,当场讲说.而且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如果说书的人,一时有什么事情,当晚过不来,就告个假,另外的人,继续接着前一天的内容讲下去.东北乡村有的是漫漫的长夜,用谷糠包麻杆自制的灯,半米多高立在地,很高很亮,一会儿的功夫,就过去了很长时间,大家也渴了饿了,主人就从灶坑里取出事先埋好的土豆,装在簸萁里,供大家享用.那土豆在木炭火恰好的火候里,烤出一层黄黄的、酥脆的嘎巴,里边白绵绵的,冒出香喷喷的热气,大家你一个他一个的,慢条斯理地享受一顿.吃完后,长者们还装上长长的烟袋,点着,继续听讲.这样的说书形式,差不多每家都能轮到,轮到谁家,谁就照样在灶坑里埋上土豆,填充漫长的冬夜里早已空空的肚子.

“我二哥平时话不多,一说起书来,一套一套的.还有我的一位邻居,是残疾人,叫郭福兴,驼背,头几乎弯到膝盖,脑瓜非常灵,非常聪明,不管什么书到他手里,都能直接用达斡尔话唱讲出来,特别在描绘人的相貌、装束时,非常准确.我以为他事先一定有所预习,就把从外边买来的书,递给他,让他当场翻译,结果都难不倒他,立刻就能用达斡尔话讲出,并且出口成调.我们常常去他家里,听他讲书,也知道了他的残疾不是天生的.原来,他小时候,摊上了一场瘟疫,差点没死,活过来后,就便成九十度的驼背了,从此,他就再也没进学校,一个人在家里学字典,把新华字典背得熟熟的,开始给人讲大书.他不仅能说书,还是一个巧手木匠,做些灵巧的木工活,还会做缝纫机活,生产队成立后,他给全村男女老少做衣服,做得非常好,做什么像什么,生产队给他一些工分,维持生活,后来由于太累了,书就不能讲了,年代,不知得了什么病,他就死了.”额刚林说.

说书人的命运,有点凄凉,是一段不幸又幸运的人生.一个在失去正常人形体的残废情况下,在绝望中,没有绝望悲伤,没有放弃,没有选择别的生存之能,而选择了学新华字典,背新华字典,这是达斡尔民族的特殊一面.在达斡尔人中,宁肯吃不上饭,也要学习文化,这种祖传的学风,世代影响着后人,所以“笔替个矮拉贝”这样的民间说书形式,普遍存在于乡村,在那些漫长的没有电灯的冬夜里,便是人们听书讲书、口耳相传民族文化的时刻.古老的没有文字的达斡尔族,便这样以说书听书、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乌春说唱等形式,口耳相传保留下了自己的样子.所以达斡尔人都非常清楚,如果这些文化消失了,达斡尔人的精神面孔将无处寻觅.

说书以外,大家还能听到自己的祖先在阿穆尔北岸、精奇里江畔⑻的历史,讲狩猎、讲种燕麦、荞麦,撒到地里就等着收割的省心……讲被撸阿弃⑼烧毁家园、杀死族人、霸占女人、抢占城堡的兽行,然后不得不抛下坟茔、故园,舍弃故地南下的种种悲怆,一路的种种艰辛磨难,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家园国土被侵略者霸占的暴力.那是永远都讲不完的故事......

“妖魔鬼怪,都是那长夜里讲不完的故事,听完之后害怕,回家的路上不敢一个人走,也不敢回头,怕肩膀上的两盏灯灭了.那时相信有鬼神,其实现在也有,我们家家供着的祖神、山神、娘娘神、山神、地神,不都是神灵么?”

其实现在,妖魔鬼怪也是有的,试想,我们人死了之后,灵魂还在,他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家里,甚至就住在我们的体内,我们所遇到的一切疾病灾难、生死的大事,哪个不与他们有关?只是人们的肉眼看不见而已,但是雅的根⑽能见,巴格其⑾也能看见.说到雅的根,额刚林说:“我们额嫩氏,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法力太大的雅的根,倒是巴格其、巴日系⑿、沃头系⒀、巴列沁⒁都有过,他们都是有法力的萨满系神职人员.那时候,村里没有看病的先生、没有药,人们有了病就找巴格其.看事问事,也找巴格其,他从不收钱,只给神灵供一块肉就行了,完事之后,大家一起吃肉.巴格其和族长莫昆达一样,村里议事、决策什么的,都是拿主意的主心骨.沃头系专治小孩病.巴日系呢,就是专门接骨疗伤、治外科病的人.女人生孩子就请巴列沁,我妈就是巴列沁,她专管接生.她供的神灵是娘娘巴日肯⒃.那时接生也没现在这么麻烦,女人要临产了,炕上铺上乌拉草,再铺上一块油布,就可以了,孩子生下来后,用一把做活儿的剪子绞断肚脐,抹点炕席下的灰土,也就好了,也没看见谁感染发炎什么的.人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有自己的抵抗力和再生能力,没那么矫性,我们生点小病小灾,感冒发烧什么的,从没当回事,也没吃过药,捂捂汗、喝点热小米汤也就好了.我这辈子,就没打过针,没吃过药,不是我没生过病,我是不在乎它,过去的人不是得要命的病,谁上城里医院呢?挺挺就过去了.”

又回到讲故事.达斡尔人有讲不完的故事,大家也有听不够的兴趣,达斡尔人的历史、传统文化、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乌春⒂都是从口里讲出来的,耳朵听出来的,用心传下来的,别看达斡尔没有文字,比有文字还丰富呢.

这是达斡尔人的普遍文化.一个原始的达斡尔村庄,就是一部达斡尔族历史、演变史.它或许小到只是一个族群、几十户人家、几百人口的格局,却能折射出达斡尔族的全部,无论从历史、发展、语言、面孔、服饰、民间文化、信仰、神话传说等等,所有达斡尔人固有的文化符号,都可以从中掏出宝来,以区分这一民族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特征.人类分别不同文化的标准,不是给予生存的经济,更不是那些赖以活命的物质,而是其独特唯一的文化内涵,成为这个族群区别其他民族的精神面孔.这些精神的非物质文化,谁守护得好、传承得好、发扬得好,谁就能够守护住自己的面孔特色,而走得较远.不然,变成博物馆的展览,就可能成为转身既忘的文化.

额刚林讲的犹如童话般的过去,我不陌生,我也是从那样幽静的乡村神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并成为现在的具有达斡尔符号的写作者,我不用刻意装扮自己的民族身份意识,所写所为,自然带着本民族的烙印.所以我对特莫呼珠的感情,无需培养,便融入了某种对过去、对童年回忆般的亲情.我对特莫呼珠的过去乃至一切发生兴趣,更因为其支撑的核心是达斡尔语,那种卷着舌头发音的特殊凝聚力,使我们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一种无言的亲和力.我到了那里,就一直说着达斡尔语,只有出现说不出的词语时,才夹杂一些汉语,以补充表达不好的缺憾.其实,我的母语和母语环境都是与生俱来的,只是走出家乡之后,由于失去母语环境,有些不常用的词汇变得生疏.到如今我生活的小城,虽然是达斡尔自治旗,而除了老年人还固守着母语的习惯,中年人已嫌母语的麻烦,习惯使用无孔不入的汉语、更简捷地交流方式.三十岁以下的群体,完全不说母语,而那些学生、孩子们,便彻底游离于母语内核之外了,他们从脱离母体开始,也便像脱壳的雏鸡,跟保护膜般的母语无关了.看着他们还有的达斡尔面孔,却说出一口流利标准的汉语,就感觉像看到一个外国人,气质作派语言,成为地道的中国样式,便有莫名的混淆感,有种“他们是谁”的质疑,一种与他的民族隔着什么的隔膜之感.

一位门的达斡尔人士说,我们现在的文化不是流失,而是崩溃!说得够狠!我的心里一震.的确,纵观一个具有至高权力文字铺天盖地的满族文化,不也被洪流席卷得干干净净了么?何况我们仅13万人口的达斡尔族!没有文字,缺少平台,尽管地处偏远边陲,而在文化一体、信息铺天盖地的时代,不也像那山体滑坡之势,逐流而去么?如此不可阻挡的前进潮流,我们怎能因其必然趋势,如衣洗了还要变脏,索性不洗而坐以待毙?

我们意识到的首要大事,是坚守母语、保护母语、说母语、学母语、上母语课,广泛利用已经开始使用的达斡尔记音符号,即以拉丁文拼读的方式,延续母语、保留母语.不然语言消失,失去的不仅是说母语的这个群体,还有与其相关的一切,诸如历史遗风遗俗、传统、饮食、民间文化、宗教信仰、心理,以及语言学领域的知识.随着语言的消失,一些生态系统的传统知识也会失传,正如专家指出:“保护一种语言,相当于保护使用这种语言的民族.”对于达斡尔族来说,自古积累的知识经验,都保存在自己的语言里,譬如那冬夜里的乌春说唱,在长长短短的故事里,其包含的故事性、历史性、娱乐性、教育性,都是依赖语言的艺术代代传承下来的.作为一种说唱艺术载体,乌春重重叠叠的特殊语言形式,蕴藏着达斡尔民族的历史和现在,乃至文化的全部.

从人类学的角度而言,濒临消亡的达斡尔语,代表着达斡尔族的文化,语言的消失也必然导致文化的消失,文化不存,民族也便失去载体,人类文化的多元差异自然减弱,这对于人类的文明,的确是一种不幸.那么,将来的世界,特别是文学艺术等类似的领域,将成为单调的、同一的没有各自色彩的智力游戏.这或许就是自然.但是我们仍然希望,按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件《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真正将语言纳入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范畴.

三、就怕一个“穷”字

寻觅特莫呼珠,我总有一种找不到什么的感觉,有一种飘,一种失去背依的淡忧.实际上,我仍然在怀念着陈旧的过去,那些原始的达斡尔特色浓浓的房屋,凹形的三面大炕,里屋和厨房之间的木质隔扇,那些说不好汉语的达斡尔老人,骨子里的直率,步子中的优雅,摇曳的布衣长衫,甚至不会包饺子,不会炒菜,喜欢吃炖菜的老式生活样子.落后么?

不,我不觉得落后.那是真正的与土地互生、融入地气的质朴生活.喜欢散发着浓郁气息的达斡尔老人,说出话来,不时诗句连篇,即兴出口成章,不是编造的,不是准备的,皆是生活中的智慧珠语.甚至他们走路的样子,不紧不慢,慢条斯理,不似清朝大臣的方步摆步,又近八字步的稳妥,亘古形成了脑中的达斡尔印象,难以改变.

而在时下的年轻人中,你很难看到老辈达斡尔人的姿态.这就是飞速发展的时代,不仅改变着生活的节奏、消费观念、生活理念,也无情地改变着一个民族原有的气质面孔,消费着一个民族的所有符号!

并不是在唱挽歌,更不是拒绝现代,我只是一种人类的童年情结!

发展是必须的,改变是必然的,过去的特莫呼珠,固然外貌是纯粹的达斡尔,但一个穷字,让人们活得紧巴、贫困、落后、封闭,使他们处于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特别是土改前一年发生的一件大事,余患未去,影响了一代人的生活和精神.

那是一场突发的事件,村里的牛马突然开始发蔫,不吃不喝,精神萎靡,接着一个个倒下,无论大户小户的牛马,都不声不响地倒下,不长的时间里,几乎全部倒下.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点办法,村里没了一个牲畜.接着,人开始生病,先是老人孩子,后来就不分男女老少成年.大家的病情都是相同症状:发烧、全身不适,身体无力,不爱吃饭、头疼、腹痛等症.起初人们不知得的是什么病,随着互相传染蔓延、死亡,才知道是感染了伤寒,一种极具传染的细菌引起的瘟疫,死亡率之高,能活下来的,可谓是个奇迹.那位驼背的说书人,就是那场瘟疫中的幸存下来的例外.

伤寒病瘟疫继续蔓延,以可怕的速度传染,几乎家家都没有逃过劫难,刚发送完这家的死人,又去发送那家的死人,那家的丧事还没办完,自家的病人已然咽气,什么都顾不上了,叫人的时候,都远远地站在大门外边,谁也不敢进谁家的院子,到后来索性自办自家的丧事,谁也帮不上谁.但仍然挡不住那可怕的死魔,伸着可怕的毒舌,在空气里游曳,一旦碰上谁的身体,谁就在劫难逃,被活活毒死.

“我家就死了四个人,”鄂钢林说:“我大哥13岁、二哥11岁,我姐9岁,还有我叔叔的孩子都摊上了瘟疫.”

“那场瘟疫,村里死了46人,瘟疫过后不久,人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春末干旱时,村里吃水的深井干了,大人们就去淘井,淘出了几个小瓶子,上边还有文字,但不是中文,也不是满文,大家都不认识,也没当回事情.就有老人想起,日本人在村里时,不让大家买盐,必须吃他们发放的盐,规定一口人多少,他们表面对达斡尔人非常好,实际是搞策.那细菌是他们撤退时投到井里的......”

这样村里人畜都彻底伤了元气,仿佛那空气中有驱不散的阴霾,继续萦绕在人们的生活缝隙,日子就更穷了,没了生路.到了六十年代初全国上下饿得三根筋抬不起一个头,甚至局部地区死殇不断的惨况,特莫呼珠人竟也没饿死一人,只吃草的孺子牛,救了他们,在珍珠般的米粒和野菜里出现白白的甘露牛奶,算是达斡尔人在普遍挨饿中的特殊福报.

然而穷,是那时的整个气候,特莫呼珠人不可能有第二种样子,所有中国农民的穷,他们受过,所有中国农民的苦,他们吃过,年年吃返销粮,土地虽然广播,却薄收,总不见丰收的粮食,总是仓空斗空,人们的日子一直停留在一口人一年只能分到五百斤口粮的状态.特莫呼珠幸亏地广人稀,大自然给了房前屋后很大的园子,填补了口粮不足的欠缺,没有出现内地常常食不裹腹、揭不开锅的饥荒.

过去决定经济的国策,难以发挥百姓的生产积极性,难以摆脱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无法形成规模经济;农村和城市分割的二元格局悬殊,种种的经济模式束缚着农民的手脚,局限思路,使得特莫呼珠人与全国农民一样贫穷、急躁狭促.

1978年改革开放,对于农民来说,真可谓是一场春风,一场久涸的润雨,国策大变,农民似乎一夜间就从过去的疲劳中伸直了腰,土地不再四季拴住农民的手脚.接着1982年的包产到户、大包干,特莫呼珠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日子陡然变得实实在在,有了对土地真切的期盼,真切地触摸.那是自己的,种下的每一粒种子、生长的每一棵禾苗都牵系着如同子女般的牵挂,十指伸进土里的感觉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农民,要有自己的土地!

敖贵林,便从那个时期起家的.那时敖桂林还是个孩子,从公社腾克中学毕业,以全公社第一名成绩录取高中,进入旗所在地尼尔基一中.这是一所远近闻名的学府,师资水平一流,教学质量突出,虽然比鄂钢林上学时期,资深的老教师少了很多,但教学质量高,仍然是全旗的重点学校,能考上一中的乡下孩子,更是屈指可数,全腾克乡仅考取的三人中,敖贵林考了第一,然而他只念了半个学期高中,就蔫蔫地回来了,为什么?就一个穷字,家里实在交不出学费.

回来后,敖贵林便一头扎在土地上,跟土地说话.他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穷,他的血液里流着父辈们勤劳的血液,没有钱,到汉族邻村抬钱借贷,地少,就租.这样从最初分到的两垧地,加上租地和父亲一点一点扩大的地,有了六垧地的资本.在这个基础上,他抓住了当时允许开垦荒地的时机,扩大耕种面积,一边经营已有的大田,一边利用空闲开地.由于开荒的场地,离村二十里路,往返极不方便,他就在地旁搭了窝棚灶台,在那儿吃住.那时,天总是下雨,大雨小雨几天一场,水湿的野地,到处汪水,常常湿透了柴火,烧不熟饭.窝棚里也非常潮湿,常起湿疹.路更是难行,走几步鞋子就被泥土拔掉,只能穿高腰雨靴.拖拉机经常陷入泥潭,一陷就是三五天、一个星期,人也跟着变成泥人,水里泥里,“累得甩鼻涕.”尽管这样,活儿不能停,只要天晴,稍见干爽,就进入开垦.时间就是金钱一点不假,土地虽然不少,但不能总留在那里,你必须抓住时机.然而障碍总是不断,不是缺这少那,就是拖拉机开开停停,老出故障,修,费时费钱;不然就没油了,拖拉机不肯干活儿,一时又没钱买油,就得停下.有时油盐都吃不起,白水面片吃得平淡,别说买那么多的柴油喂拖拉机.就等着吧,等到来年继续再开.这样,断断续续开了好几年,终于开垦了一百垧地.

由于一切都从租用、借始,包括东方红拖拉机在内,敖贵林更加感到土地的重要,如果那黝黑的土地一旦丰收,他将彻底改变当时的窘境,彻底转变他一个农民的命运.所以他不担心地多干不过来,不担心因为交通封闭卖不出粮食,更不担心没人问津光顾这个偏僻的角落,那大片大片自然生灭的处女地,便为他敞开了黑油油的胸怀,那是天地赐予勤劳者的礼物,敖贵林挥过了汗水,甩过了鼻涕,苦过、累过,就是没有后退过,可以了,他抬眼望望,一片片枯黄的野地,在他的眼前翻了个身,成为黑黝黝的颜色,那是一种生长的力量,一种生命的鼓舞,农民只有依赖这种基础之色,才能发挥出力量、收获真实的成果.辛苦算什么?它是收获的胚胎,只要有了土地,总会收来粮食,劳动本来就是农民的本色.敖贵林从土地上壮大起来,从大量的田地、披星戴月的辛苦中得到了回馈,成了全村全腾克乡的首富.老天爷也似乎眷顾这片骆驼山下的子民,年年风调雨顺.

1989年,他第一次丰收了大豆、玉米、麦子,他赶着牛车去腾克公社卖粮,近25公里路,走了一天才赶到,虽然漫长,又冷又饿,但是成果在等着他.那是怎样的心情啊!从来没有数过那么多钱,看过那么多哗哗的钞票,那可是付出的回报!天地给予!他忽然就成了万元户.

生活富起来了,他盖建了五间砖房,两侧是长长的农用机械的仓库,院落全部水泥硬化,光溜整洁,屋里则是城市化的装修,暖气、卫生间、洗澡间一应俱全,跟城里一样,却比城市人住得亮堂宽敞.在旗所在地还有一百二十平米的楼房,供冬天居住,夏天则回到村里.妻子基本长期住在楼里,服务正在读小学的女儿,敖贵林便开着自己的小车,来回于乡村和城里的路上.

富裕之后,敖贵林并没有只顾着自己,他经常用自己的机械去帮助那些能力较弱的穷户,不管人家来求,还是主动帮忙,他都无所回报的去做,村人说,他们家祖辈都是非常勤劳能干的人,他也一样.

敖贵林成了一个重点,上级组织他们参观学习,进一步学习致富经验,他个人也走出去,到外省市先进农村学习参访,这启发了他的思路,也更具足了信心.上级每到村里参观检查,他都是发言的重点,介绍经验.其实他没有什么经验,就是简单的几个字:吃苦、实干,就是最重要的经验.是的,土地需要的就是周到的耕耘、勤奋的汗水,除此就看老天的脾气和个人的福报深浅.

看过敖贵林的宅院,宽敞亮堂,正屋足有五间,两侧长长的仓库里,装着农用机械,一台一台、一架一架,相当气派,这是达斡尔人从未有过的居住模式.一百垧地,在南方农村,路旁见尺的地方都种了禾苗,相比那狭仄的生存,寒冷的北方田野,可谓是旷远辽阔,让人羡慕!东北的达斡尔人敖贵林富起来了,就靠甩膀子、挥血汗.村人说:

“Gan-lie-bei yam-ti-gan-lie-bei

干列呗——亚么替干列呗.”

呗字拉得很长,意思说,干呐,真能干啊!

这里顺便提一下,这句达斡尔语,掺进了一个“干”字,因为说者是一位比较年轻的人,明显受到了汉语的渗透.那么老年人说的正宗的达斡尔语是:

Wei-lie-bei yam-ti-wei-lie-bie

伟列呗——亚么替伟列呗.

“伟列”即达斡尔语“干活”字之意.

在当今农民都开始吃商品粮的时下,敖贵林始终没有加入这个消费群体,他一直食用着自己种植的粮食蔬菜,大米白面、荞麦、小米都是自种自食,蔬菜更是样样俱全,全部自家园子采收.冬天漫长的季节里,干菜、速冻菜,没有不是绿色的,每年食用的肉类,也从农村散养的养殖基地购买,都是笨猪、笨鸡.从没吃过什么速成肉、注水肉、一个月的鸡、三个月出栏的猪、放洗衣粉的馒头之类的,听着都不舒服.他说,他从来不上菜市场,野菜、野果、蘑菇什么的满山野,到了该采集的时候统一去采,不到时候没人去动.

听敖贵林说的一切,我仿佛在听童话,我们所吃的食物,哪个不是买来的?哪个不是速成的?哪个不是增白的?哪个不加防腐、添加剂?外观看着越来越好看的水果,亮亮的枣、不生虫的萝卜、白菜,增直增红的生长素等等五花八门的东西……说不过来呀,犹豫着买回来,担心地吃下去,你有什么办法?

我想起在村委的午饭,猪肉是养殖基地散养的绿色猪,没有什么催长素、催眠素之类的东西,鸡也是散养的、心情舒畅的自由鸡,桌上的食物没有一点“市场”因素,让你觉得“大后方”的安定保险.

大致算了敖贵林的土地年收入, 一年五六十万,这对于工薪阶层,是天文数字.那么这样一笔财富,敖桂林如何支配的呢?去港澳、去天堂、穿高档、置豪宅、或者买飞机?我们做个想象消费,也都消费不出.这些都不是他的爱好.

村长换届改选开始,按着特莫呼珠人的标准,村长人选必是富户,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大家的日子才能过好.敖贵林人品实诚,根基扎实牢靠,有文化,属于不仅自己能干,又能带动一方的人,如此,大家的目光,就自然都落在他的身上.2015年他当选村长,从此他有了两个家,一个大家、一个小家,大家小家都需要操心需要实干,他天天忙于村里的事情,他说,他一个人过好有什么意思,大家都过好才有意思.村里需要建设的贷款,常由于一时还不上,他掏自己腰包堵上,不然到了期限还不上贷,再贷款就没了路子.队里临时有事,都是书记村长两人先垫上钱,在一千多万的新村建设经费中,老百姓投入了四百万,其余全是村委投入,资金来源都是村委每年出租的百垧地,全部用在利益百姓身上.他自己的钱,也经常用在为村建设的款项上.由于特莫呼珠三面环山,冬天一下雪,几乎就把村子、道路封了,大门都推不开,人力铲雪无济于事,敖贵林便个人出资几万买了一台铲雪机,不用多时,被埋没的路就露出来了,亮亮堂堂的,走起来爽.

他说,他要建设一个有特色、美丽的达斡尔村庄,目前还没有达到,一些心中早有的计划还没有实施,还需要资金,现在天天都在忙这个呢.的确,我每次看到他或通电话时,他都在为那个心中的美丽乡村奔波着.

四、“一把手思想能力差劲,工作能力不行,这个村就不行,村长起决定作用.”

那时,特莫呼珠人家家土地增多,有能力者,大多都开垦了荒地,三五十垧,百八十垧,最少的也是十多垧、二十多垧地.地多了,要付出真实的汗水,那是不同于过去集体劳动的汗水,你付出多少,土地就回报你多少.土地的语言,就是你对土地的态度,你糊弄它,它便糊弄你.有了收获,就要出售,但是特莫呼珠的路亘古难走,太难走了,无粮出售时,不太在意路况,祖辈都是那么走过来的,就跟着走呗.可是一旦要卖的粮食多了,路就成了主要矛盾,通往公社的路,坑坑洼洼,水沟不断,不到50华里的路程,要走上两三天,若车马打坞(车轮下陷泥坑)就更麻烦了,一时拉不出来,在露天地住上三五天,都是常有的事情.过去,田地不见丰收,路也把人困得死死的,如今,国家政策好了,再不能稀里糊涂过了.

自从土地大包干,人们的经济作物,有了剩余价值,但运输成了问题,收粮的不愿进,村里又出不去,造成粮食经常发霉,这大大地影响了人们的积极性,也影响脱贫致富.世代的祖辈们,认了,服了,迈着沉重的脚步,拖累了身体,走衰了腰身,也没走出去多远.但跟上来的后人,观念变了,不甘窝在这样的泥水浆里,要修路,要改变,要直起腰来走路,必须修一条平坦硬实的大路,把生活走出去,不然他们难以改变原来的面孔.

心里想想,很容易,谁都会想,钱在哪里?上哪儿去找?当时的村长孟明台,是个血性男儿,当村长,虽然当时不愿干,被硬选了上来,但一旦承担下来,就要负责任,干出点实事,不能温温吞吞的,说有个村长,啥也没干,说没这么个人,还挂个名,这不行,不能再这样窝下去.

经过一番奔波,求朋友,找老关系,终于,找来了四台拖拉机,现任副乡长、原来的村支书,看他真干,就热情帮忙,大力支持.四台拖拉机启动了,轰轰隆隆不停地干.交通局见特莫呼珠人真的干起来了,很高兴,主动开来了推土机,四个小翻斗,帮助填坑垫洼,垫了两年,最后经过六年的苦修,通往公社、也是通往富裕的一条砂土路,终于修成了,来回畅通,车辆再不打坞了,粮食能运出,买卖有了路,几代人的脚步终于平了.来回去往的人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

“钱大都是村委会积攒的,政府支持,各方面哪个单位都支持,有什么理由不干,你自己能干,别人就乐意帮你,你躺炕睡觉,谁帮你?”老村长慢条斯理,一字是一字:“困难是有的,干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帆风顺的.”

亘古的坎坷路解决了,接下来,建村卫生所,要解决乡亲们看病难的问题.过去有病,都是靠萨满神职人员巴格齐看病,靠巴列沁接生,靠额头系看小孩儿病,无医无药,一般的头疼脑热发烧等,全靠家家都备的解热止痛片顶着,一旦有个急病,来得及的,去很远的乡卫生院,来不及,就靠运气.

特莫呼珠人有福报,卫生院建成后,请到了一位中西医结合的汉族医生,黑龙江人,且医道不错,落脚特莫呼珠,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直到现在,远近都有了名气,甚至远在一百七十华里之外的旗所在地的患者,也慕名前来求医,附近的村屯,更是大小病都离不开特莫呼珠,卫生所整日患者不断.

教育首要,是达斡尔民族的普遍认知,宁可食不裹腹,也要子女学习读书.在八十年代全国第二次少数民族文化教育普查中,达斡尔族排名第二,接受教育程度同比其他少数民族都高.小小一个村庄,出现过省社科院历史研究学者,三十多人次任科局长职务.在过去,无论怎样贫穷的达斡尔乡村,都有在旗一中上初高中的学生,少则一两个,多则几个.我小时候的家乡,有三人在遥远的旗一中上学,而在附近的三个汉族村,竟没有一人.那时的穷,糊口第一,没人顾得上眼前不借力的文化.但达斡尔人顾,顾得胜于糊口,顾得能看到未来.

“没有教育不行,一年跟不上,十年跟不上,没有学校更不行,谁上来当村长,都得重视教育.学校房子太破,人畜随便进出,板凳没有,桌子没有,孩子们都坐在塔头墩子上,我急眼了,和校长一起去找教育局,挺好,解决了三十套桌椅,我又找个木匠打了二十套.这样桌椅有了,房舍还是不行,盖一个得了,就发动村民,一家出十个椽子,五个木头,大家都很情愿.可是从没盖过砖房,没有经验,不懂得上梁,材料也缺这少那,就把房子盖上了,这样过了几年,就开始损坏,坚持十多年后,又建了新的.”

老村长总有那么一股劲,有一种与他所做的事业相同的韧劲.

但那的桌椅,由于质量不够过关,没用多久,就开始损坏,质地太薄.老村长又跑到山里小二沟弄来木料,做了一批结结实实的两个学生都搬不动的桌椅.

“过去的学校是木质窗户,四处漏风漏雨,冬天烧铁炉子,烟熏火烤,烟灰四处,冷热不均.冷的时候,跺脚搓手,热的时候,炉火烤人,孩子们受够了罪.自从改造校舍,教室里安了暖气,干干净净的,跟城里的学校没什么区别,再也不用担心孩子受冻什么的了.”老百姓也说.

1998年之前,特莫呼珠村没有一座砖房,一些贫困户住着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更老旧的草房,危危在即,住着不行,修也不是.虽然好政策利益了农民,但还有这些过得不好的穷户.所谓穷户,不是没地,也不是太阳照不到他的粮田,各有原因,也不乏不会过日子的懒惰因素.针对这种情况,成立了一个联合点,组织这些人集体劳动,模式跟生产队时有所相同,主要是带动他们,一起往前走,不能让他们落得太远.这样五六年过去后,收入统一分配,统一管理,老村长默默地积攒了一笔资金,一天,他突然告诉大家:做好准备,要往他们院里拉砖了.

“大家愣住了,干什么?”

“盖房子.”

“盖......什么房子?”

“当然是人住的房子,每家四十八平米.”

“这、真的么?从来没听说盖什么房子啊,突然就要拉砖,钱在哪儿呢?”

“这不是说着开心么?”

第二天,就见拖拉机真的轰隆隆地开到院子里,崭新的砖拉来了,这还不信?赶紧卸砖吧!

真是天上掉馅饼,要给盖砖房了,像做梦又不是梦,眼看着红砖蓝瓦卸到院里,才相信,这个孟村长,是真的为他们默默地着想呢!

“这些钱积攒了两三年,一直我把着不动,谁来也不借,不花不用,留着.”老村长说.

重大问题得一个一个解决,完成了这一项,还有那一项.这还要看村领导的责任心和作为.“一把手思想能力差劲,工作能力不行,这个村就不行,村长起决定作用.”这话说得非常在理,不仅是思想能力问题,还要看是否想着百姓,只顾个人,或者个人都不思进取的领导,那这个村民就遭殃了.老守田园,再加上小富即安的心理,是大多数农民的状况,世代沿袭下来的墨守成规的习惯,成为集体无意识.但特莫呼珠的领导人不甘于此,一旦国家给了发展的机遇,就想着借机改变.即使祖辈留下来的几百年的生存样式,独具的达斡尔老屋老村,只要影响了眼下的生活质量和卫生环境,就要设法改变,更好地服务生活,适应时代.于是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老村长的心里酝酿,并慢慢成熟.

特莫呼珠是三百多年前,从黑龙江北岸迁徙下来的额嫩氏七兄弟中两兄弟建成的老村,土地肥沃,地广人稀,在这种自由的情况下,后人们想在哪儿选择房址,就在哪儿埋下了木桩,想拥有多大园子,就围上了多大的圈子,渐渐的村落就形成了各自为中心的院落格局,这一撮,那几座,两三座一块,五六撮一堆,毫无秩序,却也形成了弯弯曲曲的血脉般的一条条村路,连接着很远很远的一家一户.这在过去,或许没有感到不便,但是一旦时代变了,政策改变,思想必须得跟上.特莫呼珠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土地成为最大的致富因素,给了他们一个大粮仓,粮食变成金子.然而房舍散落、老路狭窄弯曲,成为发展致富的障碍.尤其雨后,村庄一片黑黑黏黏的水泥浆,不穿齐膝盖的雨靴,别想出门,车马干脆停行,汽车和那长长的长途运输车辆,根本不能进村.如果不加以整改,粮食就得烂在窝里.

经过四个月的设计规划,老村长和当时包队的杜副乡长,一起完成了第一步规划工作,“杜乡长立了大功.”老村长没有忘记领导的功劳.然后第二步,做思想工作.要修横竖笔直的几条村路,房屋整齐划一,必须要大动干戈,打乱原有的房屋毫无秩序、道路乱七八糟的局面,还要切掉很多人家的园子!这可不是小事.这园子,包罗万象,什么都在里头,粮食蔬菜,各种各样,一年四季的菜碗都在里边,甚至口粮.要划掉一部分,那不亚于脱掉身上的衣,割掉身上的肉.怎么办?

领导心里有数,什么样的村民,用什么样的对待方法,一个个在心里过数,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然后一家家去做思想工作,同时也按照国家土地法,园田一平方米补贴四角钱,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就这样办.这是最后准备采取的办法.

“规划很难,都看着我呢,看你咋办,我正在弄很长的仓房,拉线,拉线的说,仓库留两天吧,我说不行,先割我自己的,老百姓一看,把我自己都割掉了,就不说啥了.”

他没想到,起初大家还有些不情愿的情绪,一经开导讲理,都想通了,割就割吧,都是为了大家,这“水泥”路拖了几辈人的腿脚,现在要修光溜大道,怎么能只看自家眼前的那点利益?

割掉的部分,有的成了路,有的成为邻家的园子,邻家要表示的,也就算了,大家多是一个祖宗的后人,远近都一个姓,血管里都流着一个祖宗的血.即使有其他的姓氏,也都是喝着一条霍日里河的水,计较什么.如此,仅二十天时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经过轰轰隆隆的一番苦战,笔直白净的水泥马路,一条条伸展在村里,像根根一样亮堂.通向外面的路,一直修到111国道,与乡政府腾克连接,与外界连接,从此,特莫呼珠的经济道路畅通了,人们的手脚也伸直了.

“以前一下雨,路全是水、泥,出来进去可不方便了,运输成本相当高,收粮的都不愿来,有时粮食都放发霉了卖不出去.路修好后,交通便利了,粮食也能卖上价了,一年能多卖好几万呢.”

老百姓坐在家里,就能数上一沓沓钱,心中的高兴,几句话是说不完的.

“我当一回村长,不给百姓做点实事,搞点福利,我就白当了,下来会后悔一辈子.”

“有个好领导,老百姓好摆弄,就怕你领导不好.一,别贪,你就是好干部,一贪,你的影响就落地了.二,办事公道,别偏,这是两个关键的事.”

“那时我们屯子比较出名,全旗一二流,发展水平差不多,没有特殊的,像贵林是特殊的,就一两个,上边参观后,就选了全旗的示范村.”

而当年,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队里选不出村长,没有人愿意当这个穷得叮咣响的村长,选来选去,选到老村长头上,那时他还年轻,一点准备没有,怎么干?这么一个穷大家,他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怎么担得起来?不能干.可是,那一双双长辈们期待的眼睛,都在盯着他:干吧,你也不干,他也不干,这一大家子谁领头啊?

也是.但怎么干?比他年长的人都推脱下去,他怎么干得了?实在推不下去了,好吧,就试试吧.却没想到,这一干就是三十来年,酸甜苦辣,该尝的都尝了,该受的也都受了,不过,都过去了,他说,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三十年还算没光混个名的话,就是做了三件大事:危草房改造、修路、修校舍.除了修路得到一点上边的资助,其他都是村委自力更生所挣的钱款.可以说,他应该满足了,想做的事情都做了,没有失败.特别是土地资源管理得好,发展均衡,挡住了当时从内地刮来的很强的盲流风,保护了自然资源,也守住了特莫呼的原滋原味.在五十一岁卸任的时候,基本覆盖了过去百孔见疮的居住环境,给后人奠定了一个健康的基础.

如果还有没完成的任务,修防洪堤坝一事,是一块缺憾.老村长有些遗憾地说,实际上,在莫力达瓦旗境内,除了1998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之前的十几年一直干旱,全旗百姓普遍不收粮食,挡水工程没有提到主要矛盾,所以修堤一事就缓了下来.另外,1984年我就申请安自来水的报告,30年后才批下来.

五、“三农”政策的饶益

农民获利的主要因素,是三农政策的具体实施,继1982年1月1日,发出“三农”政策之后,2004年12月,农业、农村、农民问题又提到了具有实际意义的高度:没有农业的发展和农民的小康,就没有国家发展;全面实现小康社会,关键在农村、重点在农村.基于此,解决农民问题又有了新的途径,特莫呼珠认真落实政策,一改世世代代灰不溜秋的农民面孔,过上了以土地为资源的安逸生活,土地增多,资源增加,主要农作物大豆、玉米,形成了有种有收的产销链条;农民税收减免,农业机械化、剩余劳动力转向城镇;通过高考升学实现高层次第转移、职业教育增设,特莫呼珠人前所未有的获利,入住城镇新建楼房的人增多,在冬天闲暇季节,半数人住进旗所在地的城里,或陪孩子读书,或度过闲暇的冬天.在乡下的屋子,则由打工者来守护.农村的升学率高了,就业机会随之增加.土地机械化,解放了大量的劳动力,一年中从春播、夏镗到秋收,一个多月劳动日足够,其他的时间,便可以任意支配,他们有了大量充裕的闲暇时间.但是,特莫呼珠人并不像一些农村的百姓,存在留守问题,他们不需要那份打工的辛劳.即使只有十多垧地的农户,年收入也是十六七万,足够.二十、三十垧地的户普遍,六七十垧地的户,也为数不少.而拥有百垧地可谓土地王国,让内地农民无法想象.称为地主,毫不为过,就是没有构成地主雇长工的条件.由于特莫呼珠的田地大多出租,从黑龙江省过来的租户们,揣了,带上干活的人,春播几天,秋天再来一次,就把这一年的农活利索了,然后,就地卖给进村收粮的商贩,又揣上,走人.钱挣得容易啊!

也不容易,全仗了过去累死累活打下的基础.半机械化时的艰辛,全机械化时的一个人一台机械,从早晨不见太阳到晚上日落黑天,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就一两个人,耕种、秋收、脱粒、分装,一条龙作业下来.收获之后,自然就是享受.

“三农”政策给予农民的切实利益,特莫呼珠人一一都享受了:不交农业税;种地有补贴;购置和更新大型农机具有补贴;粮种补贴;农业生产材料进一步稳定;国家和省税费减免及物价控制,这六条具体政策,实实在在都落实到实处,他们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满足,可以说农民是彻底翻了身.

如果说土改是中国农民拥有土地的第一次翻身,1978年的改革开放,是农民的第二次翻身,那么第三次翻身,则是“三农”政策的制定和进一步增进实施.

这期间,我们看到中国农民的巨大变化,从矮趴趴的土坯草房,满处垃圾粪便、杂草秫秸的街道,灰土土的衣着面孔,乃至被城里人称为“屯老二、屯迷糊”的不屑一顾,什么“屯老二进城,眼睛发红,背着麻袋,吃着麻花”等戏论,都被改革的春风,和“三农”的惠风刮走,农民不再是土的代名称,不再是屯迷糊、屯老二.坐在家里,田地往外一租,腰包就撑得鼓鼓,一年的事情就算完事.留给自己种的,什么农业机械康拜因、收割机等,一个电话,就发到家中.走在城里,谁还小瞧农民?房子没人家的宽敞亮堂;太阳不见光栅,吸的是雾霾废气,人家吸的是浓浓的负离子;小车也比咱开得无截拦堵,且有国家补贴跟着;吃的更没法跟农民相比,咱吃的是大棚里的农药污染,人家吃的是太阳惠风澍露的自然绿色......正如敖贵林所说,就是冬天住在城里,也从不到农贸市场卖粮买菜,一年四季,全部食用自种的粮食蔬菜,山上的蘑菇、木耳、榛子、野菜,一色的绿色食品,我从没去过菜市场.

可见如今农民的名字是自由享乐、悠闲、旅游,就连七十岁的额刚林夫妇,也登上了台湾、昆明等的旅游飞机,这可能是中国农民过去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地处大东北偏僻的特莫呼珠达斡尔人,更是开天辟地地游历.我赶上他家的饭时,炕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晚餐,肘子肉、炖菜等,我刚吃过,只能拒绝盛情.而这是他们自己平时的菜肴.只要能够消受得了,特莫呼珠人的餐桌上,肉类天天不断.偌大的冰柜,几乎都冻上了牛肉.相比过去,一年只能过年过节吃上肉的素淡,这日子,就盼着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呢.

这岂不是浮躁的城市背后,自由呼吸的梦想庄园?

而特莫呼珠人没有忘记,他们从几乎要垮台的旧有体制生产队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跟着国家政策走,每一次的一号文件,他们都能及时得到听闻.

1978年,这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时间,人人都记的牢靠,是中国实施对内改革开放首先从农村开始的一年,这阵改革的春风刮到特莫呼珠,人人脸孔一新;

1982年1月1日,是发出第一个关于“三农”问题的“一号文件”,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农村改革进行了总结.突破僵化体制,指出包产到户、大包干,特莫呼珠人分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1983年1月,第二个“一号文件,”肯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中国农民的伟大创举,但森林砍伐、耕地减少等、人口膨胀是农村的三大隐患,敖贵林率先退耕还林,种植了三十垧地松林;

1984年1月1日,第三个“一号文件”,延长土地承包期.为鼓励农民增加对土地的投资,规定土地承包期一般应在15年以上,这使农民吃了“长效定心丸”;

1985年1月,第四个“一号文件”,扩大市场调节力度.取消了30年来农副产品统购派购的制度,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一步系统化,加强小城镇建设等十个方面,活跃农村经济,特莫呼珠村里有了商店、粮店等各种服务的小卖店;

1986年1月1日,第五个“一号文件”,进一步摆正了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农业是国民经济中的基础,要发展国民经济,一靠政策、二靠科学,增加投入,进一步深化农村改革,特莫呼珠享受了国家无偿配置的农用机械;

2 0 0 4 年2 月8 日, 下发第六个“ 一号文件”,千方百计促进农民增收.一号文件重新锁定“三农”问题.更多关注农村,关心农民,支持农业,成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

2005年1月30日,第七个“一号文件”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进一步深化农村改革,努力实现粮食稳定增产、农民持续增收,促进农村经济社会全面发展;

2006年2月21日,第八个“一号文件”,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2007年1月29日,第九个“一号文件”,发展现代农业是建设新农村的首要任务.要用现代物质条件装备农业,用现代科学技术改造农业,用现代产业体系提升农业,用现代经营形式推进农业,用现展理念引领农业,用培养新型农民发展农业;

2008年1月30日,第十个“一号文件”,进一步夯实农业基础.

加大“三农”投入力度,巩固、完善、强化强农、惠农政策,对“三农”工作作出的重大部署.

纵观以上政策,全是新年伊始政府工作的一号文件,条条为了农民,件件为了农民过好日子,其重要性足见农业是全国人民富裕起来的坚实后盾,提到首要位置.作为农业大国,农民不富,国家难强.自从这些一号文件颁发以来,中国古老的农村样式逐渐改观并快速发展,生活水平逐年提高,精神面貌更是焕然一新,再不见穷得叮当响、伸不直腰背的祖辈们的形象.安逸的生活,人们的脸容安详平和.

六、人神共处

“我们这里一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说起来,像讲故事,经常看到西边黑压压的乌云来了,可是到了斡包山那儿,风就转向了......”

骆驼山也仿佛荫庇着颈下的人们.特莫呼珠人,善于感恩回报,他们年年都在供奉、祭祀斡包、天神、山神、地神、河神等各方神灵,家家户户也都供奉着祖神、娘娘神、山神,每年的五月节、八月节、春节是固定三次祭祀的日子,酒肉点心水果,样样具备,家家如此.过去如此,现在如此,神灵仍然安住在每一个家庭,或在外面的“小木房子”里,或在屋子里西墙的高处,使得特莫呼珠人的精神世界里,一直与神灵共在.他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无神的日月,没有无所顾忌的行为和造作.他们说,我们这里没有不供神灵的人家.

这让我想起了八年前,国家建设尼尔基水利枢纽工程之时,我有幸走进了库区腾克乡的几个移民村,发现几乎每家的西山墙下,都有一个供奉神灵的小木房子,见尺宽窄,二尺来高,立在很显眼的地方.我对它们敬畏,也感觉安然.因为一个有着信仰、懂得一切所作所为都在天地神灵观照下的民族,是值得信任的,值得交往的.虽然我自幼也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但是随着一场文化革命的风,被吹落的巴日肯神灵再也没有回到小木房子里,更不敢登堂入室落座于正屋西窗上了.而特莫呼珠人不然,他们始终保留着固有的敬畏、原始的信仰,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这样,必须有他们.的确,在观念上,他们保留着很多原始的民族风俗,比如求雨祭祀,比如春节时的拜年磕头,集聚一起跳鲁日格勒等.饮食上,也保留着传统的习俗,喜欢大炖菜,吃柳蒿芽、吃荞麦饭、窝瓜牛奶粥、牛奶面片等.

但有一点,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改变.达斡尔人亘古离不开牛奶,尤其国家遭受自然灾害那几年,人们都以野菜度命的时候,不用吃粮食的牛,照样供给着虽然不多却也能够维护生命的醍醐甘露,牛奶救济了达斡尔人.可是如今的特莫呼珠人,村里不见牛马,院子里更不见牛栏,牛都到哪里去了?

“都在固定的地方放牧呢,有专人管理.”敖志娟说.

“不吃牛奶么?”

“吃呀.”

“怎么吃?牛不在家里,如何挤牛奶呢?”我仍然以为是传统的养牛、下牛犊、挤牛奶呢.

“已经不需要那份操劳了,想吃的时候,到前院商店买几袋‘蒙牛’就下锅了,还用那份麻烦?”

也是,生活富足了,原始的生活样式已经远去,面朝土背朝天的艰涩时代,早已成为历史,当今的人,生活在简捷便利速成、伸手就来的节奏里,即使自己有牛,也要吃那方便的“蒙牛”.连牛也自由了,牛犊子更是可着劲吃奶.哪像过去,牛犊刚拱上三五口奶,正在胃口大开,就被拉开拴在木桩上,眼看着主人把它应该吃的那份白白的奶汁嚓嚓嚓挤进奶桶,牛犊急的,一个劲儿往牛妈妈的奶上狠奔,可刚冲出两三步,就被拴在脖子上的绳子猛烈地拽回去.它不甘心,瞪着焦急渴望的眼睛又奔,又被拽回去,反反复复.终于,漫长的等待结束,主人挤不出奶了,就把它松开,让它有力的嘴再去拱去撞,这样充分的奶汁刚被它拱撞得分泌出来,又被强行拉走,它急得呼哧呼哧喘气,只能干瞪着鼓溜溜的眼睛,等主人挤够了,才被放开吸吮那剩余的奶汁.而现在的牛犊,也不受过去的“”了.改革开放也开放了它们吃奶.

不过,我还是觉得吃自然的牛奶更好,什么酸奶、奶皮子、奶油(苏德日各)尽情制作,香香的、润润的,不腻不油,自然环保,剩余的还可以出售,是一份无成本的收入,浪费了很是可惜.像我们住在城里,买一张半尺左右的圆形奶皮子要40元钱,一斤牛奶三元五角钱,至于苏德日各,很难买到,那是奶制品中的精华,最上等的享受,蘸馒头、拌土豆吃,可谓天馐肴馔.

敖志娟两撮房子,一屋子住人,一屋子做饭.她做的大米饭稍有颜色,却不是有黑米的那种.是什么呢?我猜不出来.志娟说放了煮芸豆的汤.哦,芸豆用来炖柳蒿芽排骨,汤放在饭里,是一种典型的达斡尔族特色吃法.其实传统的柳蒿芽是不放排骨的,只放芸豆,或者肥肠、小鱼.到了现代,受达斡尔人影响,汉人也开吃这种极具药用价值的绿色野菜,但他们以排骨炖柳蒿芽,菜不剁碎,此菜普遍流行于饭店.而纯粹的达斡尔餐馆,柳蒿芽剁碎,精瘦肉剁碎,再放上芸豆和煮豆的汤,稀稠适度大大一碗,端上桌,人人都盛上一小碗,桌上什么菜肴都可能剩,唯有柳蒿芽每餐不剩.家庭柳蒿芽做的尤其极致.

敖志娟很会做菜,四个菜都非常适合我的口味,知道我喜欢素淡,偌大的冰柜里的肉,也只用了一丁点,我也不客气,在乡下吃饭,我从没有装过假,没有吃不饱的时候.我喜欢炖菜,大锅炖的,喜欢浓浓的达斡尔味儿.可这种达斡尔味儿,也被便捷的煤气灶有所“占领”.

然后,我们去文化广场.

如今的特莫呼珠人,优雅着呢,吃过晚饭,都聚到广场消闲,老至七十岁的老人,小不足十岁的孩子,在音箱播放的音乐里,翩翩起舞.你当是广场舞街舞、交际舞么?不,大多是达斡尔民间舞,鲁日格勒、罕伯舞等.那舞,是水样的软,那“斗”是动物的嬉戏较斗,你离不开那原始的生存记忆,融入生活、语言、肢体,贯穿下来,便化为文化艺术,成为你的民族符号.

达斡尔人是诗性的民族,是艺术的民族,无论有什么活动,大型小型,歌为首,舞为酬.即使没什么活动,只要大家聚一起,吃上一顿饭,也要歌之舞之,生活里苦乐相宾,歌雅了心性;生活里伴着甜酸苦辣,舞柔了心思.

可是,怎么没有男人参与呢?

“Hi-qi-bei___”(他们害羞).敖志娟说,“呗”音拉得很长.

这有点奇怪,在这个“时尚”无处不在的时代,特莫呼珠,竟然还有害羞跳舞的男人,是因为有外人么?还是......

不知晓.我觉得这种害羞很有意思,我很欣赏.达斡尔民族,再不是六七十年代汉人眼里落后、野蛮的形象.

七、尾声

早在2009年,特莫呼珠就定为内蒙古自治区级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试点,命名为市级文明村,2014年全自治区实施“十个全覆盖”工程,莫旗政府结合财政奖补“一事一议”项目,扶贫攻坚“三到村三到户”项目和“扶持人口较少民族资金”项目,展开了全旗“十个全覆盖”内容,而到了特莫呼珠,他们已经基本完成了覆盖.所有覆盖的内容,特莫呼珠超前实现,而且图书室、文化活动室等场所,路灯、自来水、电视、超市、住房城市化装饰、养老保险、低保以及移动通讯,都超前走在了前面,他们说我们早就自己覆盖了!

而且,他们并不局限现有的覆盖内容,原有的计划继续在实施中,比如改变山区不能灌溉、靠天吃饭的被动局面,开创旱涝保收的水田;牲畜全部移送到村外固定场所,进一步净化生活环境;重新利用奶牛的价值,确保无成本收入,让那些土地较少,或者不会生活计划的农户,富裕起来;增加村落绿荫......等等.有些计划是不能事先吐露的,这要时间,要资金,要操作,稳妥扎实地进行,是成功的前提.要让所有的人都一起富足,这是敖贵林不止一次说的话,与他稳实的作风一样,没有夸张的语言,让你觉得,具有如此实干的村干部,特莫呼珠还有期待的前景.

时尚旅游也进入了这个偏远的山村,去台湾等地旅行,这对特莫呼珠的村民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支付这样的旅游消费,对特莫呼珠人如额刚林毫无困难,七十多垧大田的收入,怎样消费都没有问题.他还有新的旅游计划,在晚年的时候准备实施.他说,“我不仅仅是观光,我重点关注一个地方的社会政治、文化等事情,只为了吃吃地方风味,或看看山水风景,是不够的,我喜欢关注国家大事.”

额刚林初中文化,串联时去过北京,见过.那时能上北京能见伟人,是中国农村的一大新闻.在村里的一些活动中,他也是主要人物.额嫩氏族每年一次的全国家谱会,他都是致辞的角色,每每妙语连珠,即兴所赋的诗句,不时博得阵阵的掌声.这在达斡尔人中,是一种文化现象.有幸我听到他在刚刚结束的全国额嫩氏家谱大会上的演讲,也听到他祭祀亡者的悼词,非常难得.由于会说这种“话”的人凤毛麟角,我把它记录下来,与文本共慧,与时间存享.

嘛呢额嫩哈拉耶

Ma-ni e-nen ha-la-ye

我们额嫩氏族的

霍托日一 霍若森 呼了可界

Ho-tuo-ri ho-ro-sen hu-lek-jie

辛勤劳动留下财富的

霍卓日额特沃

Hzor-e-te-wo

四世同堂的祖老太太

苏热 孙木色 孙恩色

Su-re s-mu-se soon-se

正寝的灵魂请听清

亿仁那色 杜了界

Yi-ren na-se du-le-jie

九十高龄您已过

亿了替 赛肯 阿木那似谢

Yi-l-ti sai-ken a-mu-na-s-xie

光彩美好地度了一生

亿仁那似一 哈么拉界

Yi-ren-na-si ha-me-la-jie

获得九十五高龄

霍洛簸 多洛簸 哦莫了替系

Ho-lo-bo do-lo-bo o-mle-ti-xi

膝下孙男弟女重重孙

卡钦的 杜阿日大 索了嘎记 扎森信逆

Ka-qin-de duar-da so-l-ga-ji za-sen-xi-ni

种种教导下一代的道理

罢特 俄日畜 恩各了的 恶记界哦列 罢日记

Ba-wor-te ercu-eng-gle-de e-ji-jie-olie

ba-r-ji

我们心怀感恩记下了

怀呢扎了恩的 扎了恩 扎了恩的

Huai-ne-za-len-d za-len-za-len-d

世世代代延续中

扎了个界 腰了尬呀

Za-lg-jie yao-l-ga-ya

留传发扬不忘本

以上的汉译,只能是意译,无法表达出原有的美丽诗意.而且会说这种诗句的人,不在文化高低,纯属于一种个人才情的民间艺术,很难学来.因为大多是临场发挥,且那语言,没有很深的民族语言底蕴,无法说出,即使提前构思也根本不会,仿佛诗人.不,跟诗人还有所不同,诗人可以随意组织语言,具有诗的意境即可.而达斡尔人的这种诗句,可能更接近于律诗,有规定的祈使句,规定的韵律、平仄,合辙押韵都非常严格,若把它翻译成汉文,它特殊的组词、句式、意境完全消失,无法复制.所以前面你读出的东西,应该没什么感觉,因为翻译已经走样,读诵也是生硬的汉语音节,那种原有的韵律,除了达斡尔族人,也无法表现.这真是一种遗憾的、值得保留、值得研究、濒临崩溃的文化.我每每听到这样的诗句时,都非常兴奋,为达斡尔族能有如此独特的语言艺术,为有能操持如此语言的艺人,真乃如天阙稀有!

在我离开特莫呼珠时,额刚林老人说,我送你一句话:

萨那乌谓的 萨似根把大的 色簸尽Sa-na u-uei-d sa-s-gen ba-da-d-sb-jin没思想的人 饭菜上的本事 (或潇洒)辟簸个萨杜的 辟簸个 呼珠日一逆 色簸尽Pi-beg sa-du-d pi-beg hu-zu-rini s-be-jin挥笔墨的人 笔尖上的本事 (或潇洒)我明白了老人的用意,对这个文本,给予着多大的期望.

注释:

⑴霍日里:达斡尔语,烟囱.

⑵呢哟、拟哟:达斡尔语,开呀、抹呀,意为开荒种地盖房抹泥.

⑶莫昆:达斡尔语,氏族.

⑷哈拉:达斡尔语,姓.

⑸腾格日八日肯:达斡尔语,天神.

⑹三面大炕:原来的达斡尔人民居,三面凹形炕,南炕住老人,北炕住儿子儿媳,西炕供奉神灵,只能住未婚儿子.客人串门不能坐西炕,尤其女人更不能坐西炕.

⑺笔替个矮拉贝:达斡尔语,说书、讲解书.

⑻阿穆尔北岸、精奇里江畔:阿穆尔即黑龙江,源头在俄罗斯境内,原达斡尔人祖居地.精奇里江,即洁雅河,现在俄罗斯境内,原达斡尔祖居地,后因沙俄侵略,达斡尔人迁徙嫩江流域.

⑼撸阿弃:达斡尔人对俄罗斯人的称呼.

⑽雅的根:即萨满,是达斡尔人的专称.

⑾巴格其:萨满神职人员,协助萨满跳神,相当于汉人的二神.

⑿巴日系:萨满神职人员,专职跌打损伤、接骨疗伤等.

⒀沃头系:萨满神职人员,女性,专职儿童疾病.

⒁巴列沁:萨满神职人员,女性,专职接产.

⒂娘娘巴日肯:达斡尔人供奉的神灵,女性特征,主管生育等.

⒃乌春:达斡尔语,一种口耳相传的民间说唱艺术,非物质文化遗产.

责任编辑/周武峰

归纳总结:上文是关于经典美丽的特莫呼珠专业范文可作为莫呼珠和特莫呼珠和美丽方面的大学硕士与本科毕业论文美丽的特莫呼珠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论文写作参考文献.

李可染夫人邹佩珠:为爱倾尽一生
李可染(1907—1989),江苏徐州人 中国近代杰出的画家、诗人,画家齐白石的弟子 李可染自幼即喜绘画,13 岁时学画山水 43 岁任美术学院教授,49 岁为变革山水画,行程数万里旅行写.

抱团养老:又一张美丽的画饼
据报道69 岁独居杭州城西的张阿姨希望找几个志同道合的老人,组织新家庭,像兄弟姐妹一样抱团养老 一石激起千层浪 抱团养老的想法,一下子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很大关注 尽管张阿姨抱团养老的尝试虽然失败了,CC.

残疾老人的美丽
有这么一些老人,他们身体残疾,却依然意志昂扬;他们厄运缠身,却始终胸怀梦想 他们是一株株衰弱的老树,却顽强绽放出璀璨的花朵;他们是黄昏里的一抹残照,却奋力在天边勾画出绚丽的红霞—&mdas.

用美丽提醒他人
表哥开了一家电瓶车店,隔壁是一家钢筋店 一开始,大家相安无事,后来有客人买走电瓶车,很快就回来退货 有的说车有刮擦过的细微痕迹,好几处油漆花了;有的说电瓶车是二手货,因为盖板里面有很多灰尘、碎屑 表哥.

论文大全